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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相逢一笑何遥遥(上)(1 / 2)

憋到冬至前三日,望穿秋水,终于等到醉汉消息。不知端的,竟与军头交上好了,探得原来听信一道人胡诌此地有王气,非夺过来不可,本来虽有小碍,眼看唾手可得,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引得几拨人马来争。这军头拉起的本就乌合之众,也就一两万散兵游勇,号称十万,根基不稳,靠劫掠为生,这当口正分兵打得不亦乐乎,那道人也早遁了,走前还放消息说各方交兵,地已染血,气数已变,再取无益。几方更是恼火,已不分敌我杀将开来,只求多吞并点人马,早显出霸道,哪还管什么王气。再过几日,冬至已过,就是想起来的一看时令错失,本就半信半疑,只不过冬日里找个由头热热身罢了,实力壮大为要,虚妄之事过去就过去,硬将就着还容易引火上身,也就不以为意了。

村户庆幸躲过一劫,不想后遭难题不少。周边亲友早日四散而逃,兵祸过后,有愿回的,也有不愿回的,村村凋零,户户难全,加之天寒地冻,集市里荒山上战尸横陈,无人受理,引来鸟兽铺天盖地,疫病渐起,多有触霉的,从来欢天喜地的年关日子,如今变得郁郁沉沉,不得安生。

这一日,按伍家规矩,到了开炉做酒的时候了,往年那是热气腾腾、喧闹非凡,经过一番折腾后,谁也没心思点火,只想草草将就将就,别坏了祖宗规矩就行。寥寥烟起后,不想又招来几个客人,打头的竟是酒怪,拎着好些个酒葫芦呢,这想料还没着落呢,打酒的就先来了。不过樟台向来淳朴,何况来的还是大恩公,也都堆笑迎进来。

酒怪也不客气,一家一家走,不过倒不是要酒,反倒给点酒,嘱咐人人喝了,若有疫病的,则停下来疗理一番,多给点酒,交代清楚了才走。原来是来救命的,村民感念万分,眼泪扑簌而下,那酒怪似并不领情,怪他们哭什么,念叨着举手之劳,帮人也是帮己之类的,挨家串着,不觉到了大樟树近前,忽听得有哭声,笑道:“咋俺没到就先哭开了?”顺脚进屋去,正围着几个人呢,只一个小女孩眼巴巴往外瞟一眼。

酒怪一闻,甚觉不好,忙过去拉开人墙,探上手去。这家人见是酒怪恩公,正要招呼一声,来人即刻拦住,示意莫出音。酒怪静听了一小会,出掌在躺着的人身上隔空推扫,不一会儿,竟有灰黄烟气幽出,再一时,呼吸急促,全身翻腾,似要作呕,又吐不出,又一阵,烟气转黑再还白,渐渐变得轻灵,气息匀和、脸色由青见红,有些人气了。再看酒怪像是怒发冲冠,根根竖起,冒着白烟,取来葫芦,咕嘟咕嘟灌进去好几大口才消停。

周身人等看得是目瞪口呆,都忘了哭泣,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感天谢地的,就差作揖下拜了。酒怪不理这些俗套,皱眉道:“这伢子去哪了,招这个毒气?”父亲模样的人也紧锁眉头说:“哪个晓得死伢子窜哪里去了,成天不着家,回来还没吃完一顿饭就翻过去了。”又有像大哥样的要说,酒怪摆摆手:“算了,拖不得了,我只能暂时疏通压服一下,这个毒不知什么来头,要请师尊来解。”正要问如何请得来,病人忽然ig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一道黑水,哼哼着还要往外冒。

家人见状又要哭起来,酒怪也急道:“哭管什么用!快备车吧,俺带他见师尊去!”正慌神间,见族长带着上座猎头等人速速赶来,听得要车,立时着人套马车去了。看这伢子又消停了些,便要给恩公留饭款待。酒怪连说不行,救人要紧,让上座跟着去,反嫌碍事,等马车过来,把带来的酒葫芦留给众人,让随从抬起伢子就往车上放,紧赶着一溜烟望前去,哪管樟树下“三伢子、三伢子、我个崽啊!”的哭唤声层叠不息、渐行渐弱……

眼看就要过年了,樟台周围村子人气似乎见旺了些,外头乱蓬蓬的,散远的陆续又回来了不少。就樟树旁一家,天天翘首以盼,看自家娃娃何时能回,那妹子尚小,总跟着两个哥哥,眼巴巴望着他们爬上树杈,边摇边眺望,也想上树,却被哥哥讥诮,正生着小闷气,嘟着zui绷着脸找石子往上扔。大哥喝道:“还要捣乱,让树怪把你捉了去!”妹子更气:“捉你侬、捉你侬!”闹了一会儿,母亲叫他们回屋吃饭,哥倆才一蹦三滑的下来,拎起小妹妹往回走,女孩气还没消,出口就要咬,小哥一把将她抱起来,紧箍住:“你咬啊,你咬啊!”妹子可劲扑腾,哪奈何得两大哥用力扣住,一时又哭三哥哥在就怎样怎样了,一听这,哥倆手劲顿时松下来,小妹趁机挣脱,蹦蹦着回家告状去了。

家里久望不见,心忧忡忡,山里小心调理,也不清静。

一晃就要过年了,山里人也要出门备点年货,一师一童带着背囊翻山越岭,雪迹未消,漫天清冷,童子渐渐吃不消,越行越慢,那师傅甚是焦怒,出手就要打,童子赶忙冲两步,又慢下来,师傅又作势要打,再冲一下,如此踉跄着前行,飞鸟走兽也吓跑不少。大半天过去,好容易找到个歇脚的地界,有几个石凳石桌,那童子一到地就势趴上去,边喘气边问:“师傅,还要走多久啊?”师傅扫扫雪,慢慢坐下:“不是你个拖油瓶,我早到了!”童子讪笑道:“那还让我来干嘛?正服侍那个村小子好好的。”

“你个小崽子!”师傅拍来一掌:“你以为叫你出来玩的?这是练功!”“练功?”童子不解:“在山里不天天练吗?”师傅喝道:“让你练哪来那么多话?!路上见着虎豹豺狼了吗?”“没有啊!”童子仍趴着头。师傅把他揪起来:“眼珠子长腚上了?自己瞧瞧!”小童定睛往指的地方看,哎哟,不远不近,果然有诶,不禁紧张起来,拽住师傅:“咋个这么多啊,还盯着我们呐!”师傅笑:“那些个畜生雪天饿着呢,就等吃ròu松的童娃!”

童子越发紧张:“我小,不够吃啊!”“难不成要吃你师傅,臭小子?!”“我没说…”这时,师傅起身,拎起小童,顺手一甩,已到十丈开外。可怜童子还没张zui喊出来,刚落地,就隐然已见十几条野狼伏身要攻过来。回见师傅也是远水不解近渴,正想要哭,森然听得师傅叫道:“气盈丹田、yi阳合辙、周遍全身!”不容细想,童子照旧日功底,立马定桩起势,惧怕感渐消。

那些狼似乎有所忌惮,但仍步步逼近,“膻中聚气、内外冲关、合掌璇玑!”师傅再送音,徒儿依法运气,神情一定,顿觉双掌之间如有一浑然刚圆的气团,随自己心意在流转。待得qu狼逼近十步左右,听得师傅一声大喝:“出掌!”童子双掌猛然推出,登时冲出一条气道,所过之处雪花飘舞,正对的几条灰狼不明就里被裹着噗噗后退,不知撞到哪棵树上,呜呜哀吼。其余饿狼纷纷扭头惊望,不过似又不想错过好容易送上来的美餐,不一会又吼吼着掉头过来。

小童额上已在冒汗,本想一击给个下马威,没想恶狼没那么好吓唬,立即再次运气,两掌分头出击,又是一道雪光飞扬,两条狼砰砰翻滚撞树,躺一下卷身又站起来,显然受伤不重。不过倒也唬住几条狼不敢往前来,有只体量大的则愣头愣脑的还往前压。童子再想依葫芦画瓢,哪知一提气,只得丝丝缕缕,恐怕力道不够,犯难望向师傅方向,可恨那头竟然像根木头,纹丝不动,也不指点,坐视观望!童子把平日所学再翻箱倒柜搜罗一番,可大都是些静态打底的东西,不管用啊!怎么办怎么办?电光火石间,豁出去朝着独狼迈过去,那狼见对手突然冲自己来,倒先停下来,先前观望的几条狼这时则绕到他后身去,伺机从背面攻击。

小童脸上也开始冒汗,同时默默提气,还是游丝一般,只怪刚才费气太多,回气太慢,便想从气势上盖一下,就在剩下两三步时,忽然对着那狼猛喊一声:“哈!”转瞬间,口中冲出一股罡气,竟像一把叉子一般,把对面的大狼死死钉在雪地上,动弹不得。又惊又喜,甩头一回,后面本想偷袭的恶狼立时转腿就逃,qu狼一败,童子顿然两眼一乌,浑身瘫在地上。还没缓过来,就听有人笑道:“好,好!小小年纪,不得了、好功法!”怎么听得不像可恶师傅的声口,也不管了,坐好运气养神要紧。

没过一会儿,听得有吵吵声,回过神来,睁眼一看,竟有三个人围着师傅在嚷嚷什么。即刻弹起过去。师傅让他过去,坐下来,这才看清三人面目。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络腮胡子的最扎眼,也最气盛,像是背把大刀样的物什,正高声叫着:“带个路还不行啊?你打听打听,就这方圆百里地界,哪有我们哥仨求人的?”另一个瘦高的yi着脸:“你们这些猎户也就对付对付几个兽崽子还行,你们那些个什么上座老座在我等面前也只敢叫个‘下座’‘小座’!”言罢三人放肆大笑。

其中一个面色白净穿着讲究的压压手,慢声吐气道:“看刚才这个小儿稍加指点就能击退狼qu,也算孺子可教,尔等且带我们一程,日后小童子嘛,我们就收下了,也算光大你家门楣了!”那瘦子故作惊讶状:“大哥金口收徒,那是多大恩典呐!”粗汉也不落后:“还不赶紧的先磕个头,待日后有变可就要后悔啰。”说着又大笑。

小徒弟这时回过神来,厉声回到:“我上拜天、下拜地,中间拜高堂和师尊师傅,绝不拜你们!”“哎哟,小子有志气,有志气!”三人像是欢喜得紧,忽然那络腮胡子瞪圆了眼:“小子,说硬话容易,就看你的,哦不,你们的,掌力拼得过我这斩马刀?!”这时师傅笑笑:“几位大侠就不要拿小儿和村夫玩笑了,办完年货回来听凭差遣就是。徒儿,我们走!”拉住童子就要起身。“诶,有趣!”瘦子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着根棒子,敲着石桌:“办个年货还比给大爷带路的事重要咧?!年货年年办,这么有福分的事可不是年年能碰上啰!”那大哥模样的也稳声道:“刚才不是说了嘛,要年货,我们过后送你一板车,先带路,好好走,啊。前头那个带迷路了,最后怎么着了?”瘦子接着:“掉老虎沟里去了吧?”“噢,看路不熟多危险呐,外头的人还是不行。”

白面人说:“看兄弟这身段,可是老猎户了,是吧?带个路,给年货,划得来啊,划得来!”师傅不理他们,哼一声:“乱弹琴!”就径直要走,粗大汉横着挡住:“哎哟,卵弹什么?俺可没两大哥的好脾气,再不行一刀宰了你们!”说着就要开刀,白面大哥出手拦住:“诶,不可粗鲁,人家起来不就要带路吗。”师傅笑道:“哥几个不办年货吗?顺路带你们去趟集镇倒可以。”话一出口,三人顿时被激怒,斩马刀劈头就砍下来,那师傅拽着徒弟,偏身一闪,擦身稍撞一下,粗汉便一趔趄,刀头扑了个空,收势不住,直往石桌上去,“哐铛”一声,金光四溅,边沿已被削去一块。再看师徒,已在数丈之外,头也不回,眨眼功夫就走远不见了。

三人大惊,呆立良久,瘦子先醒过来:“这个,这个,恐怕不是猎户啊,那个上座也差得远呢!”白面锦衣人也喃喃自语:“难不成是那个地方的人?真有江湖传言侬个厉害?不就那个什么…什么西的酒鬼强点吗?咋来一个不上眼的又是硬茬?看来是去不得了……”络腮胡子还在看那卷刃的刀口发呆,不知是刚才那一闪没明白过来,还是痛惜自己受损的宝刀?另两个也不再多想,淡了找寻的心,拽起粗汉子就往回去了……

日子赶日子的,就到了大年夜,山里众生也要吃个团圆饭。上下老小围拢起来也不下数百口。师尊并未在正中居坐,而是偏位一旁,开席前,先带众人祭拜祖爷,画影模糊,看不甚清,赞语频喃,也听不真切。笙歌渐息、一番仪式过后,照例开席,年少的早已等不及,举箸大快朵颐。师尊微笑,令各自消受,不必敬酒。一会儿徐徐问道:“雍北,你请来的客人呢?”音量不高,却全堂皆闻。

正在另一桌埋头造饭的雍北立时起身抬头回话:“师尊,哪,哪的客人?”“年货路上带回来的。”“庐吉三霸啊,我根本没理会他们,咋个自己寻过来了?”师尊呵笑:“没有三个,只有一个,都来好几天了,你也不招呼一下,有失礼数啊。”除了与师尊一桌的,都惊愕不已,雍北犯难道:“有个人,我请的?”师尊又笑:“嗯,今天团圆,人家到了,也该让个座了。”一屋子大多蒙在鼓里,师尊便着旁近的:“衡中,你去请一下。”衡中遵命点头,起身却不离去,虚空一拨,屋角两排风车如生脚般挪开,随音看去,竟有一人端坐凳上,闭目养神呢。长发虽被劲风扫到,却不凌乱,扑扑两下又顺落下来。

正惊怪是谁,衡中已抱拳道:“请客人上座。”自己从座上退下来。来客似乎并不领情,仍静坐不动,微起尊口:“吾乃清散野人,不喜热闹,此座甚好,不劳上座。”衡中再请,已不搭话,倒也不勉强。雍北却气不过,因此人被师尊怪罪,既然不声不响随自己进来的,自要去问清楚。昂头摇步过去,劈头便问:“你几时瞒着老子跟来的?”仍不搭话。

雍北更来气,顺手拽一个风车推过去,意想不出来就封住你。风车倏倏奔向野人,正要撞到头前,大伙提气h长了脖子,雍北力气大是有名的,这干瘦老者哪能经受得住这一击?就在转眼间,这风车不知怎的,又像长了脚,拐个弯朝一旁蹦挪着弹开了。看那来客,竟纹丝未动。雍北见风车请不动,又要出手,衡中过来止住,又一抱拳恭请,客人眼都不睁。衡中本是气性极好的人,但当着全堂的人,还是首遭被如此无礼,脸上有些挂不住,虽是客人,也不免要试试对方斤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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