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说是其他人要带自己来,这位官员是必定不信的,指不定就要查验她的帖子;但官员一听薄大小姐之名,直接肃然起敬——是薄大小姐的话,那的确是情有可原。
他是对薄大小姐那张扬个性有所耳闻,听说她最喜欢带着自家表姐妹穷亲戚去参加各类盛事,然后踩着她的姐妹们来捧高自己,以她们的土味为乐。
是以他甚至有些担忧这位姑娘,虽红纱缚面,却隐约瞧得出颜色丝毫不逊于薄大小姐的。恐怕待会儿还会被薄大小姐弄得出丑呢。
谁让薄大小姐素来是这晋国王公贵族都争相捧着的姑娘,父兄手握重兵,姑母是太后,表兄是国君,且杨郡百年世家屹立不倒,门客遍布天下,薄家人的头发丝掉了一根,朝野怕都要震一震。
可怜那钧武侯年过五十还得了这个女儿,爱得跟眼珠子似的,几个哥哥也都是把这小妹妹捧在掌心里,养成她一副娇纵跋扈的个性。
她怕是以为她那位表哥也是吃素的了,主意都打到了他的头上。
小宛并不完全明白这位差官怎么突然看着她的目光带有浓浓的同情,仿佛她即将遭遇什么大厄,但她不及深思,觅秀已连拖带拽地把她给拽进了门。
礼光殿外殿尚有官员筹备,正殿才是真正饮宴之所。她打量着礼光殿内内外外,雕梁画栋,团凤游螭,碧瓦飞甍,钩心斗角,莫不精致轩丽,贵气横生。
小宛还在神游天外,想着这一块砖瓦得多少银子,能买多少根糖葫芦,觅秀都快把她胳膊摇断了:“姑娘!姑娘快去呀!”
显然觅秀是一眼瞧见不知哪里走出来的董大夫了。董大夫从游廊过来,还在跟边上一位大人严肃地说着什么,一张国字脸快要皱成圆脸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终得过去,小宛如是想。
她从容步到董大人跟前,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大人,叶琬许久不见宫里人的安排,擅自寻了来,还望大人不要见怪……只是叶琬不知大人究竟的安排是……?”
她也不知自己心底有没有想要董大人给她做主,也许那样董大人就要得罪了薄大小姐。但若说什么没有一丝期盼的,也不能够问心无愧,谁私心里又不期望得一点偏心呢?
她无意识地绞着手指,落在觅秀的眼睛里,姑娘那是不自信的表现,觅秀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太紧张。
她微微咬着下唇。余光扫着四周,却忽然瞥见一道绯红的身影沿着游廊直往她这边气势汹汹地行来。
气势汹汹,她想,这词的确合适,那位姑娘的衣裙翻飞得厉害,几乎要翻成一朵鲜艳夺目且正盛放的芍药。
董大人大抵没料到她能寻到礼光殿外殿来,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后低叹:“此事到底是老夫虑事不周,对不住叶姑娘了。薄大小姐已在名册上添了名字,”他捋了一把胡子,偏了头,续道:“叶姑娘若是要回谧园去,老夫命人替叶姑娘备车马。”
觅秀使劲给她使眼色,她撅撅嘴,隐匿了心中一分不情愿地继续开口:“可大人先前已在案中录下叶琬的名字,如今临时改替,大人这番作为,若是陛下知晓了……?”
聪明人会将话留一半,好让旁人继续遐思去,而她话留一半,着实是因为她并不知陛下若知晓了究竟会怎么办。但她揣度一定是极难熬的处罚,八万遍论语可见一斑。
这时候骤闻一道娇莺般的声音响起,小宛抬起眼,正好与那位芍药花似的姑娘四目相对。
“哦,欺君?董大夫方才原是在愁这个?这很好办,董大夫替叶姑娘报一个断了腿脚上去,由我薄云钿顶替上就是了。”
小宛只见这位姑娘梳着朝仙髻,簪了一枝艳朱色的花,生得眉目浓丽,一双眼的眼角仿佛带了钩子。唇色红得欲滴,她觉得唯有春夏季里成熟的樱桃可以与之一较高下了。
她今日着的是袭朱裙,是为显喜庆,而薄云钿也是袭红裙,似比之她的裙子要红得更深浓些,衣裙上掺金线绣有细微花纹,她微微抬袖,那些花纹便折射起光来,晃人眼睛。
她想,这位薄大小姐就算不是大小姐,也可以靠脸吃饭。
薄大小姐却并非是在说什么玩笑话,她虽脸上含着几分笑意,但那只令人看得心慌。
“可咱们姑娘又没有伤了手脚,大小姐今日这般,难道不怕……不怕欺君么?”觅秀扬起头,把小宛给拉到了她身后护着,直视薄云钿。
薄云钿扬了扬眉:“你怎么晓得本小姐欺君?你们姑娘若是真的伤了手脚,可不就不算欺君了?”她声音宛转,一字一字余韵留长,却教在场的人纷纷胆寒起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简直再明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