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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神都篇五(1 / 2)

当秦慕璟和苏起在大明台七层的书斋内见到女鬼红妆时,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那一袭绯衣的女鬼正蜷缩在书斋一角,她面容凄惨,成为鬼物后本就比常人惨白的脸庞此刻更加阴暗瘆人,腹部有道极为显眼的剑伤,身形轮廓模糊不清,显然是因为重伤导致的神魂激荡。苏起心中一沉,从袖中取出一丸丹药抛给绯衣女鬼。

“这是稳固神魂的灵丹妙药,赶紧服下,能保你一命。”

女鬼红妆轻轻点点头,一口将丹丸吞下,而后打坐调息。

秦慕璟神色凝重地看了看她,又用眼神询问苏起,苏起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伤势无碍。秦慕璟这才放心下来。

半晌后,女鬼红妆调息完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她睁开一双桃花眼,没有看到笑容和煦如暖阳的太子秦慕璟,只看见的那个煞星正端坐在自己面前,此刻他眼眸中精光内敛,像欣赏一件心仪之物一般,正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自己,她突然发现这个煞星还蛮好看的,清冷孤高反而别有风采。

就在她心思胡乱之时,苏起缓缓开口。“说说吧,这身伤是怎么回事?在你出发前,我已在你身上设下了遮蔽鬼物气息的术法,我很好奇是什么人能破开我的术法将你打伤。讲得详细些。”

绯衣女鬼收敛心思,一本正经地讲述起这两天发生在自己身上之事。

两天前的夜里,一袭绯衣的女鬼红妆遮蔽住自己的鬼物气息,在入夜后成功潜入风塘邑内,她站在风塘邑一座名为神丰的酒楼最高层,看着脚下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的人间,怔怔出神。

几天前,她还与楼下那些人一样,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在这神丰酒楼上喝酒吃肉,好不快活。可才几天的功夫,她的世界就彻底颠倒翻覆。再见人间,已是阴阳两隔,红妆突然有伤感和嫉妒,她在心中腹诽,凭什么他们还活着,而自己就变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活死人之躯。想到这儿,她胸中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杀死自己眼前的一切活物,用这些活物的血肉作为自己修行的养分,吸收了这些血肉,自己跌落的境界不就能马上回来?念头一动,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了的驱使,被杀戮本能驱使的这个女子鬼物,眼神中充满了炙热和残忍。

但突然她的胸口好像被什么狠狠刺中,剧烈的痛感让她心神不稳,汗流浃背。她马上想起了和苏起分别前,那个煞神在自己身上施展的禁制。

红妆渐渐冷静了下来,突然又对自己刚刚那个嗜血的念头感到深深恐惧,心想难道这就是所谓鬼物对生人的天性憎恶?或者说经历过生死,便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与生命的敬畏。但她很快否定了方才那个可怕的念头,既已决定踏上修行之路,那么就应该坚定意志,不能被这些歪门邪道的想法侵蚀了心智。想到这儿,她居然有些感激苏起。

他虽然对自己冷言冷语,但却颇为上心地一再告诫自己既已打定主意一心修道,就要坚定心神,不可半途而废。在离别时,他还给自己施加了神魂禁制,这种禁制既能保证她不再害人,同时也有在她收到伤害时,及时将消息告知苏起的功能。除此以外,他甚至教授了红妆一门鬼修的追踪手法,目的是为了不让她再使用熟悉的匿踪手法,以免暴露自己。

这让红妆不由得对苏起产生了好奇。身为太子伴读兼心腹,这个煞神出身成谜,从他几次交手就能看出,除了正派的各类神通,连拘神擒魂和鬼修术法这些正派人士眼中的旁门左道都是信手拈来。怕不是他出身杂家才可以驾驭这么多溯源不同,道统驳杂的术法吧。

红妆边想边按照苏起之前教授的方法,一边念动口诀,一边将食指中指并拢,引导灵力汇集于二指之上,而后缓缓划过双眼。片刻之后,在红妆的眼前,呈现出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象,本应是一片死寂的黑夜,突然间变得色彩斑斓了起来。红妆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之前几十年的道简直白修了,好像这样光怪陆离的景象才是世界的本源,让人不由得沉溺其中。

紧接着,红妆从怀中取出苏起给她的一张风塘邑堪舆图,酥手一抖,堪舆图缓缓展开,而后一阵细微的震动从图中传出,这份小小的堪舆图上整个整座风塘邑的城池拔地而起,活灵活现呈现在她面前。

红妆盘腿而坐,仔细端详起的这份堪舆图,最终将目光落到了标注着五凤坊的一大区域之上,而后大袖一挥,五枚骨白色的棋子自袖中散落在图上,这些棋子落到图上后竟自行开始行动,渐渐变化出人形,最终变成了三男二女的模样。

与此同时,在风塘邑五凤坊周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极其自然地凭空出现了几个人。一个醉倒在街边的老酒鬼、一位富态的中年男人和留着蛮族辫发的少年结伴而来、怀抱琵琶的妙龄女子则跟随在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身后款款而行。

红妆看着这五枚棋子变化出的人形很是满意。心忖那个煞星教授的这门傀儡匿踪术法真是奇妙,完全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只需稳坐钓鱼台,坐等猎物上钩即可。

红妆心思微动,五枚傀儡棋子所化成的人形就已开始有所行动。那位醉倒街边的老酒鬼摇晃着手中的酒壶,发现再无剩余之后,便摇晃着站起来,醉眼朦胧着左右张望,待看到五凤坊内一所酒肆后,随即眉开眼笑,踉踉跄跄走了过去。

富态的中年男子顺着沿街商铺一路挑挑拣拣,还不时与身边的蛮族少年用蛮语交流着,就这样走走停停也来到了五凤坊内,止步于一处门头匾额用蛮族文字写就的玉器店铺之前,蛮族少年上前与门前蛮族打扮的伙计用蛮语交谈几句,随后蛮族伙计便热情地将中年男子与蛮族少年迎入店内。

而那怀抱琵琶的妙龄少女则低头不语跟在贵妇身后,来到了五凤坊内闹市之外的一处精美小筑。此处是风塘邑有名的风雅之所,常有神都清流雅士驻足于此,或弹琴唱曲,或饮酒品茗,非常客引荐不得进入,门口小厮见到贵妇手中烫金名刺后,恭敬地将两人迎入了小筑之内。

幕后操纵傀儡的女鬼红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总算恢复了些昔日占山为王,运筹帷幄的感觉。但她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依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五枚傀儡棋子的一举一动。

老酒鬼进入酒肆,选了一张视野开阔的桌子坐下,很快就有酒肆伙计将吃食与美酒奉上,老酒鬼自斟自饮,一边赞叹着美酒滋醇,一边暗中盯着目光所及的几处蛮族店铺,而其中一座正是富态中年男人和蛮族少年所在。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靠在蛮族店铺之前,从车上走下一高一矮两个蛮族打扮的男人,往店内走去。门口方才迎接中年男子与蛮族少年的伙计见主人回来,马上拦在高个男人身前,指着店内与他附耳说了些什么。那个高个男子听完后,便转头对矮个男人使了个眼色,矮个男子点点头,便独自离去。

与手下傀儡棋子共享视界的女鬼红妆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矮小身影,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摘下他的头颅,红妆眼神中充满了怨恨。“真是给老娘挖了好大一个坑啊,你不仁就别怪老娘不义了。”

上一刻还在饮酒的老酒鬼已起身离开酒肆,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吊在了矮小男子身后。

随后红妆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进入蛮族店铺的两个棋子身上,通过他们的视界,她看清了店内的布置与那个高个男子的相貌。

这是一间宽敞的店铺,摆满了玲琅满目的各式玉器,此处玉器皆为产自蛮族名贵玉器,因其开采自北扶摇州,故而得名扶摇玉。其质温润柔和,宛若天成,一块普通的扶摇玉就能卖出不菲的价格。至于扶摇玉中那些内有如金线般丝丝游走的,则是被称为金相的神品,这种级别的扶摇玉就不是单纯靠财力所能拥有之物,那是连山上仙家都视为至宝,有温养心神,辅助修行的妙用。

而这个被小伙计称为主人的高个男子,自称黎东泉,来自蛮族颜部。长着一副典型的蛮族脸庞,阔目高鼻,满头栗色的卷曲长发,一双褐色的眼眸,总是充满了盈盈笑意。在与傀儡共享视界的红妆眼里,这无疑是个极具魅力的男人。

大堂内分宾主落座,那个机灵的应门伙计早已将茶水奉上。在见到一身珠光宝气的富态中年男子和其身后的蛮族少年后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当听闻眼前这个富态中年男子是来自定州的商贾之后,蛮族打扮的高个男子显得十分高兴,他熟练地用定州方言并夹杂着蛮语与两人攀谈起来,听着熟悉的乡音,双方的关系很快热络起来。中年男子对这个蛮族老板也是侃侃而谈,从定州的风土人情说起,直谈到自己遍布大恒北三州的各门生意,甚至还不动神色地透露出自己与那权倾朝野的定国公府有着密切的关系。

两人在对话中很快都对对方有了大致的了解,之后便将话题引入了正轨。

“那么,六斤先生,不知今晚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被称为六斤先生的富态中年男子,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而后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本是定国公府旧人,这几日来神都办事,自然要拜访旧主。本已备好礼物,准备今日便要登门拜访,但听闻定国公世子与大小姐前几日游历归来,可手里却没有预备送给两位贵人的礼物,贸然登门实属礼数不周。有神都的朋友说,您这里有扶摇玉中的金相神品,特来选购一二,备做薄礼,还希望两位贵人笑纳才是。”

黎东泉已了然这位六斤先生此行目的,他豪气干云地用力拍着胸脯说道:“六斤先生大可放心,半旬前刚刚从北地新来一批货,其中有一套酒爵是从燕部汗王处高价购得,有些年月了。还有几只玉钗倒是新近打造而成,即便放在神品金相里也是难得的佳品。阿乞,告诉老丁头从库房将那批贵货取来,让六斤先生细细挑选。”

名唤阿乞的伙计应了一声,去找掌管库房的老丁头。不多时,就看到阿乞带着一人回到大堂,那是一位手捧一大一小两个木匣的灰衣老者,想必就是黎老板口中的老丁头。只见他低着头稳步上前,将木匣轻轻放下,打开匣盖后便候在一边。

黎老板说了声请,便与六斤先生、蛮族少年一起来到木匣前,候在一旁的老丁先是掀开那只大匣之上的精致绸布,映入眼帘的是六只雕饰精美绝伦的玉爵,爵身线条粗犷,雕工古朴沉稳,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玉爵之内隐隐有一道道金线其中游走,犹如一条条金龙在水中徐徐游动。即便是号称走遍大恒十三州见多识广的六斤先生,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黎老板对老丁使了个眼色,老丁心领神会,用沙哑的声音介绍道:“这位贵客您上眼。这套玉爵是从燕部汗王燕文砮手里花重金购得,据说此宝乃是当年大巍穆氏皇族专供之物,而打造此玉爵的材质,正是那神品金相的老祖宗。”

“唔,金相神品的老祖宗啊,果然名不虚传。想来世子见到一定也会爱不释手。”六斤先生凑近观瞧,连这玉爵上的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许久之后,他心满意足地赞叹一声,将目光转向了另一只盛放玉钗的小匣。

黎东泉笑而不语,继而命老丁头掀开了小匣上的绸布,在里面并排摆放着数枚玉钗,比起大匣中的玉爵,这几枚玉钗则更显精致,其中流光溢彩,夺人眼目。而最为吸引人眼球的,无疑是其中一支由金线贯穿的精美玉钗,这样的器物简直是闻所未闻,六斤先生急忙用眼神询问身边的老丁头。

“此钗名为一贯金。此物采自北扶摇州最为古老的西璧老坑,是燕部汗王燕文砮请燕部大匠忽弥与大恒信州久负盛名的玉石大师沈切玉联手打造而成。不提两位大师构思之巧妙,做工之精细,单单这样蕴藏着一道笔直金线的玉石,就堪称天材地宝。而两位大师的造诣更是妙笔添花之作,故而其价值也是最为贵重的。小老儿运送这批货物入神都的炉上,就有山上仙家闻讯而来,欲购此物,并表示只要小老儿愿意将此物卖与他们,将来自会回馈一桩天大的机缘。但未经黎老板允许,小老儿不敢擅自做主,就给拒绝了。”

听到这儿,黎东泉也是长叹一声,说道:“耽误了老丁你的仙缘,东泉心中有愧。”

老丁头摇头道:“黎老板哪里话,羞煞老朽了。”

六斤先生不置可否,显然他心中并未相信主仆两人的说辞,在他眼里,这更像是一唱一和的手段,目的就是为了抬高这批货物的价格。他将注意力转到了其他几只玉钗上,老丁头也随着六斤先生的目光,一一介绍起来其他几只玉钗。

其他几只玉钗虽然则各有各的妙处,但在六斤先生反复挑选之下,最后还是相中了那只名为一贯金的绝品玉钗。一套玉爵和一支玉钗,足够贵重,配得上定国公府的世子和大小姐了。

六斤先生主意打定,便开口说道:“一套玉爵和那只一贯金,黎老哥开个价吧。”

黎东泉见六斤先生如此爽快,心里叫了一声好,正要开口报价时,却被身边的伙计阿乞拉住了衣袖。

黎东泉不悦地扭过头,却从阿乞焦急的眼神中想起了一件事。他哎呀叫了一声,面露难色,看向六斤先生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尴尬。

六斤先生马上意会,原本兴奋的神色变得冷淡下来。问道:“怎么?黎老哥,有难处了?”

黎东泉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六斤先生,怨在下考虑不周,这只一贯金已被一位贵人看上,算是名钗有主了”

六斤先生一挑眉,哦了一声,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威胁的意味。“是哪家贵人啊,在这神都里,除了皇城里的那几位,谁还能尊贵过定国公府的大小姐?”

黎东泉见六斤先生面有不悦,凑近他身前赔笑道:“不瞒先生,那位贵人来自郦清宫。您看……”

听闻郦清宫之名,不光是六斤先生,就连与他共享视界的女鬼红妆都是一惊。这郦清宫里住着的那位,可是在大恒皇宫里鼎鼎大名,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夏妃。能称为郦清宫贵人的人,除了她之外,还能有谁?

这位夏妃出身高贵,名雷夏,是蛮族雷部大君雷夔甲亲妹。大恒章元元年皇帝秦徵亲征北征蛮族,大败雷部、燕部联军,威震寰宇。雷部北遁,其余蛮族诸部在燕部可汗燕文殊的率领下向大恒投降。

后雷部继续袭扰已降的蛮族各部及大恒驻军,皇帝秦徵遂命大将军黄宗正继续北伐。黄宗正以奇兵突袭雷部汗帐,雷部可汗雷夔甲力战不敌,进降书并献妹于大恒皇帝,誓言永不再叛。

皇帝涉雷部于玉龙州雪原以北,立燕部可汗燕文殊为蛮族共主,管理蛮族五原之地。大恒皇帝与蛮族大可汗歃血为盟,约为兄弟,乃班师。

那个名为和亲,实为战俘的蛮族公主,在皇帝回京后被封为夏嫔,居于郦清宫。章元三年,她生下二皇子秦慕明,母凭子贵被加封为贵妃,成为了皇后之下的第一人。

六斤先生马上想到了这个自己惹不起的人物心中一沉,但仍不动声色地说道:“居然是郦清宫的贵人看上了这件宝贝,只能怪大小姐与此物缘分不到,可惜了。”

随后他就在剩余的玉钗中随意挑选了一支,与那一套酒爵一并买下。

黎东泉生怕惹恼了这位定国公府的旧人,不敢抬价,仅仅开价八千两黄金。听到这个价格,六斤先生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他心中自然明白黎东泉的那点心思,玩笑道:“这个价格,黎老板可千万不要做了赔本买卖。”

黎东泉赔笑道:“不赔本,不赔本,能结交到六斤先生这样的朋友,一点都不赔。”

闻言六斤先生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命身边的蛮族少年取出银票,一边与黎东泉说道:“既然已攀上郦清宫的高枝,结交徐六斤这样的朋友,岂不是折煞了黎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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