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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四壁有僧衣,心事照佛面(1 / 2)

自目睹苏小猫和宋彦庭在酒店谈话的那一幕之后,唐劲就落了心事。

昨晚在浴室里对她问了关于宋彦庭的质问之后,苏小猫也只是笑盈盈地反问一句“你要听吗?”,他忽然生起气来,对她,也对自己,就此放任了一回情绪,讲了一句“不要听”,就将人压在墙壁上。

他有讲不清道不明的薄怒,当即以深吻封住了她想要说出口的反抗,抱起她的腿令她除了承受之外别无出路。她被迫仰起头,发出一声喘息,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一旦放任自流她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一夜缠绵,苏小猫睡得沉,唐劲一夜无眠。

失眠的夜晚,男人捡起掉落在地的衬衫穿好,轻轻带上卧室门,去了书房。

书房有上好的檀香,黑暗中燃着清幽之味。皓月当空,众响渐寂,好似四壁有僧衣,心事也可照佛面。唐劲跪坐于茶桌前,手势柔凉,借茶道寄心事,他需要静一静。在唐家这些年,他练就一身静定的不坏之身,就是凭这一身静定,得以走过了地狱。

他想起很多事,恍然间这才记起,他也不是全然无辜的。

比如在最初的日子里,他拜托了私交甚好的曹叔,设了一点不好不坏的局,将她诱入局。再比如,在她一开始的拒绝里,他表面坦荡,对她讲“没关系,不喜欢也不要紧”,实则步步紧逼,对她调查详尽,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在遇到她之前,他做过恶,但从未对女孩子做过恶,在遇到她之后,他做了一生最大的恶:用深情,也用阴谋,将她占为己有。

这样子一个唐劲,如何去对她质问?

男人缓缓放下茶杯,眼底清明。

苏小猫醒来的时候,全身酸痛。

她趴在床上,头埋在枕间,微微睁眼,就看见肩头一道深色痕迹,那是被人用力咬出来的。她记起了昨晚唐劲是怎样不容她反抗地占有她,记起了他最后朝她肩头咬了一口时她对他喊“痛死了啊”他也没有放开她反而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这个男人,温柔、不争,常常会令她忘记了,他到底还是一个男人,且是从唐家出来的,本性中的暴力与占有欲始终存在着,他只是有意压制着,不轻易让之苏醒。一旦见了光,对手是她,一样开杀戒。

“占有欲这么强……受不了。”

苏小猫腹诽了一句,撑着手坐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慢吞吞地穿好。

唐劲正在厨房煮粥。

餐桌上放着已经煮好的咖啡,鲜榨的橙汁。他在美国很多年,习惯了精致又简易的西式料理,苏小猫倒是无所谓。八十年代的福利院资源有限,一日三餐的标准是“饱”而不是“好”,在苏小猫那单薄的营养价值观里,每天一个白煮蛋就能保证她一天的营养。事实上,这些年,苏小猫确实体现出了“好养”的强烈个人特色,饥一顿饱一顿的,竟也能常年保持活蹦乱跳,体力和意志永远处于一个巅峰的状态。倒是某一天,她尝过一次唐劲做的奶味燕麦粥之后,就再也戒不掉了。唐劲的奶味燕麦粥很有些功夫,恰到好处的奶香,又刚刚好不会腻,这是常年在国外一个人生活时用好耐心练出来的,苏小猫对此毫无抵抗力。当然,唐劲也不是省油的灯,往往抓住机会就擅加利用,所以两人之间一到晚上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

唐劲:“宝贝,我想亲亲……”

小猫:“不要,今天累死了。”

唐劲:“好吧,那明天的奶味燕麦粥就没有了。”

小猫:“why?!”

唐劲:“我也累死了,心累。”

小猫:“……好吧。”

每每这种情况,最后都以唐劲含情带笑的一句“成交”以及随之而来的压倒性占有而结束。

苏小猫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一把趴在唐劲的后背上,以精神上的居高临下对他道:“今天要多吃一碗,被你害的。”

唐劲动作一顿,笑了下。反手将她拖至眼前,单手搂腰将她一手抱了起来。

“被我害的?害成什么样了?”

“你还说,”苏小猫眼睛一瞪,瞪得圆溜溜的,耳根却不自觉地红了:“肩上都被你咬疼了。”

“哦?”唐劲一笑,反问:“只有肩上么?应该不止才对。”

苏小猫深吸一口气。

越和这男人相处,她就越发现,唐劲在某些方面其实是没有底线的。他轻易不表现,寻常人没有太多机会见到,往往会以为他不会,但其实,他很擅长。比方说,欺负女孩子。

苏小猫抬手,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胸口,“你、这、个、流、氓。”

他似乎意犹未尽,“你不喜欢吗?昨晚你的声音,可不是这个意思哦。”

苏小猫耳垂都红了,一把推开他,“讨厌,放开我。”

唐劲将她抱紧,又担心她动作幅度太大会不小心烫到,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好了好了,我不对,不说了。”

他也不放开她,就这么一手抱着她,一手端着粥走了出去。将粥放在餐桌上的时候,唐劲兴致不减地压低声音又问了句:“昨晚我那样对你,你其实不讨厌,对吧?”

苏小猫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倒吸一口气简直想以暴制暴了。唐劲大笑,终于放下她,不再招惹她了。

“OK,吃早餐吧,我不说了。”

苏小猫当真是饿了,吃得飞快,喝完两碗粥又要了一碗,唐劲端给她第三碗的时候抬手擦了擦她的唇角,将沾上嘴角的米粒放入她口中。苏小猫一时不察,顺势吮吸了一下他的手指,回过神来猛地发现自己又被调戏了。苏小猫终于受不了了,拍拍桌子抗议,“你够了哦!”

唐劲笑笑,一脸无辜,“我又怎么了?”

这家伙,一看就是很会玩的类型,区别只在于他想不想玩而已。苏小猫不再理他,埋头捧碗吃饭。以前她真是眼瞎了,怎么会认为他无害,怎么会认为他温和甚至还很好欺负?

吃着饭,苏小猫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他道:“周四你有空吗?”

唐劲不答,反问:“你有什么事吗?”

“周四我去趟S市,有个采访,关于‘遥乡’福利院的,”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就是在那儿长大的。”

唐劲点点头,“我知道,怎么了?”

小猫吃得快,讲话也很快,“本来这个采访不是我负责的,但有感情嘛,总不想让别人做,所以就找丁总把这事揽下来了。然后吧,我就被丁总讹上了。”

唐劲笑笑,“他怎么讹你了?”

“压榨啊,强迫加班啊,丧尽天良啊,”小猫很唏嘘,一股劳苦大众的味道:“有些采访记者只负责‘采’,不负责‘写’,一环扣一环,都有明确分工的。丁总就讹上我了,从采访到成稿再到送审,一条龙服务都要我包了,我拿一份工资,干一个团队的活。啧啧,真会做生意,做新闻真是亏了他了。”

唐劲给她倒了杯橙汁。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晚上你得过来接我一趟,”小猫也不跟他客气了,这种时候还客气她是不是傻:“活动采访要到晚上八点结束,郊区交通不方便,我还要回来写稿,所以你要来接我才行。”

“好,”唐劲答应:“可以,到时候我会去接你。”

小猫高兴了一会儿,喝了几口粥又回神了,怀疑地看着他问:“工作日你都不忙的吗?”

她似乎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他是干什么的,做什么工作的,只隐约在他接电话时听出他似乎在做投资业务,但具体投什么小猫也从来没问过。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实在给小猫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后来几乎都快成了个心理阴影,她总觉得他活着就很不容易了,被追杀、被欺凌、被压迫,怎么好意思再去问他赚多少钱呢。那次在贺四爷的邮轮上,她倒是看见了他的名片,看了一眼那上面写的“浙江小西村商品城营销经理”,苏小猫顿时就瀑布汗了,真有传销组织的既视感。

唐劲还是一贯的温和,“我不忙。”

“哦哦,这样。”

苏小猫想了想,又想不出什么头绪来,索性不想了,飞快地再扒了两口粥,洗好碗就兴致高昂地上班去了。

唐劲不赶时间,慢条斯理地回房间换了套衬衫,扣手腕处的扣子时手机响了,唐劲接起来听了下。

电话是跟了他很多年的尹皓书打来的,唐劲听了几分钟,听懂了意思,声音清冷地朝那边下了吩咐:“周四的谈判会议替我推掉,推不掉的话就往后延。对方要等就等,不想等就告诉他们,不和我合作,可以,那么我就只能想办法吃掉这一块了。做不成朋友,那就只能是我们之间留一个,你让他们考虑好。对我而言,无论是哪一个决定,我都没有问题。”

周四,苏小猫背着单肩包,胸前挂着一台相机,一身清爽地去了S市。

她每次回来这儿,都会在隔夜里给自己准备好一条洗得干干净净的牛仔裤,一尘不染的白T恤。还有她那一双被踩得黑黑的球鞋,也被她洗得干净极了,此刻正穿在她脚上,衬得她朝气蓬勃的,活脱脱一个大学生模样。

事实上,傅衡带给她的,不止是童年,还有整个人生的价值观。傅衡从小对她讲,女孩子天性会爱漂亮,这很好,但比这更重要的,是一种“气度”,干净的气度、洒脱的气度;天性是人人都会有的,后面的这一些,却是努力后也不一定会有的。

很难说苏小猫的价值观是否就此成型,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在的苏小猫显然已经变成了傅衡所期待的那样。苏小猫曾听过一句话,一个人的前二十年在哪儿,他的故乡就在哪儿。对于苏小猫而言,这里就是她的根,她的家,这里就是将她生命中所有的温柔都留住的地方。

苏小猫径直去了这次采访所在的酒店。

踏进酒店大厅,一眼就望见了气势恢宏的指示牌:会议主厅,“遥乡”基金年度股东会新闻发布专场。

苏小猫站在大厅指示牌前,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笑容可掬的酒店侍者过来问,是否需要领路,苏小猫有些冷淡地回应了声“不用”,将侍者打发了。

她的眼神落在了这一座恢弘的大厅里。在五星级酒店的主厅会议室发布新闻会,这里面宣告的意思,苏小猫懂。

她的“遥乡”,她的家,已经今非昔比;身价难以估量,令她震撼。

主会议室前,五星级酒店的安保流程严格有序。苏小猫递上邀请函和名片,又在登记卡上签字,工作人员核对无误后,一位侍者上前,将她引进会场。近千人的会场座无虚席,数盏水晶灯投下华丽的暗影,苏小猫就是在这人声鼎沸中,对上了傅衡的视线。

他有些老了。

人总是会老,模样总是会变,她明白这个道理,但仍是不愿接受。傅衡正招呼众人,一件羊毛背心穿在他身上,穿久了都起了毛边。今日四方来者甚多,政府要员、资本集团、福利机构,傅衡身为创始人、一院之长,这一天忙得脱不了身。

苏小猫冲他一笑,挥了挥手,意思是“我到了,不用招呼我”,傅衡却仍是过来了。

他给她拿来了会议室的点心和水,拍了拍她的肩,交代道:“从公司到我这儿,估计又没时间吃饭吧?快吃点,照顾好自己最重要。”

三言两语说完,他又被人叫走了,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叮嘱她:“快吃。”苏小猫就在这两个字里犯了酸。这世间,只有她的老院长,会一生一世将她当成孩子,永远揣在心上疼一疼。

苏小猫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私人感情,打开电脑开始做事。

客观地来讲,“遥乡”这些年的变革,几乎称得上是一个“模板”。近些年资本崛起,四处猎寻,“遥乡”以长久的历史、良好的口碑借力踏上了这股东风,成了各方资本众星捧月的对象。资本做事是需要“故事”的,傅衡悲天悯人的情怀和宗旨给了“遥乡”最好的故事性,这几乎如同“本原”一般的存在,令各方资本为之兴奋、激动,这其中,就包括了傅衡拒绝所有资本也拒绝不了的一个人——他的独生子,傅绛。

傅绛是在各方掌声中踏着步子上台的。

苏小猫看着他,一丝不乱的台风,笔挺的衬衫西服,面带谦虚而又相当享受的笑容,一边上台一边朝台下伟人似地挥手,苏小猫就明白:这是一个极具野心的年轻男人。这一刻,她是相当困惑的。为什么傅衡那样的质朴天性,带出来的独生子,却会有这样一副精明强悍的模样。

即便以专业性的眼光来看,苏小猫也不得不承认,台上的这一位傅公子,已是相当具备某种顶尖生意人才会有的特质。懂得寸步不让的进攻,也懂得适可而止的退让;懂得笑容可掬的揽客,也懂得冷若冰霜的拒绝。这是一个已经经历了成功、还未尝过失败滋味的年轻人,在他这一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成绩,是可以被允许自傲的。此时的傅绛正握着麦克风,声音透过话筒穿透到了全场每一个角落,宣布一个惊人的数字:“截至今日零点,‘遥乡’基金会管理规模正式突破一百亿!”

全场哗然。

苏小猫心中震动。

一百亿,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资管规模达到百亿级别体量的产品,在国内屈指可数。撇开银行、公募基金这一类公有制经济为主体的大型个体不谈,在其他个体中,一百亿,绝对是一个十分惊人的体量。苏小猫几乎是天性般的直觉猛然有些惊醒:她的“遥乡”,她质朴的老院长一手带大的人间净地,什么时候开始,竟也被拖进了凶猛异常的金融世界?

整场发布会持续数小时,又在媒体提问环节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时近傍晚,发布会才正式结束。主办方准备了精致的自助晚宴,地点位于高层观景台,餐后还为每一位参会人员准备了伴手礼,礼盒中除了奢侈品礼物之外,还有一个分量不轻的红包,傅绛摆平场面的功夫可见一斑。

苏小猫没有用餐,收拾好了背包径直走了出去,迎面就和傅绛来了个狭路相逢。

傅绛看了她一眼,没有喊名字,一看就是熟人了。

“这就要走?”

苏小猫兴致不高的时候,通常都不大理会人,闲闲应了一句:“你忙,我就不打扰了。”

傅绛有些兴趣,追着她不放,“方才在提问环节,也没看见你举手。苏小猫,你这是在给《华夏周刊》消极怠工啊。”

苏小猫一笑,“这么多人围着你不放,怎么,你还缺我一个?”

“当然。你很有名,有名到连我都不得不在意你。”

一句恭维,真心却深不见底,辨不清真假。

“是吗。”

苏小猫面色不动,她是见惯了场面的,当真有心应付起来,各种情况都游刃一二,“谢谢,我当这是一种鼓励。”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番,苏小猫找了个借口,“还有事,先走了。”背着单肩包举步就走。

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苏小猫。”

她停了停,没回头,放缓了脚步,意思是她在听,有话就快讲。

傅绛淡漠地问了一句:“你不喜欢我对‘遥乡’做的这些事吧?”

苏小猫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脚步却停了下来,沉默以对。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傅绛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感情,公事公办地告诉她:“可是我很喜欢。”

两个人沉默许久,直到苏小猫开口,打破沉默。

“我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不喜欢,发展和改变,永远是一个时代避免不了的趋势。”

她举步离开,头也不回地留给他一句话:“只不过,傅院一生的心血,你不要给我把它搞砸了。”

苏小猫去了趟“遥乡”。

两年前开始,傅衡的身体就不太好了,常常是中药不离手,苏小猫每次见他,都闻得到他身上不散的中药味。这是累病的,被“遥乡”累病的,她是从“遥乡”走出来的,这里面的责任也有她的一份。于是每当见了他,苏小猫就喜欢塞钱给他,常常出其不意往他抽屉里、口袋里、包里,一把塞进去,动作熟练得一看就是个惯犯,她是在用别人偷钱的手速在给傅衡塞钱。不这样做,傅衡根本不肯收,苏小猫塞出去了就绝不肯收回来,两个人都倔,最后当然是傅衡倔不过苏小猫,以一句“好吧,就当我帮你存着”收尾。

自那年开始,傅衡就没有太多力气管理“遥乡”了,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傅绛。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遥乡”脱胎换骨,从一个小型福利院转型成为公司制管理。不仅如此,傅绛更是乘胜追击,一举成立了“遥乡”基金会,进而在随后的两年里以基金的名义成立了私立小学、图书馆等等数类实体,成为了今日以“善”为名的一方资本巨头。大刀阔斧、一夜成名,傅绛的手笔令人不敢小觑。

她曾经的“遥乡”已经不复存在,宿舍、教室、食堂、操场,都没有了。楼塌了,平地起,旧的过去,新的开始。苏小猫明白,伤感不由人,历史总是浩浩荡荡地往前走,不为任何一个人停留,但她仍是有一瞬间的失落,仿佛她的家没有了,她又成了二十多年前那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傅衡是在庭院里找到苏小猫的。

她正围着一株玫瑰,东转转,西转转,看这枝花看了很久,最后蹲下了身,伸手拍了拍根部的土,旁人见了,也不知她在搞什么鬼。

傅衡却是知道的。

这里是老猫的埋葬之处,是她的老猫的安息之所,也是她从稚子成为独档一面的成年人的地方。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世间万顷风浪,她仍是找得到这一个地方。这不是人的直觉,这是兽的本能,她身体里流淌着天性的原始兽性,只待苏醒。

“傅绛把这里变成这样,你不高兴了吧?”

听到声音,苏小猫一愣。

她起身,拍了拍腿上沾上的尘土,转身笑了。

“怎么会,傅院。这里变得更好了,是好事啊。”

“呵,我了解你,不必瞒我。”

他走过来,眼中带笑。苏小猫抬眼就见到了傅衡已白透了的鬓边,她心里一软,内心某个角落迅速塌陷。苏小猫不是一个念旧的人,这样的人一旦念起旧来,才是真正的生死不顾。傅衡对她而言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在她的老院长面前,苏小猫的心哪能叫心,根本就是一个烂柿子,经不起一丝旧情的蹂躏。

“傅绛很厉害,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比当今这个社会上绝大部分人都厉害,”苏小猫抛开私心,安抚她的老院长:“我明白,要支撑这里,有多么不容易。尤其在越来越市场化的今天,没有钱,没有利益,只谈‘善’,是谈不了的。傅绛的选择,是对的。”

傅衡眼中有笑意。

虽然淡,却很暖。他是明白的,如今的这一个苏小猫不止是他一手带大的小猫,更是业内声名赫赫的记者,她的态度就是《华夏周刊》的态度,她说傅绛“好”,就可以引领舆论风向令旁人也觉得傅绛“好”。

“小猫,”他拍了拍她的肩,衷心地:“谢谢你能体谅。”

到底是独生子,妻子又早已过世,父子相依,他终究忍不住动了私心,拜托她:“可以的话,帮一帮傅绛。我没有力气了,也没有能力了,已经帮不了他了。”

“好,您放心,我会的。”

苏小猫离开的时候,傅衡送她到了门口。夜色中,一辆黑色幻影低调地停在路旁的香樟树下,车顶落了些白色的小香花,令人明白它已停了许久。

苏小猫唇角一翘:她的唐劲,君子守时。

车门打开,他下了车。一地月色,一身风流;立身行道,始终如一。苏小猫在夜色中看着他迎面走近,她在不自知中已有笑意漾开了眼底。

“好久不见,您身体可好?”唐劲伸手,谦敬而有礼,同傅衡交握:“今日有劳您照顾她,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谢过。”

傅衡含笑,与他握手、应答。这个男人握手的力度、开口的风度、站立的形状,都令傅衡明白:这是一个已经有过某种故事性、经历过风浪的男人。

他目送这个男人单手搂过苏小猫的肩,与她并肩离开的背影。

当唐劲的车稳稳地滑入夜色中的时候,傅衡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爸爸?”

“嗯?”他转身,见是傅绛:“怎么了?”

傅绛刚应酬完晚宴,开车来这里接他回家。车子停在不远处,似乎是停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他才下了车,走了过来。

傅绛问得很突兀,也很直接:“刚才那个人是?”

“是小猫啊。”

“不,我是问来接她的那个人。”

“那是她的先生,半年前,小猫结婚了。”

“这么快?”傅绛挺意外,转而一问:“爸爸,小猫介绍过他给你认识吗?”

“简单介绍过。结婚前,特地带他过来看过我,”傅衡不疑有他,回忆道:“他姓唐,叫唐劲,当时给了我一张名片,是私企的营销经理。”

傅绛一愣,沉默半晌之后,突然笑了。

“这么巧,竟然姓唐……”

傅衡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你认识他?”

“不。只不过,我恰巧知道,有一个地方,也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哦?那很巧啊,说不定是同一个人呢。”

“呵。”

年轻的男人长身直立,在夜色中,神情玩味。

“我知道的那位,可绝不是什么营销经理……”

苏小猫关于“遥乡”的特稿经过头版头条的运作,一夜占据舆论高峰。

据说,审核那晚,丁延拿着她的稿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评价道:“苏小猫,新闻人有心偏私起来,可是了不得的作恶。”

苏小猫站在他面前,背挺得笔笔直,不知哪来的胆量,忽地生出一团勇气,把话挡了回去:“不是偏私,是立场。我记得,新闻人是可以有自己的立场的。”

丁延扫了她一眼。

这是人性,她过不了这关,情有可原。

“好吧。”他难得的妥协,不再与她纠缠:“这稿子过了,我一个字都不会改。”

苏小猫呼出一口气,关上门走了出去。

丁延独自坐在办公室,再次拿起桌上那份成稿。文字相当漂亮,但最漂亮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苏小猫配稿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会议结束,傅绛正端着一份精致的自助晚餐给父亲,他自己则接过父亲手里尚未吃完的饼干,几口将它吃完,那是在会议期间被人剩下的茶水点心,傅衡舍不得,傅绛替他舍不得,于是他将父亲的舍不得都解决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价刚刚过百亿,下了聚光灯,仍是父子相依,没有比这更动人的瞬间了。

丁延放下稿子,抬手在其上敲了敲,忍不住一句腹诽:“这么会挑角度,挑这么一张照片。苏小猫,你有心偏私起来可真是了不得……”

那天以后,苏小猫却沉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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