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里, 有人默默注视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片刻后，一个身量修长的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双手插着裤兜, 姿态随意, 一头银发在夜里十分张扬。他将过大的目镜掀到头顶, 露出了一双诡异的殷红双眼。
那双眼睛衬着黑暗中苍白的肤色，显得如同传说中恶魔的眼瞳一般, 他紧紧盯着远去的蓬松的狐狸尾巴，直到完全看不见。
“莫璃, 是你吗？”男人眼角微弯, 露出一丝笑意，“事情好像变得有趣了。”
他踱步走进成为废墟的刑室, 不顾遍地尸体, 也忽略了盘街鼠的哀求，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扁扁的小盒来, 食指一抬，盒盖打开，一阵光芒过去后，横在地上的“伪神号”机甲仿佛被吸入了盒中。
“回收完毕。”银发男人在对讲机中汇报。他站在废墟中唯一有光亮投射的地方, 映在地上的影子却多了一对张开的翅膀。
……
莫璃带着顾衍承离开了地下街, 爬过漫长的五百级石阶, 怀中的身体愈发滚烫。她一低头就能闻到一股扑鼻的草木气味，但或许是两人已经结成书记标记的关系，莫璃只觉得这味道很好闻, 不会再感到空虚和焦躁。
原来这就是顾衍承的目的吗？据说，只要达成初级标记，Omega受到信息素的影响就会大大减少，而且Omega自身散发的味道也只会与标记之人互相影响，信息素的泄露再也不会引发骚乱。莫璃这样想着，刚刚上头的兴奋感就渐渐冷却了。
顾衍承是什么人？他做的每个选择当然都是权衡过利弊的结果，自己根本不该为他突兀地主动牵动心神。说起来，这个世界靠信息素挟持感情，Alpha、Beta、Omega三种性别从一出生就刻下阶级的烙印，这才是耍赖吧。
怀中的人不安地动了动，就连薄薄的眼皮都染上了红色，莫璃低下头去，目光掠过刚刚自己狠狠轻薄过的嘴唇。
其实……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欺负一点。
下次，希望不是在信息素爆炸的情况下呢。
首都星的地上仍旧是夜晚，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香氛味道，一尘不染的街道透着上流人士的精致。
从地下街冒头的莫璃看到眼前景象，不禁想到以前在地球逛大牌商场时的感觉。任何细节都被包装得闪闪发光，空气中也飘着香水的味道，就像具象化的贵族气息。
不管过了多少年，人类还是那么无聊。
就算莫璃力大如牛，爬了五百层台阶也累得够呛了。她喘着粗气站稳，偏偏顾衍承睡得正香，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倒是很会找位置。
首都星地面华灯初上，潮湿腐臭的气味终于被甩脱在身后，莫璃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快步走到一家旅店里面。
“欢迎光临。”俏皮的机械音随即响起，一个圆滚滚矮墩墩的机器人滑着它的小轮子殷勤迎接，“我是本次负责接待的服务型机器人小美，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我想……”
“呀！”莫璃还没说完，AI小美突然惊叫一声打断了她，机器人光可鉴人的秃头上方徐徐打开一个洞，露出一个喷头。
“等等……”莫璃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个喷头便噗嗤噗嗤朝着二人喷洒起水雾来。
矮冬瓜小美绕着两人一圈圈地转，一边还嘴碎地嚷嚷：“检测到信息素浓度过高！检测到信息素浓度过高！予以强制降温，哔哔哔哔——”
“住手！”莫璃抱着顾衍承，连个扇风的手都腾不出来。只能任凭那个叫小美的喷洒抑制剂。
折腾了好一会儿，小美终于把恐怖喷头收起来了，莫璃头发纷乱，双臂打颤，颤巍巍地开口：“我想开一间房，刷脸。”
“好嘞！”小美头顶一亮，在莫璃面前展开刷脸系统的投影，“滴——经检测顾客为SSS级美人容貌，本次住宿费用可将信用积分进行抵扣，最迟还款时间为一年，本协议立刻生效。”
“手续办好啦。”小美活泼开口，在他身边立时打开了一扇悬浮在半空中的光门。“本店是正经旅店，禁止任何淫.秽.色.情活动，请二位一定要文明住宿哦。”
“知道了知道了。”莫璃翻了个白眼，心道原来黑糖波波不是星际第一智障机器人，眼前还有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
可惜人在屋檐下，莫璃赶忙一脚跨入光门之中，仿佛有恶鬼追赶。随着二人进入，那扇门自动闭合，就像从未存在，莫璃发现，光门竟然直通自己的卧室。她如蒙大赦，连忙将顾衍承往床上一扔，自己也虚脱地躺在了他身旁。
“终于可以休息了。”莫璃感叹，果然，不管是地球还是星际，她永远只需要一张床的活动范围，躺着真是太快乐了。
“嗯……”许是莫璃太得意忘形，挤到了顾衍承，身边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整个人往冰冷的墙壁贴去。
莫璃松弛的神经一紧，对了，还有这个麻烦。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坐起身，推了推身边的将军：“喂，标记也标了，抑制剂也喷了，你该醒了吧？”
“别……别走。”浑身滚烫的人梦呓出声，感受到莫璃的动作便追逐救命稻草一般朝她靠去。
顾衍承再次陷入梦魇，空气中已经没有了信息素的味道，但他依旧脸颊潮.红。他微微张着嘴巴，呼出滚烫的热气，迷糊中一把抓住了莫璃的手臂。他手心也烫，紧紧抓着莫璃的手腕不肯放松。
莫璃用另一只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似乎是发烧了。病痛令人软弱，顾衍承整个人朝莫璃身边挤，浓密的睫毛在她手背上刷过，语调模糊地呓语：“等等我……别……”
他哼哼唧唧，汗湿的头发垂下来，闭着眼睛的时候看起来似乎更年轻了几岁，然而，莫璃却没有心思调笑他这难得一见的软弱样子。她脸色阴沉，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顾衍承又梦见白月光了！
生病的顾衍承黏人度瞬间拔高，莫璃想，若是别人这样依赖自己，她肯定乐得捡了便宜，趁他病，要他命，吃干抹净不留名。
不过，现在她可没这个心思。莫璃强硬地掰开顾衍承的手，说话都带着三分火气：“喂，顾衍承，你看看我是谁？”
“嗯……”手中一空，迷糊中的人抓紧身下床单，紧闭的眼睛不安地转动。
莫璃不知怎的较上了劲儿，伸手去捏他的脸：“你给我醒醒！是我标记了你，凭什么你又去梦里幽会小美人？”
“……唔。”顾衍承皱着眉头翻身，长臂一展竟将莫璃圈在了怀里，大有一副让她老实的意味。
莫璃火了，直接捏住顾衍承的下巴：“睁开眼睛，不然我亲你了！”
……
顾衍承觉得，这次的梦境十分聒噪。
还是那片熟悉又悲伤的星海，还是那次让他多少年后都无法释怀的离别，少女在他的指尖哭泣，眼泪缓缓上升，成为太空中短暂的漂浮物。
他想求一个后悔的机会。
“别走，求你。”他操纵着机甲的钢筋铁骨，却只捏住了少女的一片裙角。
接下来的场景他已经经历了无数遍，少女会在星光中化成点点磷火，然后消失于宇宙天际……然而，这一次却没有。
顾衍承诧异地看着那飘散的磷火渐渐汇聚回少女的身上，她的身材在炫目的光芒中抽长、挺拔，就连头发都在飞扬之间越变越长，她朝他靠近，在万千星辉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脸，她如幽灵一般穿透机甲的钢铁屏障，一双柔软的手捧上他的脸颊。
“我是谁？”少女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磁性，她像一颗点燃顾衍承的流星，在他耳边轻易炸响。
“我是谁？”
“你是……”嘴唇微动，他试图回应。
躺在床上的男人似乎陷入激烈的挣扎，不停有细汗在他额间滑落，睫毛都被漉湿成一丛一丛，他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抓着被子的手指骨节青白。但莫璃仍旧不放过他。
“好好想一想，你梦中的女孩子除了带给你伤害还能再给你什么？”
“不管她多好，那都已经是过去了，你应该朝前看，洒脱一点。”
“别被噩梦困住，别被那些悲痛的过去困住，别被她困住！”
“说，我是谁？标记你的人是谁？一次次救你的人又是谁？”
“顾衍承，你告诉我！”
急促的呼吸，仿佛溺水之人终于从水面抬头。顾衍承睁开漆黑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好像还没回过神，不知今夕何夕，而面前女孩的脸却又好像早已见过了几千几万次。
“莫……莫璃？”他声音嘶哑，缓缓抬手，好像以为自己仍在梦境之中，然而手指触碰到莫璃脸颊的瞬间，热度突然在指尖攀升，他触电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顾衍承从未在莫璃面前展露过如此惶然无措的样子，他缩回一半的手却被莫璃抓住了。
“你终于醒了。”莫璃淡淡的说，她的眼睛像深不可测的幽潭，她盯着顾衍承，后者便无法再移开视线。
莫璃拉着顾衍承的手，将他的手心贴上自己的脸颊：“顾衍承，我是真的，这里不是你的梦。”
顾衍承整个人几乎沉进柔软的枕头里，指尖的触感细腻真实，不知为何，心里竟涌起失而复得的酸楚。他想开口，可是喉结滚了滚，却没有出声，因为他发现，那股酸楚攻城略地，已经漫到喉咙边了。
莫璃并不需要他开口说话，单看他的反应，她已经知晓。心底似乎被春雨浇灌，升起无比的满足，她眉眼弯弯，忍不住笑意：“顾衍承，记住，你的Alpha是我，不管是初级标记还是更进一步，只要我是你的Alpha一天，我就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