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狗婆说,“丫头啊,你怎么知道傻子就不高兴?索性让他一辈子傻下去,不也挺好?有我活着,就有他一口饭吃;我若死了,他可以跟我走,也可以去福利院。丫头,我知道你心好。但是,你果真替滚胖想过吗?”
啊。
是啊。
——你果真替滚胖想过吗?
这句话像一把利斧给我从头劈到了脚!
说什么善良不善良,正义不正义?你果真替别人想过吗琴弹?
这个不那么熟悉的老奶奶,没读过几天书,却给我一系列人生悲剧的终极解答。
这就是良那些话的真正含义吧。
——不要因为一己私欲,去破环这种天才留下财富的机会,好吗?
——你以为在你所谓的恶人心里打上咒语、把你所谓的善鬼留在人间,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身上,既无“拈花微笑”的佛性,也无“上善若水”的道家之风。你所谓的儒家仁义之心,带着太多个人喜好。
——知道吗?你那是彻头彻尾的魔!从你第一次把自己当成可以主宰他人命运的守门人开始,你就已经入魔!
——守门人,之所以叫做守门人,是守住生死之门。不叫造门人,更不叫神仙。我们,最多是使者。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没发现自己一直在制造麻烦吗?!
字字句句,都是真理。
离开坟地,我想了半天,才对树华叔道,“叔叔……”
他很懂我,“我知道。别担心,丫头,我会照顾婶儿的。”
“如果需要钱什么的……”
“别担心。你若有时间,能偶尔回来看看她,也就尽心了。”
我垂着头。他拍拍我的肩,“别太自责了。其实,不是你的错。你看,滚胖的死其实这跟圆圆那事儿是一样的。”
圆圆?
树华叔默默抽起烟来。
对。我想起来了。
不是特定的某个“谁”杀死了圆圆。满村人的漠视,孩子们的胡闹,被自己糟蹋的身体,是她死亡的全部构成。
所以,死不仅是“重生“的开始,更是一切罪孽累加的结束。
死,是一瞬间的,但从“因”走到“果”,才是死的过程。
同理。
生,也是一瞬间的,但没有之前的福报,何来“生”的可能。
我今天承受了这么多的悲痛,悲痛到要死去,何尝不是自己肆意妄为的恶果;可是我今天这样悲痛到要死去,大彻大悟,又何尝不会让自己去到“重生”的境界?
说不定,依此类推,滚胖的死,翠屏的死,也许都是同样道理。
田埂上,地头边,太阳渐渐爬上来,大地被染上一片明黄色的光。
我好像明白了很多很多事情。
很多很多。
但却不再有以前顿悟后的那种狂喜。现在的我,内心一片平静。
告别叔叔,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罗天突然兴奋的大叫起来,“咦?琴小姐,快来,律师所回复了!”
回复?三秒后我才想起来他是指那张照片的数码还原。
罗天打开图片,“哇,很清晰!快看!”
我看看照片,人们的面孔依然陌生,但至少清晰了许多。反面,文字已经完全还原。
“三弟三弟妹,你们好吗?我们在西宁南的果洛安家,千年一梦,现在回想真是造化弄人啊!青海很好,不是想象中那么凄凉,你们请安心,我待着这里却一直都和你们在一起。虽然我预料到你的第三代会出大人物,但无论是不是,都没关系。我常常在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吧。三弟三弟妹你们保重。1961年6月25日。定康合家敬上。”
文字虽然清晰的还原了,可是意思却更加晦涩难懂。
果洛?千年一梦?第三代大人物?命运?
连读了好多遍,都读不通顺,总觉得少了什么上下文。
我、罗天、金浩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同样感觉。
罗天说,“只有那个法子了。”
“哪个法子?”“就是再找找看啊!”罗天说着已经朝东偏房走去,“把
所有青海寄来的照片都找出来啊!”
对。
我们三个丢下行李和回程的事情,又是一顿找。
时至今日,我的心里,唯有爸爸妈妈放不下。
这个青海的线索,也许就是揭开爸爸妈妈下落的开始。
一小时后我们手上多了三张照片。这三张相对而言损毁程度没有此前那张那么严重,文字部分七拼八凑的,竟然也被我们都破译了。
此前那张全家福,是1961年6月25日寄来的。
另外三张,一张是在这个时间点之前,两张则是之后。
等我们全部按时间把照片拼起来读的时候,集体傻掉了。
我猜到自己的身世复杂,现在看来,之前想的还是太过简单。
第一张照片背面的文字如下。
“三弟三弟妹:知道你们新婚的消息,我们全家都好高兴。我已经复员了,我竟如此顺理成章留在了青海真是想不到!不过我们还没想好去哪里安家,也许会找找看析支河流域有什么地方适宜居住吧。最近读辛弃疾的诗词,感受颇多。也许我们守了一辈子,都没等到那个大人物的降生,但也应当守下去吧。保重。1957年2月24日。定康合家敬上。”
第二张就是刚才那个。
“三弟三弟妹,你们好吗?我们在西宁南的果洛安家,千年一梦,现在回想真是造化弄人啊!青海很好,不是想象中那么凄凉,你们请安心,我待着这里却一直都和你们在一起。虽然我预料到你的第三代会出大人物,但无论是不是,都没关系。我常常在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吧。三弟三弟妹你们保重。1961年6月25日。定康合家敬上。”
第三张照片背面的文字如下。
“三弟三弟妹:上个月我孙子出生,十分可爱,所以拍照给你看看。这些年我知道你们经历了很多,大哥大嫂去世很令我们心痛。但生死不就是这样吗?毓礼毓芳十多岁了吧?不晓得他们将来的哪一个孩子会是那个大人物。树海从我这里带走了鲁班箱,我闲着无聊还做了个小玩偶,让他转交我们未来的大人物。1976年12月10日。定康合家敬上。”
第四张照片背面的文字换了一种字体。
“三叔三婶,你们好!父亲过世后,我们很久才从悲痛中缓过来,抱歉这么久才给你们寄照片。父亲去世前很安详,只让我们转告叔婶一句话:让大人物解开秘密。我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一字不改写给您看。祝合家美满幸福!1986年5月3日。侄儿侄媳敬上。”
看完文字,金浩罗天都傻坐着开始抽烟。
信息量太大。
也是。
换成任何其他人看到,估计反应也是这样。即便对我而言,也不那么好理解。
慢慢整理,我从文字里似乎可以得到以下信息。
青海的二爷爷,琴定康,早年随军去了青海,然后结婚、复员,定居在了青海。
“我竟如此顺理成章留在了青海真是想不到”这一句,和“千年一梦,现在回想真是造化弄人啊”这一句,以及“我常常在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吧”这一句,三句话好像可以合并起来理解为:撇开大爷爷不说(因为没有提起),我的二爷爷、爷爷,两兄弟似乎商量好要有一个人留在青海的。留在青海干什么呢?“也许我们守了一辈子,都没等到那个大人物的降生”——留在青海等我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