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走?”
窗外旅人如织,每个人手上都拎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
短衣短裤,日头毒辣。没错,真的是盛夏。真的回来了。我人还坐在冷气十足的软卧里,体感却已经能够分明预想到车厢外的那种高温和南方特有的夏日潮湿。
我是谁?
我叫琴弹,你可以读作qintan(二声),也可以读作qindan(四声)。我是一个二十一岁的普通大三学生。
虽然胸有点平,但是,我现在是个女的。
(怎么还可以是是男的吗?对。)
从哪里回来?
唐朝。长安。
(不过也可以理解成,现代的西安。)
我的左手里,住着一个金刚结,右手里,住着一个金刚杵。
(不过,现在他们都平静了。冷热之气什么的,全都烟消云散。)
说完这一堆模棱两可的介绍,如果你还是一头雾水,那就对了。
因为我自己也糊里糊涂的。
火车停在终点站的站台上。这里我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我的老家。
两个同车厢的大叔整理好行李站在包厢外面,问我,“你还不走?下车啦!”
我“嗯”一声,朝他们笑笑,“再见。”
他们挥挥手,走了。
借我衣服的乘务员也来了,“你还不走?”
我这才起身,“姐姐,我其实是逃票上车的呢……”
“啊?!”她倒是吃了一惊,“你这孩子……”
嘿。我虽然叫你姐姐却也不是孩子了好吗。
“那你补票吧。”她一脸嗔怪,“哪儿上的车?”
“我……”我只能嬉皮笑脸,“我也没有钱补票……”
“还骗了我的衣服穿?!”她又吃一惊,“难怪你一会儿说买,一会儿说借!”
我正抓耳挠腮琢磨怎么解释呢,她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凑近我,瞪着我的五官看半天,低声道,“难道……你是……”
莫非她看出来了?
这也能看出来?!
我紧张地回看她,岂料她蹦出一句,“难道你是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
还好我没在喝水,不然要喷她一脑袋了。
我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真是武校的学生,上车上的急了,包也丢了……”
“好吧。”乘务员大姐显然一个字都没有相信,一脸很笃定的表情,“算了,你跟我来吧。我把你送出站。”
说着她哒哒哒往前走去。
天哪,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我赶紧跟上。
她就在我身前两米,先下了车,走到了平地;我刚抓住扶手打算下楼梯,忽然背后被人一撞。
不是,不是朝前撞,那样我就飞出去了。是有人擦了我一下,我身子一侧,好悬没跌倒。
草。
真的,什么感应、内力,都没了。唯有一点咏春的拳脚功夫架子还在,所以反应尚算敏捷。
正沮丧呢,回过头,就看见一个乘务员的背影,在撞了我之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从我们刚离开的车厢,走向下一节黑黢黢的车厢。
他的背影……
咦,我有印象。
就是上一次良和我在大峪下车时,送我们离开的那个人!
待要追上去看看,前面大姐在叫了,“怎么啦?快点!我把你送出去了还要回来呢!”
我只能赶紧跟上。
满脑子的疑虑,就都丢在火车上吧。
既然结束,就干净的结束。
十分钟后,我站在火车站外,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冒着被太阳晒出油的风险,拗了一会儿造型。
看。
一夜之前,我还在大雪的唐代长安,和心爱的人们告别,心境简直如同在地狱煎熬一般。一夜之后,我站在毒辣辣的夏日日头里,差点就成了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身无分文的逃票犯。
离开梦境,琐碎扑面而来。
我的心却还是痛着的,就像噩梦醒来之后仍然没法停止哭泣的孩子一样。
好容易回到家,敲门,无人应。
爸爸妈妈像是出门了。
我坐在小区花园里的台阶上,看熟悉的邻居们来来往往。
也有人看到我,点点头。
不知是我心里有心事还是怎么的,我总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是衣服很难看吗?我审视一下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终于有个相熟的邻居大叔看到我,踌躇了一下,走了过来。
“你是琴弹吗?”
嗯?
我听这话怎么那么怪呢?十天前我们才见过面啊!
“是。对了叔叔,我爸爸妈妈不在家,”我回答道,“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你这孩子!”
说罢一脸气愤地离开了,又把我一个人独自留在花园里。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时间渐渐过去,我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实在受不了了,我抓住过路的一个阿姨,“阿姨等一下!”
阿姨猝不及防看到我,先是一脸诧异,“琴弹?”
“您手机有吗?麻烦借我用一下!我想联络一下爸爸妈妈。谢谢!”我说。
岂料听我说完,她也同样一脸气愤地甩开我的手,“你这孩子!”
怎么回事?
我这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许是她看我有那么点可怜,叹口气,“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
再迟钝的人,到这个时候也知道不妥了。暮色渐渐围上来,像怪兽要登场一样,迎合着我的心情,阴沉到了极点。
阿姨言简意赅,“你自己说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给家里联系?你失踪了七天的时候,爸爸妈妈出去找你了,后来……”
后来?!
我的心开始狂跳。
我盯着阿姨的嘴。她的脸渐渐在我视野里模糊起来,那薄薄的两片唇也变得像怪兽一样,开合着,说出了我难以置信的一句话。
“……后来,他们也失踪了。”
开玩笑呢吧?
我死盯着阿姨的嘴。
阿姨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说是下火车就给家里打电话,可是你爷爷他们也没有接到电话……你爷爷奶奶一着急,背过气去,现在两个人都在医院抢救呢……爸爸妈妈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你要是想再试试,就试试吧……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赶紧联络你的姑姑他们比较好,也不对,你姑姑姑父已经定居了浙江吧?找他们也没用……或者你先去公安局吧,你们家的事情应该已经立案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我。
我望着她递过来的那只手机,呆呆的,不晓得该做什么。
什么叫做“也失踪了”?我没有失踪啊,我只是……
没错,在外人看来,女大学生从火车上消失,随即失联十天,确实可以判定为失踪。
都是我不好。既然预判到和良的那一行不会很快结束,就应该先跟家里报备一下的。
可是不对呀!这不是我第一次失联了。不,我是说,我和爸爸妈妈在网上几乎没有交流,电话也是一周两周才打一次,照说,他们不是一惊一乍的人,也早就适应我的“奇异”身份了呀!
阿姨见我半天没动静,叹口气,“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哎,赶紧去公安局吧,看看他们有没有线索。”
不可能。
我挪一下腿,简直如置身另一个噩梦之中。
连缓冲带都没有。
直接从唐朝的噩梦,跌入到现代的噩梦。
不,我要先回家。不管怎样,我要回家。
我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电话,转头跑了。
我家的大门当然依旧是紧锁的,可是我家的阳台门是玻璃的,实在不行可以把玻璃砸了进去。
就这样,我爬到了楼道窗户外的窗沿上。两米。两米就是我家的阳台。
五楼。
脚底已经发软,还是没忍住往楼下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