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胡同的院子里已经是傍晚了。月亮一直郁郁寡欢，身上全是被扔的一身奶油。生哥弄来了一把热毛巾，给她仔细的擦拭。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生哥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回答道：“挺长时间的了。”
“你可怜我？”
生哥放下毛巾，说：“不是，我从不可怜任何人，个人有个人的不幸，我又不是救世主。”
“那为什么你肯救我？”
“我不知道，从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算你不是张老爷子的孙女，我也想保护你。你叫我阿生的时候，让我有一种家的感觉。”
“谢谢你，这么长时间，都没揭穿我。”
“有什么好揭穿的，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
两人陷入了沉默，谁也没再说话。生哥躺在摇椅上，看了看天边火红的夕阳浸染着整片天空，他脑子里想，画家的眼睛看到的夕阳的颜色，是不是和自己眼睛看到的不一样？
这么想着，生哥冷不丁地冒出来那句话：“我看过你的画，有一幅叫做《希望》，画的就是落日的景象，画里的样子和现在差不多。”
月亮说：“我都要忘记那幅画长什么样子了。”
生哥摇摇头说：“你只是在逼你自己在忘记你会画画这件事。”
月亮好像是做足了准备一般，长输了一口气：“我是个孤儿，生下来就被扔在孤儿院门口。九岁那年，一对很有钱的夫妇来到了孤儿院，搞了个绘画比赛，还请了专家来评比，第一名的小朋友，可以被资助从小学到大学毕业的费用。”
“你得了第一名？”
月亮点点头，继续说：“专家说我对色彩的认知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是天生画家的料，那个专家还神乎其神的说，不是画家，是艺术家，他们因此收养了我，说要好好培养我画画。”
“那对有钱的夫妇就是你现在的爸爸妈妈？”
“是的。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就是画画，比赛，拿奖，从初中开始，我的作品就一直在几个固定的杂志上连载，然后他们数钱。我不太有怨言，他们给了我一个家，不算温暖，但却让我做着我喜欢的事情，我觉得某种程度来说，是一种幸运。高二那年，他们破产了，碰巧的是就在那一年，我的一副作品被竞拍到了一百万，就是你刚才说的那副《希望》。就这样，我一副接着一副，坐在画架前没日没夜的画，我替他们偿还了所有欠款，还有你今天看到的那套豪宅，两台车，以及他们一家三口足以安度余生的一笔存款，这些仅仅是我知道的。换来财富的同时，我的手也因为夜以继日的工作，指关节受到了严重的损伤，甚至大拇指患上了腱鞘炎。即使这样，我都没有怨言，直到我严重的时候，握不起画笔了，那个女人和我说，没关系，我只要拿起笔，在纸上画那么几下，也可以卖个好价钱，直到那一刻，我没有办法再忍让了。”
生哥疑惑：“为什么？”
月亮的眼神虽然因为失明，看起来有些失神，但此刻，她却十分坚定：“就算他们是吸血鬼，我总想着他们是因为欣赏我的画，才收养我，因为欣赏我的才能，才愿意培养我。可是她说在画纸上画那么几下，她没有尊重画画的人，也没有尊重看画的人，从一开始，我不过就是个赚钱的机器。忍无可忍之下，我找到了姥爷，我希望他能帮帮我。后来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那是我长这么大最快乐的时光，不幸的是，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从此老爷永远地离开我，我也因为角膜的损伤，从此失去了光明。后来的事，你应该都查到了，他们也因为我看不见了，再也不能画画了，彻底的抛弃了我。也因为姥爷把遗产都给了我，而憎恨我。”
“所以她们家的儿子给你寄那些无聊的小玩应儿？”生哥问。
月亮诧异：“这你也知道？”
生哥笑笑：“我不仅知道，我还找到了他，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没有快递再送来？”
月亮说：“他本来从小和我感情很好的，小时候还总是缠着我教他画画。后来他爸妈破产了，再加上靠着我画画挣钱，所以总是把他贬低的一无是处，渐渐的，我就成为他假想的敌人。大概是我走后，他成为了重点培养对象，就更不希望我回去了吧。”
生哥看着眼前将自己的心事倾泻而出的女孩，不免露出心疼的深情。那样的一个女孩，在很小的年纪却承受了那么多不该她承受的沉重。
她看过好人家的女孩，在上学的年纪里无忧无虑地长大，令他们苦恼的理由都是一地鸡毛的小事，无关于生存，无关于遥不可及的未来。
那晚最后探讨的话题，是生哥问月亮恨不恨他们。
月亮摇摇头说：“你知道培养一个画家需要多少钱吗？说实在的，我的画能卖的那么贵，和他们找人运营，炒作是离不开的，这一切都需要钱。别的不说，那些绘画的工具就贵的要死。我知道你调查的那些人是怎么说他们的，吸血鬼，靠着孩子挣钱，丧良心。可是，人做旁观者或者身处顺境的时候，做个好人是很容易的，深陷其中或在逆境时，保全自己都难，做个好人就成为了一件奢侈的事。我不恨他们，也理解他们，但绝不会成为他们。”
那天之后，月亮对生哥好像更加信任了。她不再把自己只关进这座院子里，偶尔在胡同里溜达，偶尔还会去生哥的快递公司里坐坐。可是生哥不让她和猴三儿说话，说那小子油嘴滑舌，小心被骗。月亮每次只是笑笑，然后继续跟在猴三儿身后，打听着生哥从前的事。
在猴三儿的嘴里，生个是个讲义气的人。是这帮混子里最像读书人的一个。通过猴三儿的描述，生哥的形象在月亮的心中也渐渐丰盈了起来。
有一次，猴三儿感慨道：“生哥为了我们这帮弟兄的安生啊，牺牲太大了，我们今天的好日子，可都是生哥用命换来的啊。”
月亮疑惑道：“用命？他不是好好的在这呢吗？”
猴三儿像是说错话一样，马上改口道：“嗨呀，我们以前混的，谁还不受点伤啊？”
但月亮感觉不会这么简单，而且就算问生哥，他也不会轻易说出来的。月亮想，就像生哥等着自己倾诉心声一样，生哥也总有一天，会主动和自己坦白心事的，她愿意等，她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