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刚过,这一年初夏的第一场大雨总算停了。天扒开夜幕,于黑暗中洒下几点星子,勾月隐没在浅薄云层,朝昏暗的甬道落下一地清辉。
被宫人擦得透亮的石板遇了水,愈发映照月色,更映照凝华宮明晃晃的烛灯。
到了这个时辰,凝华宮中却是往来纷杂。耳房中素素还没醒,这一夜是关键,太医们不敢离开,皆站在院子中等候。珍嫔因为落水,身子实在撑不住,先回了太坤宮,渝妃跟着李承景到了这里,此刻正坐在凝华阁内堂等候。
“娘娘,今日下了雨,这会儿正是更深露重,娘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雀屏捧着一盏热茶送到渝妃面前,渝妃却只是摆摆头,目光盯着前厅拦在暖阁门前的那竖屏风。
雀屏只好暂且将茶搁在渝妃手边:“要不…奴婢再去问问魏公公?”
雀屏说的是去询问守在暖阁中的魏平。
方才皇帝带走了言美人,径直回了凝华宮,进了凝华阁言美人的里屋,又差了魏公公守在里屋外的暖阁中,不准任何人进去。
渝妃方到凝华阁的时候就叫雀屏进去问过,魏公公只说让渝妃回宫去,珍嫔落水的事明日再查,是渝妃自己不肯走,这才在内堂干等着。
听了雀屏的话,渝妃的目光从前厅转到自己所在的内堂,看向面前的隔墙——墙的另一边就是言美人的里屋,皇上就在里头。
渝妃忽地说:“方才在别柳亭,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雀屏眼眶一酸,看着自家娘娘的眼神满是心疼。
渝妃的父亲郑良骏,乃正二品临安总督,临安十三郡是北昭边境之地,位置关键,可想这临安总督的地位。
从渝妃进宫以来,一路顺风顺水拿到了代掌六宫的权利,可以说她是后宫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贵的人。李承景虽冷心冷面,但因为郑良骏的关系,渝妃一直颇受看重。时日久了,竟连她自己也觉得,李承景心里是有她的,而不只是因为临安的关系。
可这会儿,渝妃心里难受得厉害——李承景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那么重的话。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言祈!
渝妃在心中将言祈的名字默念了一遍,不自觉就咬紧了牙,像是要生生将这个名字嚼碎。
“魏公公!”正在渝妃出神这会儿,屏风后魏平朝着内堂走了过来,雀屏忙高兴叫了一声。
“渝妃娘娘。”魏平的步子在内堂外停下,微微躬了腰行礼:“陛下命杂家给娘娘传个话,陛下今夜就在凝华阁歇下了,珍嫔落水一事,待言美人醒后陛下自会查清,娘娘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渝妃明显怔了一下,脱口:“陛下今夜在凝华阁歇了?”
魏平浅笑着:“正是。”
“那…”渝妃朝着屏风后看了一眼,吐出一口无声的叹息:“烦请魏公公照料陛下好好歇息,本宫…就先回宫了。”
魏平点点头:“杂家送娘娘出去。”
将渝妃送出了凝华宮,魏平便又进了暖阁守着,里屋中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动静,大雨既停,这会儿连风声也没有了。
“呼……呼……”倒还有一点微弱的风声,是李承景在轻轻吹着言祈手上的口子。
伤口刚上了药包扎好,傍晚就在雨中泡了好几个时辰,这会儿口子愈发明显,两边的肉翻开泛着白,毫无血色。
李承景只好吩咐魏平叫陈桓看过,留下了药和纱布,便叫陈桓继续为素素诊治去了,李承景亲自为言祈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