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声说:“没有不高兴的。”
她为表证这话,还乖乖走到他的跟前去,拉了拉他的袖子。
姬昼说:“那怎么不进去?”
她欲言又止,目光躲闪了几下,说:“刚刚到。”
“少梁郡的霓光锦是一绝,据说色如霓光,绚繁华美,一年也仅能得三匹。既至新年,也该给你裁几身新衣服了。”
左右无法,她还是得进去。
进了内里,他们远远就望到了内务监总管身旁那个姑娘,裹着大红色白狐毛出锋的斗篷,娇小之余又添了几分端丽。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正和大总管说话,忽然望见了他们,先是喜:“表哥!”后是惊:“啊……夫人……”
小宛抚了抚额,每个人都要做出这样的反应,好像姬昼是吉祥物,她是扫把星。
还有后话:“哥哥!?”
“不是说过除夕之前你不准出来?”
小宛讶异地看了一眼宫殊玉,又迅速收回了目光。三司使宫大人几时对宫拂衣这样严厉了?
但她心想,或许是他们兄妹俩一唱一和,演给她看的呢。她可不能真的相信三司使能严厉管教他这妹妹。
如是一想后,她就在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这般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她也好装傻。
“哥哥!”小宛见宫拂衣蹭蹭几下小跑过来,抱住她哥哥的胳膊,摇了摇,说:“哥哥,我就是想做新衣服……我的衣服都在晋北,既然过年,总不能一件新衣服也没有吧,哥哥——”
她撒起娇来,模样还算可爱,小宛觉得她如果不是那么能搞事的话就更可爱了。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开。
姬昼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牵起她的手。她一呆,感到自己小小的手被他的手包裹住,温暖从四面八方涌进掌心一样。
他的掌心略带薄茧,不知是握笔还是因何而得,骨节清瘦有力,恰到好处地令她心里有些因此安定。
内务监总管连忙过来伺候,陪着他们进去看那新到的三匹霓光锦。
霓光锦陈在桌案上,前头点了一列烛灯。
刚一踏入这室内,小宛的目光便被那大红色的布料所吸引——纷繁如霓彩光色,绚烂如霞晖盈腾。
那是极其漂亮的料子。
她缓缓走到近前,正想伸手摸摸看它的质地,却倏地听到有倒吸一口气的赞叹:“哇——”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旋即身后那小姑娘就跑到跟前来,摸了摸这匹大红色霓光锦,赞叹道:“好漂亮的料子——”
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太过于激动,她立即又噤声,只是楚楚可怜的目光不住地流连在这料子上。
接着小宛就发现她楚楚可怜的目光还流连在她表哥跟前,她亲哥哥跟前。
小宛低下头,刚准备摸一摸那料子的手顿了片刻,又缩了回来。
算了,她也没有特别喜欢。宫拂衣既然喜欢它,她也抢不过她。
只是姬昼清淡无波的眼睛却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目光幽了幽,并未说什么。
宫拂衣又去拉她哥哥的胳膊:“哥哥,……”
“拂衣,别胡闹。”
她不再说话,只是小宛不经意都瞥见她竟然流了眼泪,低声抽噎,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眼圈红红的,哭得似真的很伤心一般,叫小宛看得一愣。
此时最好的做法不外乎是大方地告诉她:喏,你喜欢就拿去吧。这样他们兄妹俩就高兴了,她还能做个顺水人情。
可她偏就瞧不起宫拂衣那什么都找哥哥解决的个性,难道,有哥哥就很了不起,很值得骄傲么——
她这样一想,心思却瞬时坠落,诚然,有哥哥就是很好啊。
她默默地又叹了口气。慢慢踱去了别处看看。
姬昼望着她的身影,目光却是愈发的幽沉,看见她停在左边摆的一摞料子跟前时,嘴角的笑意已经完全平下去。
宫殊玉看着自己这个妹妹,打不得骂不得也死性不改,到底是宠了那么多年的,哪里一夕就能冷起来。
他自然也望见凝光夫人去了旁边,心里却异样起来。她的背影原是如此孤寂。
不过,她走去一边,莫非是为了给他一个顺手人情?她仗着宠妃的身份,活在市井传言里,可谁又会知道实际的叶琬,是怎样一个女子。
宫殊玉看着妹妹已经淌下两行眼泪,只管抽噎眼巴巴望着他,却不再开口。
他泛起头疼来,他又哪里舍得她哭的,若上一回落水真的是叶琬的错,他铁定也要她亲尝恶果——但那是拂衣的错,错的不是她。
他那时最不解的是陛下为什么也会纵容拂衣。他本以为陛下对叶琬,也是如他护着拂衣般的好,可那件事却让他有些迟疑。
只有他们才知道,传言里的祸水红颜,并没有过得真的很好。
他走神片刻,又正正瞧见妹妹在哭,叹了口气,上辈子怕是欠她的了——“陛下。”
姬昼的目光淡淡转过来,含着温和的笑。
“陛下,这霓光锦颜色亮丽,质地上佳,可否赏给拂衣?”
姬昼看着那边自顾自捏着一匹玲珑纱的小宛,眉目清峻,神态如常,仿佛并不在意她的动作一样,嗓音仍似金玉相击:“既然十四小姐喜欢,……”
小宛支起耳朵在听,可又没有了后文,她慢半拍地回头,却恰和他四目相接。他的目光澄明平淡,仿佛在说:难道你没有话要说?
她迟疑着,看到宫拂衣凄零的泪眼,又看到了三司使的眼睛,清冷得不近人间却似有几分心疼。她便笑了笑,“红色明艳,正适合十四小姐。”
她顿了一下,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玲珑纱,却觉得这匹纱的质地倒是很合适拿来做舞衣,而且它是这样流光溢彩的白色,不知有没有几分像传说中的铢衣?
她说:“我喜欢这个料子。”她还在想着,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缓和一下她跟宫家两兄妹剑拔弩张的关系了吧?姬昼会不会觉得她很明事理?
她自己倒是很为自己明事理而开心了一下。
这也许叫做顺水推舟。她对那霓光锦本也没多大兴趣,看起来似有些厚实,大约不适合拿来做舞衣。
她的心思迅速飞到了做衣服上,想着怎样裁剪怎样才能既好看又合适。
心在砰砰地跳着,她捂了捂心口,太激动了些,这可不好,不能叫他看出来。
于是她便把目光放在眼前的玲珑纱上,笑了笑说:“这个料子,细密光洁,柔软飘逸,色白如雪,我很喜欢。”
她自以为努力表达自己对这个料子的赞叹喜爱,就越能够显得不刻意,但是她只是感到姬昼的目光沉冷起来,像冬日的玄潭。
她不解她又做错了什么,难道她不可以喜欢这些么?难道全都要让给宫拂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