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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马奴(1 / 2)

?金钉攒户的漫玉坊,复道回廊,处处碧玉雕砌得玲珑剔透,雅座更是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香玉带叠罗衾。舞榭歌台上,来自中原番邦的各色歌舞乐伎含情款款软肢柔动,衣袂翩跹不可方物。虽说是在等番石,钟燊昊捏着茶杯的手一直抬在下颔的高度,时不时地轻呷一口,目光似是四周来回游荡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对面高离霍的眼光。这位仅是弱冠五六有余的叔父巍然坐在他面前就像一株芝兰玉树,月白风清般的气度,在韩非派门下拜师不过比他早了几年,却是手执长剑御宇如电,一举夺得当年盟主的地位。昨夜文案阁事发后他虽然不能打听个详尽,霍叔眸中一如的乌亮也揣度不出喜怒,纵是平日里邀拥亲昵,他终是畏怯三分。

此时坊中的客人并不算多,看来头兴是往来长安在此歇脚的商贾,锦衣织缎却是酒气胡溢。一个汉子方坐下就叫来伙计,“把你们招呼近日招呼东瀛人的劲都使出来,那群番倭要的好酒好肉也给我来一份。爷今天不论银两,图的就是个痛快”。

隔了一张桌那个精瘦的年轻人一看便知是个慎缩的人,侧过身遮着口道,“好歹人家是东瀛来的大使,犯大不敬是要吃官府的棒子的”。

又一个魁梧的汉子便是插进一阵冷笑,“哼,东瀛大使,我看领队的那个肉坯子刻在那里,还以为穿上了十二单别人就不识得了。那尖嘴猴腮的模样隔了几世老子都记得他是先前平淮侯府上那个马奴”。

听到这般,钟燊昊不觉吸进一阵凉气,缓缓的放下茶杯侧过头的眼光怔怔地投了过去,若论起平淮侯古远郊这个舅爷他倒也不是全然不知。古家本应只是一个落落无名的市井寻常家,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竟出了个一笑倾城的美人和一个英武无比的将士古远郊。而那美人便是了被追封为懿容恭谨太后的前朝皇后,德仙长公主的亲生母亲。世上最难堵住的莫过于悠悠众口罢,古远郊是靠六征大漠郊喋血沙场来的食邑三千户,还是附上了皇后的脂黛凤裙才得以领衔出兵,便是定度无数,但又是如何?钟燊昊打小就未及谋面的红颜英雄,至今不都化作了斜日脉脉下的那抔黄土,一世风流更与何人说。

那魁梧的汉子似是见识挺多的样子,引来了坊中老老小小的目光,“二十余年前涿郡那条河口还给我遇着他,一身破烂,伙计的我就问他是哪捡到的银两把在平淮府的卖身契给赎出来了。闷着头不应我,只是问我找份船上搬运的活儿。这打小卖去给别人牵马的哪懂干什么搬运,我丢了几两碎银给他就把他撵走了”。

“这世间就讲一个命啊,看来等老夫下去见了阎王要好好求他一把,他若不依了老夫下辈子命遇贵人老夫还不投胎了”,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抢了话茬,“玉石好不好谁不会辨,对着太阳眯瞪一眼老夫拿捏的包管没比那小子差,可偏偏就给他撞上了财神爷。真心想不到,东瀛皇室私下派来卖玉器的人当时是怎么看得上这个瘦猴模样的人”。

“韦爷别说了,醋坛子都被你打翻几缸了”。

“奇就奇在这里,那些东瀛的人和我们隔着条鲸海,他们不懂我们中原人讲的话很正常,那马奴会讲的不应该是马语吗,怎么叽里呱啦和东瀛人讲到一块了”。

“啊哈哈,所以说啊韦爷,就冲着马奴识得东瀛话这条就甩你老远了”。

“你个畜生崽子还帮着马奴说话了”,接连着就是一捶桌碗扑腾的声音,满座顿时有些哗然。

高离霍悠悠然地靠在座背上,手执的折扇遮住了下颔让人分不清漫不经心的眼光中是否在在意跟前的打闹,他终究比钟燊昊年岁大,有些宫闱内的闺中秘闻不知真假还是有所耳闻的。他们口口声称马奴的东瀛大使唤作李顿,曾经确实是大魏的人。皇姐德仙长公主打小就不爱织金绣笼般的皇宫,倒是更爱出入外祖母深居的平淮府,榄菊愁烟,露浓花重,若说当真曾与李顿结识也绝非不可能,只是像宫中风传的一段纠缠......

不同于钟燊昊好奇地探听似是颇有兴致,高离霍虽没有置意这场充满酸意的情绪发泄,眼神却缓缓地留在一个角落。目光的终点处是一个广袖右衽的弱冠男子,额前几捋青丝蓬松地挎下来,仍是掩不住剑峭凌云的眉宇和高兀挺致的鼻峰。他提起酒壶便是闷的飞瀑般灌下,前襟被左手猛地拉扯得袒露。

这般稍微泛着青铜的白皙,不束缨冠的披发,恐怕在长安城内也是难寻其二的罢。高离霍的眼光忽如深邃的湖底,此人便是了恒郡王的长子杨景佶。其父杨洪虽是前晋朝晋炀帝的侄子,但大魏建国后推行的怀柔政策极力拉拢前朝权贵便赐封了恒郡王。虽是漫散地颓坐在那里,一副精强筋骨的粗犷自是不同于中原人的骨骼,如此便可推想出杨景佶的母亲娄挚公主昔日里泛野的模样。娄挚公主虽是匈奴人送给前晋朝和亲的礼物,晋炀帝却把她赐给了侄子,远离了后廷的硝烟,又何尝不是一种福分。

料想和杨景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也是和钟燊昊路过汉中时,漫天樱花落成雪的时节里,杨景佶也是极其豪侠仗义之人,大肆宴请自是不在话下。那时他缥似浮云的浅笑,应也是为执手美人而靥生罢。纵是漫玉坊中许少露面的舞伎,璨媚嫣人的宓织奚与杨景佶的藕连,自是羡煞旁人的金风玉露,只可惜如今......

“你这样可不行,会生病的”,高离霍翩然站在杨景佶面前,伸过手来握住他冰凉的手,取下那支被捏得滑浸的酒盅。

那张被酒气醺的微红的脸扬了起来,看清来人后下颔的孤冷渐渐冰雪消融,双眸隐隐有些朦胧。见到昆嵛山上一举夺魁的盟主,纵使不念交情也是要礼让上三分,如何还敢置气。

钟燊昊倒是没这般醇厚,爽朗的一拍后背,就把杨景佶如提带拎地拉了起来,“佶兄平日里常居汉中,如今来一趟长安就也留给我们一次做东的机会,趁着春意焉人出去逛逛罢。番石那家伙定又是去哪个牡丹花下风流了,就不等他了”。

“有着漫玉坊中舞练如虹的美人在,景佶来长安的次数岂是你数得清的”,高离霍说罢和钟燊昊相对融融一笑,杨景佶满腹苦水,也只能依着扑拍起了身子。

“唉,宓姑娘私下里给孟侯那犬子的信你是如何看到的,按理说这些不是深藏在她的绣房中便是在孟府,如非有意也绝不......”,钟燊昊自是心直口快,若非高离霍飘过一个眼色才不会匝了嘴巴停下来。

“我虽然恨孟律斛,也交过几次手,但就江湖上来说他不算是小人。若真论起来,这件事也算是他们你哝我哝,倒也不是横刀夺爱”,杨景佶摇着头,缓缓地道。

“景佶真是个豁达人,万愁绕身能不被情丝障眼。不过在分不清事相的真伪主次之前切不可这般急躁,伤了自己的金玉之躯不说,如眼见非实反更让在暗处里筹谋的人径自得意,这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这样就叫急躁”,钟燊昊颤抖着侧过头看向杨景佶,幽幽地道,“那乔崇焕还算什么。好家伙,这会儿估计躲在乔府里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八字还没一撇就兴冲冲的上门给别人送彩礼,还不是打水漂了”。

“乔府的人都没发过话呢倒要你操心起来了”,高离霍哧的一折扇扑敲下钟燊昊的脑门,“倒是要你以后多跟着崇焕混点,长安城里哪家千金没收过他的礼物,你要是学着这点技俩也省得皇姐操心费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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