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续(2 / 2)

话还没落音,狗蛋他们俩还没上来,豆粒儿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刹那间疾风骤雨扑天盖地,天地之间灰蒙蒙的,好像瞬间到了傍晚一样!

“这鬼天气,小心点,别滑倒了,对了,招呼好东西,鱼别忘这儿啦,赶紧回去吧!”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提着鱼,一步三打滑的和狗蛋、大傻离开池塘,准备回家。

还没走多远,就听狗蛋惊恐的对我说,“彦真哥,大傻,恁看前面是咋回事儿?”

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好看清楚,这么定睛一看,我手中的鱼就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原来就在离我们数十丈远的地方,有一群人在雨中高举双手,向上又蹦又跳的,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是,那群人都有手有脚有身子,就是没有头!

“是……是……是半截缸!”大傻也看清楚了,吓得语无伦次。

我们三个就站在那里,进退不得,两腿不听使唤似的抖个不停,不知如何是好!

风更狂、雨更密!我们就傻呼呼的站在雨中,任凭风吹雨打,就是迈不开步子。心中的后悔与恐惧渐渐升腾……

是啊,要不是为了买什么破枪,我们怎么会,明知这有鬼、偏向鬼窝行呢!

就在我们后悔交加,胆战心惊的时候,低空中一道闪电,像剑一样劈开雨雾,接着一声炸雷,震耳欲聋!前面的那群半截缸也就刹那间消失不见了!

见此情景,我们丢掉了鱼,撒开脚丫,没命的向家里跑去……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去过断头岭,而断头岭的那群半截缸,仍会时而在噩梦中将我惊醒……

话说自从遇到半截缸之后,我们三个就再没有去过断头岭,加上已经进入了农忙时节,大家也过了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但好景不长,那时军阀混战刚止,小日本又横行起来。中队伤亡很大,兵源紧张。到处在抓壮丁。

十五岁那年,大概是民国三十年。因为前线战事吃紧,我和同村的狗蛋、大傻,一同被拉入国民党的部队,隶属国民革命军第2集团军孙连仲部,前身是冯玉祥将军的直系军队。

从那天起,就开始了我上前线抗日的生活,也是我十多年当兵生涯的开始,更是我奇异经历的开端。

那时的人,用现在的话说,是都很迷信。临出发前,我和狗蛋、大傻一块到村头的土地庙前上香祈祷,求土地爷保佑我们平安归来。

上香后,我们三个都坚信,土地爷一定会保佑我们的,我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家,因为,土地爷显灵了。

那天天气晴朗,没有一丝风,当我们上香磕头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旋风,一直在庙门口打转,旋转到供桌下就消失了。或许就是这一点点儿的巧合,让我们有了火线当兵、杀敌无畏的勇气……

进入部队,因为年龄小,个子矮,我们三个暂时被分到炊事班。

炊事班班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东北人,高高的个子,黑瘦的面孔,浓密的眉毛下,眼睛大而有神,就是常带血丝,脸上一道疤痕突起,从耳朵直伸到嘴边,看起来凶煞煞的,其实对人很好,很亲切,为人爽快,姓刘,人们都称他为刘老大。

据刘老大讲,他老家在东北,九一八事变后,随大军一路后撤,途中掉队,后加入国民革命军第2集团军,任炊事班班班长至今。

空闲时,我和刘老大讲起我经历的白毛杨,老鳖窝及母猪精的故事,刘老大也给我讲起在东北时他亲身经历的奇异故事。其中让我最感兴趣的有两个:

第一个是诈尸的故事。为了方便讲述,下文两个故事中的“我”均指刘老大。

那时山里胡子(土匪)多,有的打劫过往客商行人、不扰小民,有的却打家劫舍、贫富通吃。第二类中有一股匪首自称“坐山虎”的胡子最召人恨,积冤最多,人称“坐千刀”,手下约有百十号人,几十条枪,这股胡子有钱劫钱,有女抢女,坏事做完,孬事干绝。

也许是线眼所报,在离“坐千刀”百里开外的大户贾员外也在劫难逃。

“坐千刀”带人赶到贾员外家时,已近半夜,贾员外家灯火通明,白幡飘飘。原来是贾老太爷过世了。

“坐千刀”带人根本不管那一套,明火执仗将贾家洗劫一空,就在临走时,一个小喽罗对匪首“坐千刀”耳语一番,让“坐千刀”大笑有理,忙命人打开贾老太爷停在灵堂的棺材,要将陪葬的金银也统统抢去。

不顾贾家人苦苦哀求,“坐千刀”一脚踢翻贾员外,让手下撬开了棺盖,一个小喽罗探身进棺寻宝!

“啊呀!”,小喽罗一声惊呼,浑身发抖,闪电一样退到了“坐千刀”的后面。

“他娘的,见鬼了,还是诈尸了!看你那熊样!”“坐千刀”不愧是匪首,骂了一声,站起来亲自去翻尸寻宝。

“啊呀救我!”“坐千刀”猛的直起了身子大呼救命!

众人一看,胆小的向外就逃,有的直接瘫软在地上。原来,随着“坐千刀”站起来的,还有已死去的贾老太爷!不,应该说是贾老太爷的尸体才对,那尸体灰白无神的双眼圆瞪,紧紧的搂着“坐千刀”任凭他怎样用力挣扎就是不放手。

“坐千刀”手下也有忠心护主的亡命之徒,见状忙拿刀对着贾老太爷的尸体又砍又捅,但一不见尸体有血流出,更不见贾老太爷松手,反而是越抱越紧,“坐千刀”已吓的昏死过去。在贾老太爷的怀中软绵绵的直往下坠。

“砍下他的头”,一胡子挥刀砍去贾老太爷尸体的头颅,那头颅应声落地,并无半点血流出!

但尸体的两条胳膊却仍死死抱紧“坐千刀”不放,那胡子灵机一动,又挥刀砍去了老太爷尸体的两条胳膊,“坐千刀”这才倒地!

几个胆大的胡子走近一看,“坐千刀”七窍流血、眼珠暴出,早已气绝身亡!

更令人恐怖的是,那具少胳膊没头的“贾老太爷”却站在那里,屹立不倒!

……

第二个是打猎奇遇。

在我们东北,打猎好手极多。打个山鸡野兔的是个小儿科,要是能打个虎豹或黑瞎子等性残凶猛、力大无穷的主儿,才会让人高看一眼。

有一年秋天,我带着猎枪干粮,和赛虎一块进山,想打一个大家伙。

赛虎是一条有多年实战经验的好猎狗,除了力大勇猛,关键时刻能舍身护主外,还十分聪明听话,不会像其它年轻经验少的猎狗那样,遇到点儿风吹草动就狂吠,让猎物吓的高飞远遁,或是见到野兔显得威风凛凛、神勇无敌,而真正碰上黑瞎子那样的大家伙,就吓得自顾自的逃命去了……

那时的猎枪不像现在的钢枪,威力大,可以连发,而是先装火药铁砂钢珠的单发老式猎枪。

一路上的山鸡野兔我是看不上的,除了让赛虎饱餐外,我对其无动于衷,一心想打个大家伙。

按说这季节正是黑瞎子大吃特吃,为越冬积蓄营养的好时候,应该容易碰到才是,但这次出猎就是运气不太好,走了两天,别说黑瞎子,就是大一点的野兽也没见到。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走进了人迹罕至的深山中。

第三天的中午时分,我烤了一只赛虎叨来的野兔,正考虑要不要打些小物件收手回家,放弃此行时,敏捷的赛虎突然跳了起来,如临大敌,口中低声的呜呜叫着,盯着我身后的密林深处。

我一时大喜过望,热血上涌,知道就算不是黑瞎子,也必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大家伙,因为赛虎的沉稳谨慎,是感觉到有大兽时特有的,不是对付野猪山狐、獾狍小兽的架势。

我迅速端枪站起,瞄准,等待猎物进入视野、进入射程。

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野兽出来,举枪举的胳膊都有点酸了,我直怀疑周围到底有没有大家伙,但赛虎却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一直严阵以待,这让我左右为难,进去密林深处搜寻,又担心野兽暗算,等下去也没动静,我心中焦躁起来,正想放下枪休息一下时,无意间往树上一瞥,离我数丈左右的树上,密密麻麻的树叶中,有一个黑色尖嘴的巨大兽头,两只乌亮的眼睛在紧紧盯着我!

“砰----”,我不由自主的朝那怪兽开了一枪,那怪兽应声而落,但并没有死,甚至毛也没伤一根,并缓缓向我走来。原来它并没有丢命,看上去甚至是毫发无伤,那是一头似熊非熊直立行走的怪兽,有两三米高,全身长满黑毛,两眼如铜铃般盯着我,一步步向我逼近,手中的猎枪再上火药已来不及,何况这种破枪对它是否有杀伤力也不得而知,我只得拔出猎刀,准备拼命,其实我心里非常明白,枪对它还丝毫不起作用,更别说是刀了,也许只需一个回合,我就被它撕碎……

就在我心中一片空白,准备拼死一搏的紧要关头,那怪兽的目光越过我,直直的看着我的身后,突然,怪兽竟面现恐惧,继而吼了一声,转身就跑,很快就消失于密林中……

眼前的威胁虽解,心中的恐惧未除。因为我知道,那怪兽不是怕我,而是怕我身后更厉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厉害的东西悄无声息的来到我身后,并且能吓走怪兽呢,我几乎没有回头去看的勇气!

我慢慢回头一看,站在我身后的不是巨蟒怪兽,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竟然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

我吊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毕竟一只与狗大小差不多的狐狸比力大无穷的怪兽好对付。但好奇心也逐渐升起——就这么大一只狐狸,怎么能吓跑怪兽呢!

正在我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那只狐狸轻轻的越过我,来到我烤好的野兔边,看着我,伸出舌头,舔舔嘴,斯斯文文的吃了起来!

吃不几口,大概看我呆立不动,那狐狸突然开口说,“你走吧,无冤无仇……”,哪口吻竟像是大人对小孩一般。

我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说感谢狐仙救命之恩!然后转身就跑……

当兵不久,豫南战役就开始了。我们炊事班虽不直接冲锋陷阵,但也在火线不远,而且多数情况下要送饭到火线。

耳边的枪炮声、喊杀声、伤员撕心裂肺的叫声,以及遍地的残肢断臂和尸体,特别是曾经熟悉的战友,转眼间阴阳两隔,让我们又怒又怕,晚上自然就不太容易睡好!

一天晚上,刘老大趴在我耳边,对我说,小胡,你发现没有,这几天每到晚上,伙房里都好像有人一样,我悄悄观察了好几天了,并没有人进去,白天也没发现少东西,甚至锅碗瓢盆的动也没动……

我立即建议和他一块去看看,是哪个兵痞晚上去伙房,既然不为偷吃东西,难道要下毒不成?当时的队伍中,百分之七八十的都是临时抓壮丁抓来的,虽说不上是乌合之众,但确实可以说是良莠不齐,谁也没法保证当中肯定没人干坏事!

为了安全起见,我俩没叫别人,各拿一条扁担,悄无声息溜了出来,想接近伙房,趴在旁边监视着。

“举起手来!”一声低沉的喝声吓了我俩一大跳。

“是我,老刘啊”刘老大赶快回答,“你是谁啊?”

“哦,是刘师傅儿,我是小李。今天我值流动哨,你俩这是?”

“原来是李哥,可吓死我了”,一听是自己人李哥,我松了一口气。那小李长得壮壮实实的,脸蛋黑红,剑眉下不大的眼睛时刻像在瞄准似的,眯缝着精光外射,当兵已有数年,经过大大小小的战斗可谓不少,机灵胆大又勇敢,和我们几个关系都不错。

李哥见是我和刘老大,也将枪口放了下来。

“我干啥?你小子到伙房想搞些啥鬼?”刘老大以攻为守。

“我到伙房?兄弟我晚上到那去干啥!你啥时见我去过?”

“这……”,刘老大张口结舌。

我赶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李哥大概说了一下。

“真有这事?”李哥将信将疑,看了看我和刘老大不像胡扯的样子,想了想,对我俩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

我们三个就没事一样,离开伙房,到别处转了一圈,又溜了回来,趴在伙房不远处。

没过半个时辰,借着明亮的月光,我清清楚楚的看见几个伤员走进了伙房。终于被我发现了,我有一种抓到小偷的兴奋,忙告诉刘老大,出乎意料的是,刘老大生气的小声骂道,“小兔崽子骗谁,我眼都没眨,哪有人进去!”

我又生气又委屈,明明有几个和我们穿一样军装的人进去了,刘老大竟这般胡说,进去的那几个人肯定是刘老大的熟人或同乡,偏袒点儿也就是了,何必睁眼说瞎话呢!

心中越想越生气,哼,我偏要让他们几个出丑。于是我手持扁担冲了进去。

月光下,四个浑身是伤的老兵正在偷吃,我正准备叫喊,那四个老兵竟在我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使劲眨了眨眼,眼前确实并无一个人……

刘老大和李哥也来到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在搞什么东西,有人进来你再抓不迟嘛!

我紧张的拉着刘老大的手,喃喃的说,他们四个,他们四个确实在偷吃……刘老大看我不像在撒谎的样子,面容也慢慢严肃起来。

“小胡,你确信你刚才看到有四个人进来?没有说谎?”李哥也盯着我。

“千真万确,我赌咒,刚才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四个人进来偷吃东西,和我们的军装一模一样,就是,就是浑身都是伤!”

刘老大拉着我的手,沉吟片段,问我,“你是不是有阴阳眼,以前看到过什么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经刘老大这么一提醒,我恍然大悟,给刘老大讲起了我小时候的往事。

我小时候,身体很瓤,也就是身体很弱的意思。算命先生说我命中缺火,阳气不盛,容易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先生说这是这是天生的,也没办法改命。

和同时代的小孩一样,由于兄弟姊妹多,在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对待,我倒也并未像他所说的那样有啥特别的,记忆中最多的仍是饥饿和对战乱的惊恐!

但我六岁那年,无意中我成了全家的关注焦点,引起了父母较多的注意,在分东西吃时,我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了优待。

那年冬天,雪下得没过膝盖,屋檐下的冰挂又粗又长。而天气再冷,也冷不过西边邻居兄弟妯娌几个人的心肠。

那家邻居兄弟六个,除了老二有点痴呆未成家,其他五兄弟都是有儿有女的。他们的父母把他们六个养活成人,并给他们盖房成家,很是不容易!但成家立业后,兄弟妯娌十多个大人,却养活不了两个老人。

老奶奶卧病在床,无人端茶送水,又冻又饿又气,不久就去世了。安葬完老奶奶,兄弟妯娌并无哀容,反而变本加厉的虐待老爷爷,不给吃不给喝,非要逼他拿出什么金锭子。

老爷爷叫苦连天,说家中是有一块金锭子,但是一直就由老奶奶掌管,自己确实不知放到了哪里,而你们也已挖地三尺家中搜遍了没找到,让他一个活动不便的人上哪去找?

全村人都很同情老爷爷,但清官难断家务事,谁也不知那块金锭子到底被老婆婆藏到哪去了,老爷爷他们住的一间房子也已翻的底朝天了也未发现。

吵闹最凶的那天,我也在场看。突然,我看见那个死去的老奶奶身穿寿衣,哭哭哭啼啼的,一直在指房屋的后墙,而大人们只顾争吵,并没有人理会老奶奶。

那个老奶奶一直在指八仙桌左角后墙,而一直无人理会。后来我忍不住的说了出来……

我的话音刚落,争吵声就戛然而止!他们的大儿媳妇问我并在我强调后,将信将疑,后来还是用刀在砍我指给他的那块墙,砍了几下,就发现所砍的地方的土块和原本的墙土结合的很不好,不一会,就有一块东西露了出来,老三家媳妇一把抢了过来,在手里拍拍抖抖,原来是一个油纸包!

就在他们兄弟妯娌十多人只顾惊喜商量如何分这块老金子的时候,我的一句话又让他们不知所措!

“你看有很多人有瞪他们,还用棍子打他们呢!”

很显然,众人面前,并没有人打他们兄弟妯娌,但他们几个似乎感到了什么,很惊恐但又很郑重的问我怎么回事。

我如实以告。

旁观者都笑我信口雌黄,他们兄弟妯娌却惊恐万状,好像真有人将他们打得浑身很疼一样……

后来,他们对那个老爷爷再也不敢虐待了!

回家后,父母告诉我,可能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以后不要乱说话了!

…………

讲完了我小时候的故事,刘老大流泪了。他说,我看到的那四个战友,其实就是战死的同胞,生前打仗时顾不得吃饭,现在回来吃饭来了……

从那以后,我们炊事班在睡觉前,总要做些好吃的,摆在伙房里,供那些死去的战友回来享用——虽然,并不是每个亡灵都能前来享用,因为,不久后,我们就遇到了一个不能进去吃饭的亡灵!

打仗的岁月,战友们虽信鬼神,却并不怎能么怕鬼神。因为鬼神虽让人恐惧敬畏,但现实的危险却让人随时丢命,因为那时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鬼子的刺刀枪炮,若违军令也会伤命于长官之手。

那年,我们逢奉命驻扎鄂豫交界的山区休整待命。乱世之秋,当然死人无数,那里到处是古墓新坟万人坑,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土包,也很有可能有尸骨在里面。

就在我们营地附近,就有不少无碑之坟,也不知下面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病死饿死,还是伤生于纷飞的战火!

虽是移师换防,驻扎新地,我们炊事班仍保留有原来的旧习惯,那就是在睡觉前,或多或少的留些饭菜在伙房中,以供死去的战友享用。

一天晚上,刚睡下不久,我听到附近有什么动静,仔细一听,好像有人就在伙房边低声哭泣的声音,因为有过死去的战友回来吃饭的经历,我也就不以为怪,自顾自的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起来,向着那有人哭泣的伙房边走去,看到了一个和我穿一样军服的士兵在离伙房不远处站着,就是灰尘满身,破破烂烂,肩膀以上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长相。

“喂!你是那个部份的?好像没见过兄弟啊!”我主动的向他打招呼。

“213团的,和你们不一个长官”,他有气无力的回答,“老乡能不能给我搞些吃的,我已经好久没吃过饭了,饿得实在是受不了啦!”

“老乡?噢!我俩的口音是很像,吃的没问题啊……”

还没等我说完,“嘟嘟嘟”的起床号就响了起来,哦!原来是在做梦啊,我揉了揉眼,赶快穿衣起床,准备出操!

做梦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第二天晚上,我又梦到了那个自称我老乡的士兵。

这次他如实以告,说是我的同乡,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生前因为连续打仗,几天几夜没有吃饭,恳求我帮帮他……

“生前因为连续打仗,几天几夜没有吃饭?”,哦,我明白了,这是已经阵亡的友军士兵,听声音应该和我年龄差不多大小。

我告诉他,伙房留有饭菜,让他尽情去吃!那人却摇摇头,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后叹息而去……

第二天,我也没当回事。因为一是梦中之事,不知是真是假;二是,就算是真的,那伙房中我们照例留有饭菜供其享用!

第三天晚上,我又梦到了那位自称和我同乡的士兵。又提出让我弄点吃的给他。我问他伙房中留的饭菜不够吃吗,若不够吃,我明天再多做点。

那士兵迟疑了好久,支支吾吾的说,他不能进去吃。

我大感不解,我们伙房中所留的饭菜,就是为战死的同胞兄弟准备的啊,既然不是不够吃的问题,那为什么不进去吃啊,难道是嫌我们准备的饭菜差吗?但以当时的条件,所留的饭菜已是相当不错的啦!

在我再三追问下,他叹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告诉我,他没资格进去和抗日英雄们一块去吃,也没脸面进去……

原来,他所在的师在一次与日本鬼子精锐部队的遭遇战中,伤亡很大,周围又无兄弟部队支援,师长决心以身报国,下达死命令,要求以攻为守,各团长亲自上阵督战,组织敢死队冲锋,后退者就地正法。

但对手确实顽固,加上坦克等重武器,给我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眼看胜利无望,他就心生怯意,思量着临阵脱逃,不巧的是,正巧被长官抓获,为严明军纪而就地正法……

所以他无法享用人们给抗日烈士的供奉,也不敢到伙房中去和英魂共餐……

就在我说他不该临阵脱逃,活该枪毙饿死时,那士兵泪如雨下,说是当时他顾念到家中的老娘无人赡养,才做那次令家人蒙羞的傻事,至今后悔不已……

感念他一片孝心,且毕竟不是投敌的汉奸,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同胞的坏事,甚至生前也曾杀过日本鬼子,所以我答应帮他,但不知如何去做。

那士兵见我答应帮他,忙擦了擦眼泪,急切的告诉我,在伙房西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没有墓碑的土坟,和其它土坟不同的是,他的坟头上有一堆荒草,只要我拿两个馒头摆到他坟前,就非常感谢我……

次日,我将此事和刘老大商量,刘老大考虑了一会,眉头皱在一起,面现痛苦,表示对那位死者的理解,毕竟老人无人供养,他也并未投敌,应当帮他一下!并给我讲起了他姥爷活活饿死的辛酸往事:

当年姥姥家家境还不错,靠祖上所传部份米粒金,在附近还算富户,但树大招风、钱财招灾,不久,姥爷就被山上的胡子绑票了,虽然家里是破财消灾,拿出了不少米粒金,但那胡子始终认为姥姥家还有不少没有拿出来,于是就折磨姥爷,不让吃饭,一直到活活的饿死……以后每逢清明年节的,姥爷总是托梦说自己很饿很难受,要家人送饭给他吃……

于是我和刘老大中午做饭时,特意多做了两个菜,拿上两个馒头,刘老大又带上他那像命根子一样的小铜酒壶,和我一块向伙房西边走去。

走不多远,就看见那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土坟中间,果然有一个坟头上有一丛荒草,那丛荒草直挺挺的立在那儿纹丝不动,就好像人伸长了脖子站在那里翘首以盼一样!

我们忙走了过去,把那坟前的荒草稍稍清理了一下,就将两个馒头,两碗菜摆在了坟前,刘老大又把他那宝贝酒壶里的酒在坟前洒了一些,刘老大伤感的说,兄弟,我理解你,要不是牵挂家中的老小,我早就和小日本同归于尽了……

我慢慢的接着说:“兄弟,你好好吃吧,虽然当年你一念之差,但毕竟没有投敌当汉奸,以后不要再做坏事,保佑我们好好的打小鬼子吧……”

当时一丝风也没有,周围的树叶草棵也纹丝不动,但坟上那丛草却一直晃个不停,就好像是人在点头答应一样……

当天晚上,我又梦到了那个士兵,他一直在表示非常感谢,并说自己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投胎去了……

自从梦到那个临阵脱逃的士兵后,我就暗暗的下决心,以后和小鬼子刀枪相见时,宁可战死,也决不能心存逃避的打算,更别说投降了。

过了没有两个月,就给了我一个考验斗志的机会,让我就真正体验了战场上枪林弹雨、生死瞬间的战斗实况。

我决心让那个临阵脱逃老兵的凄惨境况不能在我身上出现,那怕粉身碎骨也坚决不做逃兵!

那次是在对一场日寇的围歼战中,长官按照上峰命令,不计任何代价,必须全歼小鬼子,我们所在的团全体上阵,团长火线指挥,警卫连、炊事班等平常不上火线的人员统统手持长枪短刀冲锋向前。

这是我第一次作为一线士兵上阵杀敌,有了那个临阵脱逃老兵的印象在心中,我对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充耳不闻,只知道就算战死,也是人人敬慕的抗日英雄!所以就奋不顾身的向前冲杀!

那日本鬼子虽然已被包围,但就是不投降,依仗着快枪重炮和装甲车,负隅顽抗,我所在的团数次冲锋,虽然伤亡不小,就是迟迟无法接近!

为了避免夜晚鬼子突围,司令部下达死命令,务必在天黑前,全歼被围的日本鬼子!团长组织敢死队,亲任敢死队队长,与鬼子展开了白刃战!

经过一天的苦战,我们所在的团大获全胜。但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我方也损失不小,战死战伤很大。

所以,在傍晚战斗结束后,只将自己的伤员救治外,其它清理战场的工作就推到了第二天的白天。

大家都知道,打胜仗之后,除了救治伤员甚至摆庆功宴外,主要的工作是要清理战场,集中登记战利品,安葬牺牲的战友,至于对方的尸骨,也要清点数量,确认级别(比如要发现一个对方身着少将军服的尸体,也是有赏甚至要记功的),除了贵重的财物要取下外,一般是堆在一起焚烧或埋掉。

第二天早上,我们团剩余的,不缺胳膊少腿的战士,包括我们炊事班的,无一例外全部集合,开始清理战场。

当时的战场是丘陵地带,并没有高山大川,但地势起起伏伏,高高低低,加上荒草遍地、枯藤野树的,战线拉的又长,所以清理战场很是费力而缓慢。

长枪短炮指挥刀,干粮罐头军大衣!这些是我们最高兴看到的战利品,也是我们争着抢着往团部送的东西,当然,要是有金砖金条、珠玉宝石类的战利品上交,长官对我们还是有赏的!这是我们在国民党军队中的惯例!

至于尸体,特别是日本鬼子的死尸,血腥肮脏不说,缺胳膊少腿、有尸无头的、少眼珠没耳朵的、断骨头烂肉的千奇百怪,虽是死尸,却也很是吓人!所以这类东西是我们最不愿看到和处理的。

我和狗蛋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忙碌着。狗蛋捡了一块怀表和望远镜,我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把指挥刀,抽出一看,平头、弯身、长把儿的东洋军刀,寒光四射,很是锋利!刀鞘也非常漂亮,看来这鬼子来头不小呢!

就在我们收拾战利品的时候,离我不远的刘老大低沉的叫了一声,“啊----,小胡,你们几个快来看!”

“咋的啦,刘老大,发现金条金砖了?”我和狗蛋两个急忙跑了过去。

“光想好事儿!你们看这鬼子的尸体,这是咋回事儿啊?”刘老大并没有抬头看我们。

顺着刘老大的目光看去,那个情景我是至今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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