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上去吗？”
我刚抬起一只脚迈入公交车内，回头却见那个名为“贺文”的男人仍站在原地，我于是停下来问了他一句。
“你先上吧，我还想在这边留一会儿，有些事情还需要我去完成。”贺文轻笑着摇摇头，带动着额角那缕头发也跟着晃动起来，我依靠自己良好的视力看到了他隐隐暴露出来的那部分额角，上面有道明显的疤痕。
我点点头不再犹豫，正式踏进了公交车里。进去后我略略扫视一圈，发现车内的乘客并不多且分布散乱：
车最后面坐着一个抱着书包的初中男生，此时他正戴着耳机闭着眼在听着什么东西；在他的左前方有一个及肩黑发的职场女子，她正闭着眼靠着窗户，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职场女子前面坐着一个有大啤酒肚的中年秃顶男人，他旁若无人地打开了一瓶啤酒，还用另一只手拿着烧烤在吃着；公交车后门扶手后坐着一个戴粉红色眼镜的老太太，她怀里紧抱着一个精致的黑色手提包，看上去与她的年龄好像有点不搭；最后是公交车的前排处，有两个黑衣人一边一个相对而坐。
我思索了一番后便抬步往后排走去，最后选择坐在了那个职场女子的身旁，但是一坐下我就皱起了眉头：喂，前面那个大叔，能不能别再吃了啊，味道好大的。
我皱着鼻子看向前方，对那个秃顶中年大叔进行着心灵感应，终于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大叔好像真的听到了我的心声：他吃东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把啤酒放下了，再然后……他用空闲出来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头蒜。
行吧，我终于转移了目光，开始在视野中重新物色一个绝佳的位置，然后我选择了公交车前排处那些单人座椅——虽然那是老弱病残孕专用座，但现在车中的人很少，那里更是全空闲着；当然，到需要我让座的时候我肯定是会让座的。
好，目标确定，开始……行动暂停。
我没有第一时间就动身，因为我旁边的那名女子醒来了。
那女子醒过来后先是睁眼看了看周围，她的神色稍显茫然，接着她在看了眼手机和窗外后好像清醒了过来，向后仰着头靠在了椅子上，叹息了一口气。
“姐姐，你好像很累？”我在一旁看得有趣，于是出声想跟她聊聊天，而且看见她的模样和反应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别叫我姐姐！”哪知道那名女子突然像是被踩了痛脚般向我高声反驳道，这一下短暂地吸引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她也马上反应过来向我和其他人道了个歉。
“你怎么了，你对‘姐姐’这个词有心理阴影？莫非你也和我一样饱受被不听话妹妹折磨之苦？”我双手按向她的手，直起身子来饶有兴趣地询问道，难得啊，今天我要遇上知己了吗？
“啊，妹妹？不，我家就我一个人。”可是女子相当的冷淡，她把我的手拂开，然后摇摇头否定道。
“只是，我也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对‘姐姐’这个词有这么大的反应，而且还会感到害怕。”女子闭眼思索着，然后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好像真的很害怕的样子。
“呵呵，家里有兄弟姐妹很好啊，要注意相亲相爱，他们可是会陪伴你一辈子的人，一定要珍惜啊。”
扶手后面坐着的那个老太太似乎是在听我们的对话，她笑呵呵地转过头来对我们劝慰道，我冲她点点头然后回应她笑道：“奶奶要去哪里啊？”
“喏，”老太太抬抬手里的手提包，“我去给我们家媳妇送包呢，她今天走得急，把包落家里了。你呢，小姑娘？看你还是学生的样子，是要去上学吗？”
“我？”我茫然了一瞬，然后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位“贺文”的身影来，他说这辆车能带我去该去的地方，可我现在该去哪里呢？因为我心中完全没有答案，所以只好对老太太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去哪，去哪？对啊，我现在要去哪？”我身旁的女子突然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转头问了一句“没事吧”，可她完全没有要搭理我的打算。
“等等，我好像是想起来了，我跟父母吵架了，然后打算去劳动市场应聘。”女子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好像是想起来了，但马上在脸上又浮现出了迷茫困惑之色。
“吵架，我和父母吵架了吗，是什么时候的事？而且我好像已经去过劳动市场了吧，那我现在到底是……”
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都痛苦得有些扭曲了起来，忍不住站起来伸出双手帮她按压在太阳穴上，随着我和她的手指尖在太阳穴上一圈圈地揉动，她的表情渐渐地放松下来。
“谢谢……”女子睁开眼睛向我微笑道，我刚想回应她一个笑容时她却突然变了脸色，她从我耳朵旁边垂落下来的侧发中勾起一缕发丝，疑惑道：“灰白色的头发，尾部还有紫蓝色的挑染，我好像在不久前见到过。”
“灰白色？”她在说我的头发吗？可我记得自己从没染过发，头发一直是纯黑色的啊。但当我低头时，自己胸前映入眼帘的头发确实是灰白色的，发尾处也有不明显的淡淡的紫蓝色挑染。
我一下子愣住了，眼前的一幕与我的记忆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导致我感觉有些混乱。我赶紧把发尾处的发箍取下，然后从身后抓了把披散开来的头发看了看，发现每一根都是相同的颜色。
而且在转身时我渐渐还意识到某个值得注意的事情：我的全身好像只有两种颜色——淡淡的灰白色以及较重的灰黑色，就像是只加了阴影而没上色的线稿。
我的大脑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这个发现破碎开来，然后一些记忆片段开始复苏，但就在这时，我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阵嘈杂且刺耳尖锐的噪音，就像是把白噪声的频率拉长扯乱后重新粘合起来的声音，让人听了十分不适。
刚刚浮现的记忆片段在此时仿佛都被罩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般模糊不清，我甚至连刚才在想什么都忘记了。我晃晃脑袋，先是看了眼身旁的女子，发现她也是跟我一样现在的脸上一片茫然，然后当我转头看周围时却被吓了一跳。
公交车内不知何时站了许多人，此时那些站着的人都把目光直勾勾地盯向我，可还没等我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公交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车门开启后，公交车内响起了广播音：“各位乘客请注意，您所乘坐的‘新生路’第十三号公交车已到站，请各位乘客有序下车。如果您想要再次乘坐本号班车，请在车门口处领取您的乘车券，然后静待发车时间。”
“请各位稍等一下。”就在车内的人打算离开时，在车前方响起一道厚重如釜钟的声音，然后一个几乎两米高的男人从驾驶座位处站了起来。
他全身都被黑色的厚重皮革大衣所包裹着，头上戴着一顶黑色高帽，帽子和竖起的大衣衣领遮挡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睛。他宽阔健壮的身体横在车的中间，隔着不短的距离都有种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今天我们车上出现了不遵守规则的乘客，对此我深感抱歉和遗憾，我希望大家都能在下一次乘车时遵守车内的秩序。在前往新生的道路上，我始终都与你们相伴。”
司机摘下黑色的礼帽，将它按在胸前面朝乘客行了个鞠躬礼，当他站起后又将帽子重新戴了起来，然后那双猩红色的眸子扫了我一眼。
搞什么，我违反规定了吗？不就是说话大声了点嘛，前面吃烧烤喝啤酒还恰蒜的你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