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和县名为县城，实和内地的大乡镇一般，这样也好，城乡一体化没多大差别。不用打听，眼见都是土族人。土族人善良淳朴，热忱好客，虽是往常，也是节日的盛装。
待询问，才知今日是塔尔寺晒大佛的日子，也是纪念弥勒佛出世及黄教四大圣僧之一的宗喀巴大师诞生涅槃的日子。
民和县的大多数人今儿都没去塔尔寺，聚集在一家庙前，围着喇嘛诵经，沐浴佛恩。再打听，道是这街上李姓族人在举行家庙仪式，而且今年不同往年，李姓族长一下子拿出“狮子吼”、“释迦牟尼”、“宗喀巴”，和“金刚萨锤”的堆绣佛像。
塔尔寺虽是藏传佛教在青海的最高学府，但在这样的日子，也只会拿出其中的一样，供信徒一饱眼福。
家庙和塔尔寺万不可相提并论，若不是族长一下子拿出四大法器，今儿来民和县，可能就空扑一场了。
迟暮阳问一中年。
中年头戴织锦镶边的毡帽，内穿绣花高领斜襟白短褂，胸前镶一块彩色刺绣图案，外套紫色坎肩，腰系绣花带，脚穿白袜云纹绣花布鞋。这要在内地，这一身行状非得热出痱子。可在这儿，男人穿戴皆如此，况且天气也允许。
中年见他是外来人，互相介绍一番，得知迟暮阳此来，是想寻一枚最擅吹骨笛的土人，至少在这民和县，算得上数一数二的。
迟暮阳也得知，这李姓族人不仅是历史上土司的后代，而且是西夏党项的皇族后裔。中年见迟暮阳是汉人，又表现对骨笛的兴趣，心里却是一惊。
如今在土人里，懂骨笛的人都不多见了，年轻人吹笛子，都是用南方工厂出品的横笛。
况且一个异族人，上来就问起骨笛，更为稀罕。
横笛明显更受欢迎，而且演奏比骨笛方便、卫生、便宜，中年一下子说不出谁最能吹笛，倒是引荐了一位老者。
老者固然不会吹笛，却是制作骨笛的匠人。
如今，骨笛制作的手艺要么失传，要么纳入民间文化遗产，被束之高阁。
中年吩咐一个十来岁的孩童领着迟暮阳去那位老者家里。走出镇上的街道，沿着一条河，巡上两三里路，就到了老者家门口。
老者家依山旁水，虽处于村子的尽头，风景却是极佳。一堵一人高的围墙，进门三面两层土木结构的平顶房，院门对着正房，房子颇富有年代，东西厢房却显得颓败，一看经年没有修缮的样子。
按照土族人的习俗，中间堂屋要摆放一个大红油漆的木柜，木柜供放祭品和神牌。左侧为卧室，通常住老人，室内有火炕，连着锅灶，烧饭取暖兼有。东西厢房住年轻人和小孩，其余角房作厨房、仓库、厕所、牲畜圈等用途。而门栋、门梁、门窗、门棂都会选用色彩绚烂的图案，象征着一年风调雨顺，牛羊健壮，五谷丰登。
孩童把迟暮阳交代给老者。老者又询问一番，甚是好客。
老者见那门口还有人群闪躲，以为是中外游客，便一起笑容可掬地客好了进来。一厢人交谈之中，才知老者是孤寡鳏独之人，只和老伴相依为命。
迟暮阳大概明了厢房不修缮的因由，也不续问个中缘故，倒是林勇濠初次见迟暮阳，也不知说了哪一句，引得老人说起骨笛。
若非年轻的时候，妇人随老者射鹰猎材，只见那鹰眼被弓箭所伤，鹰伤而自卫，朝妇人袭来，以致妇人流产，而妇人不及治疗，引而终生不孕，不然老者夫妇也不会孤苦如此。
说着妇人端上盖碗茶，闻之芳香四溢。那鬼佬倍感稀奇，尝之香甜可口，主人不禁为其多斟了几杯。
主人又盛上奶茶，大家小心饮啜，更觉芳醪无比。
不一会，妇人又端来酥油炒面、手抓大肉、孔锅馍。那林勇濠和鬼佬一路上追星捧月，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粒米未食，又滴水未进，未谙姑食性，早就饿殍了，不等老者端上“酩酼”，竟虎吞狼咽起来。
可叹星月虽美，却不止饿。老者夫妇也不生气，只当饭菜可口，客人吃得越多，主人家越是高兴。
老者将罐子里的酒倒入酒壶，那酒壶系着一撮白羊毛。老者又将酒壶的酒分成小碗，林勇濠等人只顾海吃，迟暮阳倒成了作壁上观。
酒的浓度不算高，他几人以为主人又提供了什么“茗流”，几行人一饮而尽，连酌三杯，又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和丹丘生还是当年意气，看鬼佬们嘟嘟哒哒着，不说诗仙说英语，以为是什么方言。
剩下迟暮阳看着老者，学着用中指蘸三滴，又向空中弹三下，唯恐惊动了铜墙铁壁，不如这堆人且进杯中绿，图个醄醄醉脸红。
槌牛酾酒一番，酒足饭饱之余，那几位鬼佬如是尿急，来不及听老者在后面叫唤他们，见东西厢房宽敞又败絮，鬼佬就当是厕所宣泄起来。
哪知老者和妇人急得发燥，不知何时抡起一根棍子，就冲那些鬼佬连轰带炸，气得用土语谩骂他们。林勇濠弁出话中带茬，晓看老者的愤怒甚嚣尘上，心想，好歹吃饱喝足，不呆在这儿也罢。
林勇濠领着鬼佬一行人兀自离去，礼义廉耻早就被那扒尿冲没了。
迟暮阳愣在一旁，老者余怒未消，冲他嚷嚷几句，见他听不懂土语，改用汉语说道：“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不是，不是。”迟暮阳不急不躁地摆摆手，解释道。老者又换成刚才的客气，说道：“这些人太没规矩了，怎么敢在我们土人的厢房撒尿，角房有茅厕不去，太不尊重我们土昆了。”
迟暮阳这才知道他们触了土族人的大忌，鬼佬刚才的举止，明显是欺负老者家孤苦伶仃、人丁单薄。
土人忌讳的东西颇多，迟暮阳慢慢了解到，土人忌讳吃圆蹄性的马驴肉，忌讳妇女不穿长衫、不戴帽子在长辈面前往来，忌讳未经允许随便进院，忌讳孝子和妇人进土人的大殿和家庭佛堂，忌讳在牲畜圈大小便，等等。天知刚才挨千刀的在厢房应急，老者轻者勃然大怒，重者兵戎相向也不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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