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奏章一上，立刻引起了另一场轩然大波。不但我自己，恐怕就是皇帝本人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成为这个样子。一些人指责说白居易这个人太张狂，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职责和分寸。宰相们打圆场说：白居易做的的确不对，作为东宫的官员，他不应该在谏官们还没有上奏章，就这样越俎代庖。这不是明摆着给谏官们难看吗？但是他是太子的人，我们能够怎么样？叫他的顶头上司训斥一下，也就好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在忙着追查刺杀宰相的凶手，不要再给皇上添堵。
宰相们认为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想要压下来。无奈有些人就是不依不饶。他们中伤我说，这个人只会写一些淫词艳曲，行为浅薄，言辞浮华，不能够再留在京城任职，应当打发到地方上去。宰相们正为了武元衡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看见这帮人这样死打烂缠，于是就请示皇帝，把我外放为江表刺史。任命的诏书都已经下达了。不料我以前在翰林院的一个同事，名字叫做王涯，却站出来说：白居易这个人，品德很是恶劣。他的母亲因为看花落井而死，他在诗歌中却依然写了《赏花》还有《新井》几首诗歌。这样不孝的人，有什么资格能够出任州郡长官，教化百姓呢？那些任命我的宰相们一看，白居易这小子究竟得罪了多少人？都已经被外放了还有人这么不依不饶。算了，还是少一点麻烦。于是就追回前面的诏书，重新下诏任命我为江州司马。
对于他们诬陷我的事情，我不想辩解。人皆有耳目，天地怎可欺？我相信世人已经给了我一个很公道的评价。对于王涯，我不想做任何评价。对于我的这次行为，你们若想知道我现在怎么想，我可以很直接地告诉你们，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已经做了的事情，即使再后悔，又会有什么用呢？但是，假如我重新回到当初，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
我现在活到这个岁数，才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一个好官？管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那就叫好官。手不要伸得太长，嘴不要张得太快，眼不要看得太清。世上的事情，来如春梦，去如朝露。又有谁能真正获得什么？所以，没有必要那样较真。
元和十年六月到八月，两个月之间，我算是领略了官场的风云变幻，也算是补习了一下三年里空缺的官场常识。八月份，我只记得是八月份，究竟是哪一天，还真是一时想不起来。我就记得任命我去江州的诏书下达的第二天，我就卷起行囊，上路了。这也是朝廷的规定，我不能不遵守。
我走出长安东门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前来送行。那就是老好人李建。他去世的有些早，你们记忆不算很深。他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人。你们的舅舅杨虞卿听到消息以后，从他任职的县城赶回到我租住的昭国里宅院，没有见到我，又快马赶了上来。一直把我送到浐水边，才依依不舍得离开。唉，真是白云苍狗，人生难料。我当年因为诗歌而扬名天下的时候，哪里会想到自己还有这样一场经历呢。
在路上，我很自然的想起了一生最好的朋友元稹，想着他在几个月前离开时的伤感的心情，应该和我此刻一模一样。你们看看，我们两个可真是难兄难弟。同样以诗歌扬名天下，同一年同样被贬谪南方，赴任的时候还走过相同的一段驿路。不过，要是实际算起来，我应该比他强那么一点点。这一次在京城，好歹还停了将近一年，而他正月返回，三月又被外放。呵呵。我在蓝桥驿站的墙壁上，还看见了这家伙随手写在墙上的诗歌。心里想着，这家伙真是个傻子，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写诗歌。可是当我看完那些诗歌的时候，我自己竟然也忍不住写了几首。还专门派人给他送去。也叫他知道，我就要到江州了。
过了蓝田，就到了秦岭，过了秦岭，就来到商州。在商州驿馆，我停留了三天。等待妻子前来随行。出了商州，来到武关，又见到了元稹写的诗歌，这家伙真是个傻子，一路上写个不停，我于是一路上也写个不停。过了武关，由水路来到襄阳。这里曾经是我和父亲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我在这里的时候，还是一个少年，转眼之间，重来此地，已经是华发满头的半老头子了。父亲假如还在，看见我这个样子，真想象不出他老人家是喜还是悲。
我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知道十月，才到达目的地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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