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我倒吸一口凉气。
别小看这三十里。国土之争，毫厘必究。
赢叵此人，我内心是打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的。他为人处世城府非常深，有大事化小、小事化大的神奇手腕。只要他愿意，他能让所有人对他信服。
赢叵看我表情，依然笑着，“姑娘莫吃惊。甘愿退后三十里，乃是因为这个交易秦国想做很久了！”
“什么交易？”我问。
赢叵有点尴尬，支吾了一下。
也许不是我该知道的？
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赶紧回答，“不是。是赢叵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
好吧，果然滴水不漏。
我现在有一个感觉，越来越强烈：战国乱局最后的统一者是秦，是必然的！你们看，秦国人，出身低微，兢兢业业数百年，而且忧患意识非常强！
我们放下这个话题，循着笑声，走向仍旧在热闹争辩着的诸侯们。
我边走边自语道，“不出几年，这种情景，将不复出现。”
嬴叵侧头问，“姑娘何出此言？”
我回答，“现如今大家虽各有封邑，毕竟尚以天子为王；待到王室不举，诸侯也将各自为阵，亲兄弟明算账，天下割据的时候到啦！”
嬴叵变色道，“姑娘此话算是猜测，还是预言？！”
我微微一笑，面向嬴叵，“听先生如是说，竟像是十分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嬴叵的表情僵住，过半晌才颤声道，“届时，秦邑当何去何从？外有姜戎，内有战火……”
看，是不是，秦人由来就比其他封邑的人有忧患意识。
待走近众诸侯，发现少了申侯。
问，晋侯姬仇答曰：“适才申侯在京的探子来报，说天子有意要削去其爵位，申侯急怒攻心，立刻带人赶回申邑去了。昔日申侯父以女贵，今申后被贬，申侯地位自然不保。”说罢，微微冷笑。
众人看在眼中，皆不动声色，以眼神询问卫侯姬和。
卫侯面色凝重，脸上越发有神仙的冷峻和庄严。唉，不知小帅哥掘突年华老去的时候，能否像卫侯这般优雅。
过半晌，卫侯才道，“以老夫揣测：此刻天子眼中只有褒妃，旁人更好或更坏，他倒是都漠不关心。削爵之事，怕多半又是有人背后撺掇出来的。”
我和掘突闻言对视一眼。
虢石！
还能有别人么？
这老贼，日益刁钻奸猾。往日他尚需亲自上阵与太史伯阳父、赵叔带等一帮忠臣肉搏，现如今他只需进一两句谗言，就能挑起滔天风波。
卫侯注意到我的神色，问，“琴弹姑娘似乎想到此事关键处？”
我赧然，摆手笑道，“卫侯过誉啦！琴弹哪有如此机敏？”
卫侯闻言向天哈哈一笑，捋须道，“琴姑娘谦逊。你我二人心中，恐怕盘旋的，正是同一桩事情。”
郑伯不明就里，兀自看向晋侯，道，“依祖法，此事倒也说得通。申后既然不再是申后，申侯也自然不必是申侯。”
晋侯答，“自然。就是不知道申侯欲以何法力挽狂澜？”
问得好。申侯因女而贵，正乃二十一世纪所谓暴发户那一类型，加上自己的个性刚愎自用，目光相对诸侯又短浅许多。他会以何法力挽狂澜？
晋侯问出这个问题，十分有深意。
也没有人敢回答。
虽然我知道实际答案，却也不能随便说出来。
当下，我转向秦伯赢开，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敢问秦伯，近年来与姜戎对阵，可有什么新鲜感悟？”
众诸侯听我突然换了一个频道，都有些愕然，纷纷看过来。
秦伯思索一番，方才答道，“自从上次得姑娘点拨，太史先生烈嗔为在下制定了一系列兵法。用到战场上去后，果然奏效。不过，在下最新感悟之事，乃非兵法，而在于军法。”
“军法？”卫侯想一想，“老夫愿闻其详。”
要得到卫侯这么客气一句话，对于嬴开来说实在不容易。不是卫侯为人问题——卫侯本人礼贤下士气度非凡——而是长久以来的氏族及奴隶制度根深蒂固。对于众诸侯来说，秦人无非就是奉了老祖宗圣旨特许养马的高级奴隶，他们的心血成果都必须无偿提供给王室。所以虽然诸侯不介意与嬴开一桌聊天吃饭，但是说到底，还是不大待见秦人的。
果然秦伯嬴开很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脸都红了，磕磕巴巴道，“唔，简言之，即如何组建军队……太史烈嗔，由你来详细解释给卫侯听罢。”
轩辕烈嗔微微一愣，方才上前一步，拱手答曰，“姜戎逐水草而生，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放牧。他们下马支帐篷生火做饭，上马即能组队打仗。此其一。其二，姜戎虽也有等级制度，但他们的戎主或者贵族均须上阵带兵，无一例外。由此，所有姜戎男子均可以视作兵士，随时随地都能组织起军队来。更有甚者，他们不拘男女，但凡有才能均可任命。”
我和掘突闻言再次对视一眼，想到美女曲灵。
掘突以唇语向我质疑：缘何你们说法一模一样？
我微微摇一下头。
天知道。大概我和轩辕烈嗔思维方式是一样的，所以往往能从一个表象推理出同一结果。
“烈嗔之意，也即是说姜戎全民皆兵？”郑伯姬友沉吟半晌，旋即大摇其头道，“老夫却看不出来这对我们来说有何意义。大周若是全民皆兵，谁来耕种？谁来治理？届时举国上下，天子诸侯、大夫、士与庶人之间，贵贱再无区别。成何体统？！”
轩辕烈嗔默然退下，嘴角却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显然对郑伯的意见完全不敢苟同。
保守老成的晋侯此次却没有即刻发表意见，反而陷入沉思。
正常。我淡淡一笑。秦国的西面与西戎交界，晋国的北面与北狄交界。对于姜戎的危害，其他国家自然就没有秦晋体会深切。是以郑伯完全不能理解那种危机感。
掘突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蹭到我身后，低声问，“你和秦太史轩辕烈嗔，究竟是何关系？”
我轻轻白他一眼，“小家伙恁的多心。”
这当口卫侯已接过话茬，正看向我道，“琴姑娘没有回答晋侯的问题，反而转换了话题。姑娘雅意，是否探究各诸侯国的土地制？”
哗，这老头，当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