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小觑湟流了，小得不一点点，小得见乎微茫，见微知著。湟流的径流之大，大不可围，只说春涨，委实太秀气，受气阴阳。这是谁起的名字？实在是误人不浅。迟暮阳想着想着，就想起黄螺，果然“最毒妇人心”。迟暮阳望向远处，两涘渚崖之间，已然不辩牛马，不见水端；再看眼前，口水都能淹死人，莫夫天下之水，万川归之，区区小命，能够“水调歌头”着实不足为辱,不足以为幸;不足为虑,不足以为训。
湟流止而不盈，此刻风平浪静，静得耳朵都是多余的，静得只剩下孤独。经历了风雨的心是平静的，迟暮阳望着湟流心如止水，没有涟漪，心中所想，生死一念，明乎坦途，知终始之不可故也。经历了风雨的心是孤独的，不仅水无崖畔，料定孤独也秋水无涯，连同思绪无涯，迟暮阳此时想起一句诗，“长风破浪会有时，会挂云帆济沧海”，这是诗仙的豪气，若李白晓得龙驹，不用“云帆”用飞马，就会少了一点仙气，世间就少了一首“行路难”脍炙人口了。想到此，迟暮阳不免微喟一笑。
这是黄螺的好意，也是对湟流的成全，终于有人可以从洪荒洪水中全身而退，而且不畏水势幻化出的兽行。这是其胆，更是其略。迟暮阳在危机时刻，能够想起骨笛，将那葫芦拿出，将羌人的血液输入其中，不能以幸运单一而论之。
躲过了湟流的波诡云谲，此刻迟暮阳的心里，才盛下征服后的喜悦。迟暮阳只需一点喜悦，只许一点喜悦，多一点就是负担。喜悦识盈虚有数，便大自在也。只见河面清浊有分，一面清者自清，一面浊者自浊，一副“万物皆备于我”的心态，好似问迟暮阳，客官是吃清水面？还是吃馄饨。
过了一会儿，湟流五五对开，彻底分成清浊两面。正看得迟暮阳不知所解时，只见龙驹蹬蹄、扑翅、仰天长啸，宛如一气呵成。迟暮阳看向龙驹，龙驹的马首倒不是惊慌失措，顿显得载欣犹奔。没想到龙驹会笑，笑得还那么灿烂，这厢迟暮阳才问道：“龙哥，有啥高兴的？分享分享呗。”龙驹不搭，只是看着迟暮阳，像个小姑娘，还笑不露齿，简直可爱极了！若不是马子，亲上一口有何妨。迟暮阳又才问道：“小马哥，独乐不如众乐，说说呗！”好在龙驹口齿含贝，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却依然笑而不达，这般迟暮阳才问道：“我说龙大人、马哥哥，这样太不厚道了吧？”只见龙驹重开翅膀，就像跳芭蕾的舞者，用羽翼做了个“请”的姿态，才等迟暮阳跨上去，便纵身一跃，在湟流上空盘旋几圈，再尔俯冲水面，用蹄足如蜻蜓点水般，又如水中捞月，踏皱一池春水。龙驹几番如此，迟暮阳不见水面动静，才不忍问道：“小龙哥，你不会带我来，是看你沐足吧？”那龙驹听了此话，再不洗脚，又循环飞翔，如沐春风般，迟暮阳既不见河面动静，更不知为何，这才问道：“我说马哥哥，你不会带我兜风吧？”
迟暮阳多次相问，都不见龙驹言语，才反向思之，曰：“龙兄，是不不会说话？”龙种一边飞行，一边扭过头，做了个苦瓜相。这厢迟暮阳十分惭愧地说道：“龙兄，勿怪呀！我以为......”迟暮阳想起兔子，欲言又止，才搔搔脑门，却是龙种涣然冰释，先扭头一笑，又向水面马首是瞻。迟暮阳见此，再不说话，几次看向水面，这厢记起藜杖，才恍然大悟，为何龙驹几次三番用蹄水面，原来是用意深远，自己却矫枉过正了。
“杖兄，在水下可好？”待龙驹驰骛至水面时，迟暮阳顺势疾呼道。这声疾呼，涉水不知深浅，只见水面闻声起舞，一席影子若隐若现。疏忽水面又惕怵了一会，就像临盆的产妇，腹动不已。那影子，一时亲近水面，一时石沉其中。
迟暮阳又喊道：“杖兄，在水下可好？”那影子如鬼魅般，形而上，又形而下，才扑哧一声，只见水面顷刻凹陷，若非龙驹飞翔有度，那凹陷似要吸附一切。只在瞬间，迟暮阳上身的戎装被扒光，下裤半截也被扯去，若非龙驹的脊背挡着，人类在乎的那点隐私几乎要扒得干干净净。迟暮阳光着膀子，背着背包，样子自然滑稽，这时却注意到，不知何故，背包虽历经风雨，竟一直完好无损，从未被风雨浸透。迟暮阳看看龙驹，一根毛都没少，再审视自己，何时多了一身肌肉。
迟暮阳情知水中之物就是藜杖，只是没曾想，藜杖真身竟如此魁拔。只见其高，上食苍云，下饮黄泉，矗不知其几千万落。只见其粗，一日之内，绕树一匝，不知西东。只见三蔓同气连枝，盘盘焉、囷囷焉。只见三蔓，腹有诗书气自华，腹有水分、知量无穷，容得下世纪之雨，镇得住水魔昧魇，立于鸿蒙之中，藏精纳微，令枝繁叶茂，绿意盎然，真个长萝茎藟复苏在己，约分之至也。
“杖兄，这就是你吗？”
藜杖听此一问，不知何以答道：“是的，暮阳兄。”迟暮阳大吃一惊，复问道：“杖兄，是你在和我说话？”那藜杖又答道：“是的，暮阳兄。”迟暮阳再问道：“杖兄何以能说话了？”藜杖即又答道：“只要借助我体内的洪荒之水，通过水流，将我的意念转换成语音，就能让你听到我说话了。”
不及迟暮阳吩咐，龙驹便带着迟暮阳飞歇在一处支蔓上，迟暮阳边侧耳恭听，边问道：“你肚内汩汩的声音，就是你要说话了吗？”不曾藜杖答道：“暮阳兄，这是我刚才喝水太猛，还没来得及消化了。”迟暮阳哈哈一笑，才问道：“杖兄喝了那么多水，不会还要拉尿吧！”那藜杖甩出最近的一片叶子，轻拍在迟暮阳的腹背上，迟暮阳随手抓住一根支蔓，便要躲去，不料还被叶子逮住，耷拉在半空中，才见藜杖说道：“不要胡说道，我和你不同，你看这么多枝枝叶叶，都要靠我体内的水分。不过，你也别枉费心机，我随便一招，就可以致胜。”藜杖说着，就将那支蔓抖动起来，唬得迟暮阳边抓住藤蔓，边说道：“杖兄，杖兄，我信了，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嘛！”藜杖佯装生气地说道：“我有一个坏毛病，一旦有人和我开玩笑，我就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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