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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孝子-乌鸦(1 / 2)

“母爱,是世间最无私、最仁慈、最宽容、最伟大的爱!你明白了么?”

老和尚的袈裟已成千万缕,歪歪斜斜的披在身上,土黄的佛衣补丁叠着补丁,糟乱不堪,微风一刮,时不时的从满是窟窿的袈裟上漏出或红或绿的一块块,这幅穷酸样,就是佛祖看着也摇头,却偏偏一手拎着一个酒壶,一手抓着不知什么动物的后腿,使劲儿的往嘴里塞着,看着眼前楞楞的人影,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今天是你头七,老僧带你来这一遭,算是对你三年前一餐的报答。”老和尚说完,又咕噜喝了一口酒,然后自顾自的吃着,口角留油,吧唧作响。

一滴眼泪划过王凌眼角,老和尚长眉一抖,斜眼乜了一下,却也没有言语,将酒喝的更大声了,只是那滴无形的眼泪滑落王凌眼角落在空中时,一丝温柔的佛光将其拖住。

王凌面前,半跪着一个老妇人,花白蓬松的头发,泪水从布满沧桑的老脸上滚滚而落,口中喃喃呼唤着儿子。老妇面前,是一堆烧纸,老妇一手拄着干木树枝,一手哆嗦着将黄纸点燃,自始至终,除了呼唤,没有任何语言。

久了,老妇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连无声的哭泣似乎也耗尽了她的生命力,王凌急忙上前搀扶,却拉了个空,身形从老妇身上穿过,恍惚间,已然阴阳相隔。

“二十年来,你可曾想过搀扶母亲一把?”老和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王凌心坎之上,这短短的几个字,比暮鼓晨钟的敲打还有震撼力,一滴滴的泪水又从王凌脸上划过,老和尚早已四大皆空,此时慈眉善目的出家人面容上却出现了一丝狡黠,无声的泪珠都被他收在怀里。似乎闲王凌伤心得还不够,冷哼一声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接着情形一转,二人来到一个小山村,王凌迷茫的左右看看,却是在一个简陋的木质小房之中,房中只有一张木床,一套不知盖了多久的被褥,老得发黄的棉花四下外翻着,耻笑着人间的富贵荣华。一个孕妇痛苦的在床上翻滚着,正是女人劫难之时。老和尚还恰到好处地解说着:

“十月怀胎娘遭难,坐不稳来睡不安;

儿在娘腹未分娩,肚内疼痛实可怜;

一时临盆将儿产,娘命如过鬼门关;

儿落地时娘落胆,好似钢刀刺心肝;

把屎把尿勤洗换,脚不停来手不闲;

每夜五更难合眼,娘睡湿处儿睡干;

为儿为女把帐欠,力出尽来汗流干;

偿若出门娘挂念,梦魂都在儿身边;

千辛万苦都受遍,你看养儿难不难!”

时光荏苒,岁月穿梭,往事一幕幕,一滴滴在王凌眼前浮现,从怀胎十月,咿呀学语到长大成人,深埋在时光深处的情意一点点占据王凌心头,见王凌哭得泪如雨下,老和尚却几乎笑得要跳起舞来。

“现!”老和尚破袖子一挥,王凌似乎回到了童年,不,是回到了出生那一刻。

农村,地道的山东农村,一个小屯不大,叫王集。

王老汉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在门口焦急的踱着步子,将近五十的人了,这事他有点急。

接生婆已然进去了半个时辰,煤油灯都点完了半瓶,那个傻娘们哭喊的嗓子都哑了,可惜,孩子还没生下来。

王老汉跪在低声,不停的磕着头,祈求着,明月当空,照耀着屋顶的一个破洞,那个洞是正是西厢房,他女人呆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屋顶都不全的茅草屋。

王老汉穷,世代农民,现在有句骂人的话,叫“很农民”,说的就是王老汉这种人。

王老到四十多岁才讨上老婆,因为那年村子来了一个要饭的母女俩,老太太和王老汉商量,用了两个大饼子换回一个十的大姑娘,只是这个姑娘有点傻,傻到不会说话,整天傻笑傻笑的,除了能说出个完整的“饿”字,就再也没有别的言语。

傻女人不会干活,吃的还多,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如雪上加霜。要不是让她给生个种,老太太早把她赶出门外了,纵如此,整天也是呼来喝去的,没半点好脸色。

事情有了转机是傻女人大肚子的时候,大到别人开始注意她的时候,她的生活待遇上去了,至少,一天有三顿饭,一个馍馍,当然,还有四个大饼子,这是她平时几乎三天的口粮。

傻女人很瘦,怀了娃后更瘦,出乎意料的,她懂事了很多,不在疯疯癫癫,不再喊着饿,虽然别人吃东西的时候她还是不自觉的舔着嘴唇,她的脸依旧是那么脏,但是她的手不再四处乱摸,总是静静的放在日渐突起的肚子上,而且,有一天夜里,她把被子蒙住脑袋,微微缩缩的拿出一个白面馍,递给了她的男人。

她,开始懂得疼人。

但是,他的男人打了她,她不知道哪里错了,只是像惊吓的小鸡,躲在一角拿起白面馍,和着泪水惊恐的吃着。

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的男人,狼吞虎咽。

男人转过身,拿起眼袋,泪水扑簌。

从此,没人限制她的口粮,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家里快没吃了的时候,男人会省给她。

老太太死了的时候,把女人叫道床边,将她一辈子带着的银镯子放在女人手心上。

老太太对儿子说:“啥样的女人都值得男人疼。”

老太太摸着傻女人的肚子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想要个孙子。”

傻女人从此学会了哭。

昨天,女人背着王老汉不知在哪里弄了些布,家里织就的那种粗帆布,王老汉问,女人却是不会说,只是拼命的摇头,王老汉举起的手又放下了,他想起了老太太临死的话。

王老汉指指布,让女人送回去,女人只是拼命摇头。

今天,女人突然要临产。

王老汉磕头如捣蒜,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婴儿呱呱坠地。

是个儿子,王老汉很高兴,送了接生婆一斤白面。接生婆看看他的家境,只是拿走了一个馒头。

孩子一生下来,日子似乎开始好转了,因为就在当晚,他家院子有些嗖嗖的嘈杂声,接着噗通一声,什么东西坠地。

一只死鸡。

王老汉惊异了很久,看看昏死过去的媳妇,襁褓中的婴儿,终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拔毛,开膛,煮盐水鸡汤。

孩子起名是个有学问的事,王老汉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自然抓耳挠腮,问傻女人,得到的只是憨憨的笑,似乎她的任务已然完成。王老汉想起了娘,他娘曾经说过,这代要是不断根,老王家该是“凌”字辈了。

三个字的名字有了俩,王老汉觉得快成功了,王凌田,王凌土,王凌花……实在想不出啥好字,索性就叫王凌吧,那个“凌”字,王老汉是不会写的。

“等娃长大识字,让他自己写,写啥就是啥。”王老汉这样对女人说,女人的憨笑就是同意,王老汉一直这么认为。

一直到孩子几岁,院子中时不时的都会落些禽类,当然最多的是鸡,也有鸭子,王凌是吃鸟长大的。

王老汉开始烧香,拜大仙,拜他娘。

傻媳妇也一天好似一天,孩子七岁那年,她做了第一件衣服。也就在那一天,他的孩子第一次出现了叛逆,大喊大叫,因为他的娘是个傻子,小伙伴们都这么说。他开始不让他娘摸——他娘的手总是很脏,也不穿他娘做的衣服——他娘总是把扣眼弄错位,而且个数也不对,他甚至不让他娘在小伙伴面前出现,更不让他娘送上学,每逢他上学总是要狠狠瞪他娘一眼,因为他娘总是偷偷地跟着。几次训斥之后,女人只有在门缝里看着儿子背影离去。

十几岁那年,女人上地干活不小心摔断了腿,王老汉年事已高,家里的活自然要让王凌多操对些,当王凌把做的饭摔给女人时,王老汉打了他。

女人哭求,王凌的怨气更深了,因为这都是傻女人引起的,王凌跑出门,却被一只尖嘴的“小狗”狂咬。不知为何,只要他对母亲发火,总是会在他落单的时候出现这么一只可恶的小狗,咬的他体无完肤。

王凌上大学时,没有人知道他有个妈妈,直到女人背着一筐鸡蛋,苹果,柿子出现在他面前,呵呵笑着掏出一堆零钱递给他,他的同学惊呆了,尤其是他把那零钱仍在女人脸上的时候,女人那种伤心,害怕的表情,震撼着在场的没一个人的心。

没有女孩喜欢王凌,他也没有朋友,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王老汉死的时候,王凌还没毕业,王凌记事以来第一次主动喊了声妈妈。

“妈妈,你要跟爸一起死,我会过的更好。”

女人就是这样死的。王凌发誓,他内心不是这样想的,他只是说一句怨言,他以为傻女人听不懂的……。

王凌是被那只不知啥时候随时出现的“黄狗”咬死的,王凌对那只小黄狗太熟悉了,虽然他后来知道那并不是狗,是黄鼠狼,尖尖白下巴的黄鼠狼,还有个别名,叫黄皮子。

王凌清楚地看见老妇头上的伤疤,那是那天撞桌脚时留下的。

“不对,我母已经死了,他怎么还会在这里给我烧纸?”

老和尚啪的一巴掌拍在王凌脑门,“你还有脸说,你母亲肉体虽死,心却在你身,她之所以还能在这给你烧纸,是因为他想要照顾你的心已然使他死不成,活不得,成了一个活死人,也就是中阴身,永远弥留于阴阳之间,除非你能破开阴阳界,否则你母亲永远无法成鬼,更无法成人,别说成,除了徘徊在阴阳界的少有东西,她既看不见人,也看不见鬼,她活着是个可怜的人,死了连悲惨的鬼也做不了,这都是拜你这儿子所赐啊!”

“不可能!妈,你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你再看!”

“这是我娘栽的那棵槐树!”

“不错,是槐树,只是你娘栽的时候并不知道它是槐树,你偷吃人家的枣被人打,还记得么?她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她抱着你替你挨了多少打?从那以后,你娘到处找枣树,可惜,别人给她的却是一棵槐树苗。”

“你再看!是谁栽了那棵树?”

“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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