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般，那老鬼夺舍不成，反成了吕阳补品，所余一身魂力尽数化入他本命元神之中，便如大家所见，他的本命元神强盛坚实远胜常人。”
泠翠崖上，靠近崖边的那处竹亭中，真一九子或坐或站或靠或卧，围了一圈，余甘子和吕阳便在圈子之中。吕阳垂首低目，双手撑膝，规规矩矩地坐在一只石凳上，摆出一幅老实孩子的模样。余甘子一手执只玉色酒壶，一手凭空挥动，得意洋洋地把吕阳的奇遇讲了出来，然后“咕嘟”一声灌了一大口酒。
“如此说来，这孩子确是福缘不浅。不过他这本命元神虽是盛壮，却是取巧而得，并非自己一点一滴积攒打磨出来的，根基不稳，境界不足与之匹配，易生变故，日后修行时还须好生琢磨心性境界为是。”灵虚子点头道：“幸好他吞噬那老鬼是全然出于被动，并非源自本心，不然便是坠入了邪道，此行径亦极有可能成为日后内外魔头发作根源之一，或者就此毁了修为也说不定。需明白，本门道法最重一个‘心’字，如何修行、修行何种道法，皆从心而行，全凭本心啊！”说到这里，他温和地对吕阳微笑道：“吕阳师侄，可记得师伯这些话了？”
吕阳抬头恭敬诚恳地道：“大师伯教诲，弟子谨记于心。”
心魔？就算真有心魔要来侵袭，也是去侵袭功德碑，是他把枯云老祖吞噬消化了的，那不是我干的好吧？那真的不是我干的！
当时枯云老祖从吕阳印堂钻入，直奔神魂识海，要吞噬识海之内吕阳的魂魄以及本命元神，占据吕阳肉身，再借这具肉身重修道行。他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他没料到，在这小家伙的识海之中，居然隐藏着一件大罗金仙亲手炼制的大罗仙器、后天功德至宝，还是件早已生出了灵智、自愿认吕阳为主的大罗仙器！功德碑藏身吕阳识海之内正百无聊赖，忽见有只野鬼侵入主人识海欲图不轨，顿时大怒，对着枯云老祖微微放出一丝大罗仙器的气息。可怜枯云老祖肉身还在时也不过是金丹境的修为，没了肉身做了鬼，又被折剑真人封印二百多年，接触不到天地间任何灵气，全凭多年积攒的魂力支撑，哪里经得起大罗仙器这一丝气息？便如巨鲸吞鱼、滚汤泼雪一般，刹那间魂魄消散化为乌有，攒了二百多年的魂力也被瞬间提炼萃取，只剩下一点最精华的元神力量，被功德碑顺手反馈给了吕阳。
功德碑将那一点元神力量精华给了吕阳，顺便把这事输入吕阳神魂中，吕阳才知道，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就把枯云老祖当药给嗑了。好吧，问题不在这，问题在于，自己能够借助功德碑之力吞噬鬼魂之力，壮大本命元神，是不是以后可以倚为常例？他在心里问了半天，功德碑却是一丝反应也没有，初时还以为他是又限入沉眠之中，直到这时听了灵虚子的告诫，才明白过来，功德碑不理会自己实在是为自己好，免得自己走上了歪路。
灵虚子见他老实恭谨，点头微笑道：“好，你能记得便好。”很是欣慰地道：“本门自开山祖师太元真人创建至今已历四千七百余年，虽有妙道至法，却是一直人丁稀少，最少时连掌门带弟子不过七八人而已，而今仰仗祖师庇佑，本门当代居然有了二代弟子九人，又有三代弟子二人，想来日后还将有更多的弟子拜入门下，可见本门兴盛指日可待！”
吕阳暗中咧嘴：一共十六个人，就算各位师伯师叔你们每人再收下一两个徒弟，也才四十人不到，就这也能叫“兴盛”？何况你们收不收徒还是两说呢！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真一宗自太元真人建派时，便不怎么热衷于广收门徒、发展壮大。似乎每一代真一门人都自觉不自觉地不愿收招收弟子，怕耽误自己修行。之所以勉强收徒，不过是为了保证道统传承不断罢了。就像这一代，真一五老不过只由掌门清微真人收了三名亲传弟子，就是灵虚子、灵真子、灵宝子三人，自凌仲子往后直到赤葭散人，这六人名为五老弟子，实际上他们的道法功课绝大多数是由灵虚子三人代师传授，真一五老最多只在出现灵虚子他们也解决不了的难题时才会出面指点一二，平时都任凌仲子等人自行修业。好在凌仲子六人也确是修道的好材料，又能认真修行，不过数十年上百间便一个个凝了金丹、成就元婴，在这衡元星修行道中闯下了“真一九子”这极为响亮的名头。
似乎是基因遗传一样，灵虚子三人传了凌仲子他们道法，就再没代师传道、新收师弟入门，而凌仲子他们六个人，也是整日里沉浸在诸般大道妙法之中，浑没想过要收徒弟，只有最小的赤葭散人，前些年出外行走游历时，在战火废墟中救了一个幼女，带回潜渊山收了做徒弟，便是玉珰儿。全派上下只有十五人，从掌门清微真人到赤葭散人皆认为不妥，不利于传承道统，但一提到下山收徒，所有人都推来让去，种种托词，所以收徒之事迁延至今。这一次余甘子因某事不得不下山云游四方，清微真人趁机将收徒之事交给他，并严诫曰不收到徒弟不许回山。所以当余甘子完成了任务，正在发愁如何收徒之时，遇到吕阳这般良质美材，岂有不眼红心动之理？正好吕阳也有心求道，他与余甘子二人正是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两人一拍即合。不然的话，以余甘子那不通世务的情商，真能做出一闷棍把吕阳打晕，带回山上强收为徒这种事来。
这些事情都是余甘子被吕阳一点点套出来的，所以吕阳真不怎么看好灵虚子那“本门兴盛指日可待”的话。只听灵虚子又道：“今日七师弟新收弟子入门，还有哪位师弟愿意再下山去收徒？也不用多，再收得一两人便可，否刚收徒多了也难以教导。”说着目视众人，脸带希望之色。
灵真子呵呵一笑，从袖中取出个算盘道：“本门近二十年来草木灵药损毁、遗失不少，贫道正在核计，难以抽身他事。”手指如风将算盘打得啪啪连响。
灵宝子二话不说，拿出一口到处都是裂缝缺口、已近报废的寸许长飞剑来，喃喃道：“该当如何修理才能把这新月剑给恢复如初呢？”
凌仲子早在灵虚子表露话意之前便拉着啸风子和铄金子，三人举杯对饮，高赞美酒，并细细讨论如何酿造、存贮等细节，正讨论得热烈，浑没听到灵虚子的话。
逐月子也不知从何处摘了一捧娇艳欲滴的鲜花，递给娇羞含嗔的赤葭散人，一男一女含情脉脉地对视，喁喁低语，旁若无人。
玉珰儿，好吧，再怎么说也轮不到这小姑娘去收徒。
自灵真子以降，七名二代弟子全不接口，顾左右而言他，只有喝酒喝得有些上头，一直自吹自擂的余甘子，没有注意到师兄妹的异状。
自己一下山就收回来徒弟，完成了这十数年来全派上下都没做到的事，余甘子喜不自胜，大吹大擂，仿佛全派十五人就他一人能担大任一般。这时酒意上涌，听大师兄这般说法，酒壮怂人胆，笑道：“大师兄所言极是！依小弟之见这收徒一事竟可交给小弟，呃儿，小弟包管再收他十几二十几个徒弟回来，壮大本门！呃儿！谁也别跟我抢！”脸色通红，连连打嗝。
此言一出，吕阳忍不住捂住脸，师尊大人自己上赶着踩进坑里，却怪谁来？灵真子师兄妹几个也不打算盘了，也不研究飞剑了，一个个面面相觑。相处了数十上百年，谁不知道谁底细？就他余甘子也敢口出这般大言？倒也好，这收徒一事终是有人来顶缸了。众人同声大赞：“七弟（哥）壮哉斯言！这广收徒众光大本门之事便交与七弟（哥）了！”
赞完一句，惟恐余甘子清醒反悔，灵真子七人更不多言，哄堂大散，身化遁光，悄没声地便各自回到自己房舍中去，竹亭中只余灵虚子、余甘子、玉珰儿和吕阳四个。
余甘子见师兄妹都散了，这才感觉不对头，茫然道：“贫道，呃儿，我刚才说什么了？怎么就都走了？”
灵虚子点头微笑，赞许地看着余甘子道：“七师弟既然自告奋勇，师兄我也不好拂了师弟美意，这收徒一事就全仗师弟大力了！明早师弟便再次下山去吧，吕阳师侄的功课，师兄几个帮你教导，管保不会误了他！”急匆匆地敲死钉脚，身子一抖也化光而去。
余甘子这时被这几句话说得酒醒了一多半，苦着脸看向吕阳和玉珰儿：“收徒？又要我下山收徒？”
吕阳点头，闷声不语。
玉珰儿笑嘻嘻地道：“七伯，大伯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余甘子跳脚道：“凭什么又是我？”
“当然是你啊！大伯问谁愿意再下山收徒去，二伯三伯他们都不吭，只有七伯你一力承诺下来，要去外面给咱们真一宗收上十几二十几个徒弟回来，还不让别人跟你争。”玉珰儿笑得一张小脸儿上都是花。“七伯真厉害！珰儿太佩服七伯了！”
“真是我自己要求的？我真是这样说的？”余甘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吕阳。
吕阳又捂住了脸，点了点头：“师尊，确实是您把这个任务抢下来的，您就认了吧！”
余甘子绝望了：“好吧，贫道我认了。”
“天啊！我余甘子这是犯了什么疯病了！”
月明如水，淡淡银辉中，泠翠崖上传出一声满是悲愤哀愁的呼嚎，在八百里潜渊山中回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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