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翼在夜色笼罩下穿过前院，各家门口灯光摇曳，家家户户沉浸在各自的生活中。途径中院时，何翼眼角余光瞥见一大爷家的门帘被轻轻掀起，里头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探，待他走近，帘子又迅速落下。何翼心知肚明，孙主任此刻应该正在一大爷家中等候。
果然，何翼刚点燃炉子准备烧炕，门外便传来敲门声，一大爷和孙主任亲自登门造访。一大爷走在前面，连门都没敲，径直走进来，后面紧跟着戴着黑框眼镜、一身中山装打扮、笑容可掬的孙主任。孙主任虽身为红星轧钢厂车间主任，级别相当于副县长，能在这样的位置上立足，显然并非庸碌之辈。
何翼冷静地打量着孙主任，同时，孙主任也在审视着何翼。眼前的年轻人并无表现出明显的愤恨或惧怕，这让孙主任预感到今夜的谈判恐怕不会顺利。
三人移步至里屋，何翼礼貌地请孙主任和一大爷在官帽椅上落座，自己则从容不迫地倒了两杯水，坦诚地说：“家里没茶叶，只能白开水招待，二位见谅。”何翼退后一步，选择坐在火炕上，以一种泰然自若的姿态应对即将到来的交锋。
孙主任饮了口杯中的白开水，与一大爷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直奔主题：“小杜同志，具体情况易师傅已经跟你谈过了，你现在心里有什么想法？”他心想何翼或许只是故作镇定，打算试探一下。
何翼明白一大爷主意，他直接挑明：“一大爷昨晚确实跟我提过，建议我将进厂接班的名额让给您的儿子，并让我去街道办事处当临时工。孙主任，我的理解没错吧？”
一大爷闻言，立刻摆出长辈的姿态，试图说服何翼：“小杜啊，这么做其实是为你好。车间工作辛苦劳累，你这身板怕是扛不住。去街道办事处虽说是临时工，但工作轻松，坐办公室总比下车间好吧？再说，厂里和街道的工资都是16块5，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何翼并未理会喋喋不休的一大爷，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孙主任，突然问道：“孙主任，您儿子也是高中毕业吧？”此言一出，孙主任顿感愕然，不明白何翼为何提及此事。
何翼接着说：“既然如此，您应该清楚考高中有多么不易吧？”孙主任回忆起儿子当年高考的情景，不禁点头附和：“的确不容易，一个班级五六十人，能考上高中的也就那么几个。”
何翼突然提高了音量，目光犀利地盯着一大爷和孙主任：“我也是高中毕业！你们凭什么认为可以糊弄我？我要是进厂接班，那就是国营正式工，只要不出重大差错，即便是厂长也无法随意开除我。而去街道办事处当临时工，随时可能被辞退，你们还好意思说我该知足？”
一大爷被何翼的话噎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何翼进一步对比两者待遇：“在厂里，虽然最初几年拿的是学徒工资，但我高中毕业，熬到三十岁评个五级工并不过分，那时候一个月工资能达到55块！而街道办事处的临时工，现在是16块5，哪怕干上十年，还是16块5，这两者能相提并论吗？”
一大爷被何翼说得哑口无言，孙主任在何翼一系列分析之后，反而神色松弛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笑着问道：“小杜同志，看来你是明白人，那就直接说吧，你想要什么？”
何翼此前一直强调利益不对等，却没有立即断然拒绝，孙主任从中嗅到了一丝机会，猜测何翼或许另有诉求。何翼不露声色地提出了他的条件：“五百块钱，十张工业券，外加一张自行车票和一张收音机票。”
听到何翼开出的价码，一大爷和孙主任皆面色大变，这些钱票物资加起来超过一千块，他们没想到何翼竟然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孙主任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这不可能！”何翼却丝毫不为所动，他镇定自若地指出：“孙主任，不必在我面前摆谱。如果您有别的办法，还会来找我吗？我父亲虽未被评为烈士，但毕竟刚在厂里因工伤去世，现在你们抢我工作，这事要是传出去，厂里那些爱嚼舌根的职工会怎么评价您？”
孙主任和一大爷脸色愈发难看，他们没想到何翼年纪轻轻，却能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尤其是一大爷，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插手此事。
孙主任眼中闪烁着犹疑，但仍抱有一丝侥幸，冷冷地道：“那又怎样，大不了我放弃这个名额。”何翼却针锋相对：“这个名额您想放弃也由不得您！这一千块的钱票和街道办事处的工作，我已经决定要定了！既然撕破脸，我也不敢再去厂里上班，万一再有个工伤，我死了都没人收尸。”
孙主任心中一震，对何翼的智勇双全更加敬畏。他和一大爷虽然经历过战争年代，但都没有参战经历，说到生死之事，确实有所忌惮。
“你到底想做什么！”孙主任喉头滚动，话语中已失去了先前的气势。
何翼面无表情地宣布了他的下一步计划：“明天一早，我就去厂部找杨厂长和李副厂长反映情况，车间主任欺负工伤遗孤，强行夺取接班名额，我要当面问问他们，厂里是否管得了。厂里不管，我就逐级上告，区里不行就去市里，我倒要看看，孙主任您究竟有没有通天的本事。”
孙主任听完何翼的威胁，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如果何翼真的采取行动，他的前途必将毁于一旦。一大爷此刻也是六神无主，脸色煞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屋内气氛凝重，唯有孙主任和一大爷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几分钟后，何翼打破了沉默：“既然孙主任现在还拿不定主意，不妨先回家商量商量，我等到明天早上。”
孙主任刚刚还在焦虑纠结，此刻如梦初醒，苦笑连连：“不用了，我答应了。”何翼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那我就预祝孙哥进厂后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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