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1 / 2)

一听宋朝说话,苹儿吓了一跳,手一抖,苹果片掉了下来,落在江十一脸上。

江十一叹口气捡起来吃了,又拿下眼睛上的两片。

宋朝也发现了:“昨晚上没睡好?”

“没。”江十一坐直了身体:“担心案子担心得睡不着,怕是有什么计算不到的疏漏,耽误了宋少爷的事情。”

宋朝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沉默一下缓缓道。

“没想到我会让你如此牵肠挂肚,彻夜难眠,实在受宠若惊。”都是场面话,江十一正要再客气几句,却见手下从宋朝身后幽怨地探出脸来。

“彻夜难眠的,明明是小的好吧。”手下的黑眼圈竟然和江十一不相上下。

江十一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昨晚上也没睡好么?”

查案加班是寻常事情,莫非他忙了一夜。

他掰着手指道:“上半夜排查了夏侯身边会丹青水墨的朋友,没有左撇子。下半夜,排查了京城中有如此技艺的画师,也没有左撇子,就算他是外地人,只要在京中露过手艺,就没道理查不出来。”

“没有左撇子。”江十一顺手将桌上的另一个苹果塞进他手里,沉吟道:“左撇子,他一定要让人知道,他是个左撇子么?”

手下被问住了。

江十一道:“你怎么问的?”

手下张了张嘴,突然有点心虚:“就……就这么问啊。”

江十一的表情有一点凝固,然后温和道:“是这样的,和受害者相识,又有如此手艺的画师,即便是在京城数量也一定是有限的。如果这个人平时就用左手,不用本人说什么,认识他的人也一定能指认出来。”

她屋子里一堆小玩意儿都是手下昨天给买的,如此一个热心小伙儿,她也愿意展露出温和一面。

手下点头:“我们昨夜问了夏侯相识的同为画师的朋友,一共有三十七人,他们互相之间都认识,常以画会友,所以我想着这一显眼特征,即便是自己否认,也定会有同伴指认的。”

江十一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你们打草惊蛇了。”

手下突然想要给自己一巴掌,大意了。

江十一道:“大部分左撇子都可以熟练使用右手,这从凶手仿制的画上就能看出来,他用右手画的山水丹青同样出色。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掩饰自己的左手,不让任何人知道。”

“对啊。”手下一脸懊恼:“我太着急了,以为左撇子一看就知道,一下子就能把人找出来。”

宋朝对手下十分宽容,拍了他一下:“问都问了,也咽不回来了,现在想一想在对方不承认的情况下,如何把人找出来。”

鬼使神差的,手下看向江十一。

江十一一个激灵:“看我干嘛?”

宋朝也略有不满,以往这种时候,他都是用崇拜的眼神看他的。

手下顿时察觉不妥,立刻转头正色道:“少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宋朝的自尊心略得到一点安慰。

“那三十七人,现在还在么?”

“都在大理寺呢。”手下道:“凶手十有八九就在其中,我们也不敢放人。万一放了他就跑了呢,人太多,就算是派人盯,也怕有疏漏。”

“这么多人也不能总关着。”宋朝道:“我过去看看,江十一,你……”

本来宋朝一句在家好好待着都已经到了嘴边了,突然就改了口。

他矮下点身子看着江十一:“你在家也是闷着无事,要不然的话,随我一起?”

江十一愣了一下:“我去做什么?”

“你在我眼前,我比较安心。”宋朝强硬搀起白越:“母亲让我们多相处多了解,我觉得颇有道理。”

这是什么命,以前天天加班就罢了,穿越成豪门未婚妻,竟然第一时间还要去上班?

可惜宋朝的理由太正当,江十一抱着桌子抱着椅子抱着树,终于还是被无情地拖走了。

虽然案子没破,但宋朝却莫名心情很好,拽着江十一出门,然后低声对手下耳语几声。

手下愣住了,顿了顿道:“少爷,这,不好吧。”

宋朝好看得眼睛一瞪:“使唤不动你了?”

“不不不,小的这就去。”手下立刻怂了,一溜烟地跑了。

“他干嘛去?”江十一奇怪。

“没什么。”宋朝微微一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大理寺是掌管刑狱的中央审判机关,分左右寺,左寺复审各地方的奏劾和疑狱大罪,右寺审理京师百官的刑狱,而大理寺最高领导,就是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为全国三大司法长官之一,正三品。掌握全国刑狱的最高长官。

江十一看着宋朝昂首挺胸缓步走进森严大门,两边官员垂手侍立,心里乖乖了一声,还真是个大官呢。

早一步到的手下也迎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江十一,也不知怎么的,江十一总觉得那一眼充满了心虚,好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宋朝一边往里走,一边轻描淡写道:“人在哪里?”

“都在里面,都在里面。”手下应着在前面带路,突然道:“对了,少爷,前几日抓来的那个江洋大盗招了,您要不要先去看一眼。”

宋朝停下脚步,冷笑一声:“他嘴不是挺硬的么?这才熬几天,就招了?”

手下嘿嘿嘿嘿地笑:“嘴再硬,那也是皮肉之躯啊。”

宋朝点点头:“先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转了方向,往阴森森的牢房去。

天牢都是关押重犯的地方,牢房建造得很奇特,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因为每个房间只有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非常小的天窗,所以即便是白天也昏暗阴沉,还带着难闻的味道。

江十一跟着宋朝一路走过去,难掩饰好奇地四下看着,看样子这年代治安不错,牢房里关着的人并不多,黑乎乎的也看不清什么,直到一阵血腥焦灼的味道传来。

手下皱了下眉,走在前面几步停下,转身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宋朝略低头走了进去,江十一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房间与一路走来的牢房略有不同,是个审讯室,里面放着一张长木桌,桌上放着各种叫不上名的器具,边上一个火炉还能看见未熄灭的红色炭火。

另一侧是一个十字架,上面用铁链绑着一个人。

一个高大彪悍的男人,头发凌乱披散,手腕脚腕都用铁链捆在铁柱上,衣服已经破成了破烂的布条,露出伤痕累累的大片皮肤和斑斑血迹。

“他叫蜘蛛,是个山匪,手上有十几条人命。”宋朝像是和江十一介绍,然后漫不经心道:“怎么,你终于肯说了?”

听见声音,似乎已经奄奄一息的,代号叫蜘蛛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宋朝。

江十一有些意外,这男人挺年轻,虽然一脸的血混着不知什么脏兮兮的,但细看五官周正竟然长得还挺不错。不过那一双眼睛,凌厉凶狠,一看就不是善茬。

人不可貌相啊,江十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蜘蛛一双眼睛盯死宋朝,声音里似乎都带着血:“我说了,你就放过八角山上的兄弟?”

宋朝面无表情道:“你若是不说,他们必死无疑,而且我保证,会死得非常非常痛苦。你若肯说出贡品的下落,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宋朝说着,漫不经心地将蜘蛛破烂的上衣扯了扯,他胸口结实的肌肉上,血肉模糊了一片。

宋朝伸出手来,虽然是习武之人但这手修长骨节分明像是个斯文人,慢吞吞地按住了蜘蛛的胸口,按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这伤口细细密密像是小而锋利的细丝划出来的,没有处理过,虽然不知多深,但宋朝伸手按上去的时候,能明显看见血从他指缝里慢慢渗出来。

这该多痛啊!

蜘蛛虽然是个硬汉,但却也抑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忍无可忍的闷哼,紧紧咬住了牙。额上汗水渗出来,将头发打湿一层层贴在脸上。

宋朝慢条斯理收回手,手下连忙从怀里拿出手帕递上去,他擦着手,突然转头道:“十一。”

“嗯?”

江十一对于宋朝这个称呼十分不习惯,但是想在小江,江江,十十,江小姐,江姑娘中选来选去,算了还是随他叫吧。

“你先出去等我一下。”宋朝道。

江十一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机密要商谈,应一声就出去了,外面也不熟不乱走,便站在天牢的走廊里研究地砖,这年代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又好奇的。

正看着呢,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

江十一竖起了耳朵,叫声中,似乎夹杂着烙铁烫在皮肉上的声音,一阵阵的肉焦味儿从审讯室里传了出来……

莫非是宋朝在对犯人严刑逼供?看起来挺斯文,怎么这么野蛮?

随着焦糊的味道,血腥的味道也越来越浓,硬骨头的男人似乎也扛不住了,凄厉的痛叫声撕心裂肺,从高亢到慢慢若有若无。

终于,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宋朝从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云淡风轻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跟着手下也钻了出来。

虽然光线昏暗,江十一也看见宋朝的衣袍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好在他的衣服是暗色的,并不明显。

手下唤过两个看守,朝审讯室里抬了抬下巴,低声道:“没用了,处理掉。”

轻飘飘的,好像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样。

“走吧,去看看那些画师。”宋朝更没当一会儿,跟江十一说了一声,就走在了前面。

江十一又回头看了一眼半掩着的审讯室的门,什么也没说,跟着走了。

一路上,宋朝不时地回头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十一终于忍不住道:“怎么了?”

宋朝一听她终于开口了,就立刻停了下来。

手下非常识时务,往前走了几步站定,权当看不见听不见。

宋朝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下,道:“其实我并非是凶残的人。”

江十一其实不太明白宋朝想说什么。

宋朝道:“我也有我的难处。”

江十一茫然而懵懂地点头,“所以呢?”

“身在我这个位置,有些事情不得不为。”宋朝道:“但我对家人,对你,是绝不会这样的,你无需害怕。”

江十一心里噗嗤一声,可真难为宋朝了,一大早找了特技演员给她来了这么一场血淋淋的大戏,一方面为了吓唬她给个下马威,一方面,还要温情脉脉表态,我不是吓唬你哦,你可别去母亲那里告我的状。

江十一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来:“宋大人,你的意思是,你那么凶残冷血狠辣,只是对关在大理寺里的犯人。”

宋朝点了点头。

江十一似乎一点也不纠结的,展颜便笑了。

“莫弈,你别担心。”江十一笑得一点都不勉强:“我知道的,你对自己人,那一定是春天一般的温暖的,宋夫人都和我说了,你体贴周到又细心,一定会好好待我的。”

打蛇打七寸,宋朝最怕什么,他爹他妈他爷爷啊,江十一觉得挺好使,可以没事儿就拿出来刺激宋朝一下。

宋朝的脸有点黑了,但还是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对,带头便往前走了。

此时天牢中,审讯室里早已经奄奄一息的死人蜘蛛,突然就睁开眼睛双目炯炯了,将手从铁链里缩回来,问门口守卫:“他们走了吧?”

“走远了走远了。”守卫探头探脑的。

蜘蛛脱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随手丢在地上,接过小厮手里的布擦了擦身上的血迹,挺用力的,哪怕是擦过胸口血肉模糊的伤也没见半点痛处。

不过只擦了两下就放弃了,拿过一件外袍直接穿上。

“这一身血得回去好好洗一下才行。”蜘蛛自言自语:“怪了,我见莫弈这未婚妻不是长得挺好看的么,他干嘛要这么吓唬她,真是不解风情。”

小厮不敢说话,面无表情,只敢心里跟着吐糟。谁不说呢,宋大人就是会玩儿。

宋朝打了个喷嚏,带着江十一走进一处大厅。

三十七个画师都在,从昨晚到现在,除了凶手,他们连为什么被抓都不知道,难免急躁难当,心中忐忑。问看守什么都不说,虽还不知是福是祸,但大理寺不是什么好地方,十之八九不是好事。

手下昨晚上问了一晚上,画师们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一见他进来,立刻都停下讨论,转头看他。

可惜手下这次只能靠边站了。

“这位是大理寺卿,宋朝宋大人。”

画师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少有和正三品官员打交道的经验,一听下人介绍,纷纷弯腰行礼。

宋朝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大家都坐吧。”

都是斯斯文文的,没有叫人站一夜的道理,因此手下早就让人搬了各种椅子,虽然不好看,但总算是七七八八的都有地方坐。

宋朝哗啦啦地看了一下资料,道:“你们三十七人,有十六个是本地人,土生土长。有二十一个是外地人,成年后才入京?”

众人纷纷点头,这都是昨晚问过的。姓甚名谁,年纪多少,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都是最基本的信息。

简禹点了点抽出来的十六份资料对手下人道:“找人去这些人家中问一问,左撇子是与生俱来的特征,就算是长大了知道隐藏,小时候是隐藏不了的,是与不是,问一问家人邻居便知。”

下人眼睛一亮,立刻道:“大人英明。”

个人资料上,一份份的做了标注,宋朝道:“这是昨夜有不在场证据的?”

“是。”下人道:“上面都写清楚了,在何处,有何人为证。”

宋朝看了几份,却摇了摇头。

根据仵作验尸得出的结论,夏侯死亡时间在子时,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睡了。

“这种都不能算不在场的证据。”宋朝随意点了一份:“吕松泽,回家吃饭后进房熄灯休息,清晨方出。但是晚上大家都睡了,谁能证明你一直在房中休息,半夜没有溜出来呢?”

名唤吕松泽的男子忙道:“宋大人,昨夜小的确实是傍晚便休息了,绝无外出。”

“是否外出,不是你说了算的。”宋朝淡淡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最后确切有不在场证据的,只有三人。

有大胆的道:“宋大人,请问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是否是……夏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宋朝抬头看他一眼:“为何这么问?”

那人忐忑道:“因为这堂上,都是我们熟悉常聚会的,唯一只缺了夏先生。”

这猜测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宋朝并未回答。而是对手下道:“卢伟,孙玺,王文杰,这三个不在场证据可以采纳。”

一个在赌场,热闹哄哄,赌场的人都能作证。一个在青楼喝酒,夜不归宿子时尚在做乐。还有一个在家里和妻子吵架,吵的声音左邻右舍都听见。

其他的,问一句家人是否在,大多能回答出来。再追问一句,你亲眼所见么,就说不出话来了。谁也不会半夜不睡觉盯着。

画师都住在城中,调查的人来回的很快,本地十六个人的幼年信息很快就打探了回来,根据父母和左邻右舍反应,无一人小时候有过左撇子的记忆。

“如此说来,这十六个人基本就可以排除嫌疑了,再去掉有确凿不在场证据的三个。”宋朝拍了拍剩下人的资料,虽然还不能锁定嫌疑人,但总算是缩小了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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