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韩三齐，夫人可以叫我小韩。”
月柔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韩三齐竟然是在自己泡汤泉时，虽说他是进来给自己施针的，自己也算衣着整齐，但毕竟只穿了一层里衣，多少有些尴尬。为了缓解这种尴尬，韩三齐眉眼弯弯地主动挑起了话头。
听着他轻柔如春风般沁人心脾的声音，倚坐在池边圈椅里的完颜昊天忍不住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小韩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偶遇的，我见他医术了得，人也不讨厌，就带他回来了。”
韩三齐一翻白眼，“带？你那叫强迫，懂吗？”
月柔嘴角一弯，仿佛看到完颜昊天将他一把拽上马背的情景。完颜昊天见她露出浅浅笑意，顿感心情舒畅，也不由得笑着道：“医者治病救人乃是天职，我府里有病人，你当然得来。”
韩三齐施施然下了一针，慢悠悠道：“要不是受人所托，你也未必能强迫我来。”
月柔心里一突，只见完颜昊天一挑眉，笑意还挂在唇边，但眸色已渐渐变冷：“受谁所托？韩济杲吗？”
月柔一呆，心道：“是了，他也姓韩。”韩三齐低着头，只顾轻轻转动银针，笑得一派云淡风轻：“他是我大哥，入冬了，大嫂身体不好，大哥让我来中都给她诊疗。但托我者并非我大哥，乃是我大嫂。”
完颜昊天双眸紧盯着韩三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扶手，“既是韩夫人所托，你直接上门就好，何必舍近求远，还要借着与我偶遇再入府呢？”
月柔顿觉一股热潮涌上，额头、面颊处慢慢沁出汗来。韩三齐抬手又下一针，笑着摇摇头道：“你呀，就是疑心太重。为了给我大嫂寻药，韩某已入燕山月余，这次是得了她的传讯，才赶回中都，没想到在半道上与你相遇，也是巧了。”
完颜昊天懒懒往后一靠，笑道：“的确好巧，那看来韩济杲还不知道你到我府中之事啰？”
“小韩大夫还是请回吧。”月柔突然出声道。“你入府为我诊治，若溪姐姐若有闪失，那就是我的罪过了。”完颜昊天眼神复杂地看了月柔一眼，沉吟不语。
韩三齐自顾自又下一针，笑着轻声安抚道：“夫人多虑了，我大嫂那边暂时无虞，况且若是不把你治好，大嫂她也是寝食难安，反而不利于她养病。你若是积极配合，半月之后韩某便可以回去了。”
月柔黛眉轻蹙，有些为难道：“半月太久，我担心若是韩大哥察觉了，只怕会怪罪于你。”
完颜昊天暗暗叹了口气，慢慢撑起身，沉声道：“没有人会怪罪于他。小韩医术了得，你就安心治病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径直出门而去，房间里水雾缭绕，一时间安静下来。
良久，月柔幽幽问道：“他的伤要紧吗？”
“夫人问的是谁，完颜吗？他的伤口很深，劳累过甚，万幸是没有伤到脏器，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待伤口愈合，再补足元气即可，这段时间切不可动气使力。”身后的韩三齐慢慢收针，边整理针包，边淡淡答道。
月柔闻言心里一松，但突然察觉到韩三齐似乎话里有话，她在温泉里慢慢转过身，抬起头目光炯炯望着他：“你到底是何人？还有谁受伤？”
“我大嫂常说沈三姑娘聪慧，果然如此。”韩三齐轻叹一声，将针包收回大袖中，抬眼直视着她：“其实这次托我之人并非我大嫂，而是另有其人。”
“何人？”
“叶木。”
月柔深吸一口气：“你是他们的人？”
“应该说——你是我们的人。”韩三齐轻轻一挑眉，淡淡道。
月柔呆了呆，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的语病，不由得有些尴尬，一时僵立在水中。韩三齐见状有些不忍，柔声道：“夫人若是没有问题，韩某就先行一步了。”
“小韩大夫留步。”月柔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有谁受了伤？”
水雾氤氲中，韩三齐白得透明的脸若隐若现，脸上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只听见他轻柔温暖的声音低低传来：“当日与蒙古交涉，受伤的可不止完颜昊天一人，叶木中了他的算计，差点送了半条命，若不是韩某刚好在辽阳府，只怕叶统领性命危矣。后来雍王为了让完颜安静养伤，压住了你小产的消息，倒是锦瑟这边也把消息传到了辽阳，叶木心急如焚，立马催我回中都给你治病，所以我实是比完颜昊天早出发，却没想到在金川驿被他追上，于是想着反正要入府，也就顺水推舟假托是我大嫂所命了。”
月柔脚下一软，扶着池壁慢慢坐到水中，喃喃道：“到底是还了那一箭之仇。”
韩三齐低头一哂，正想说什么，却听到月柔清冷的声音：“完颜昊天心机深沉，耳目众多，依今天的情形看，他应该早已探知你与韩大哥的关系，却一直隐忍不提，直到你自己提起。难保他不会知道你的另一层身份，小韩大夫还是速速离去得好。”
韩三齐双袖一背，唇边含笑，慢慢走到池边，低头望着月柔，轻声道：“在夫人痊愈之前，完颜昊天肯定不会让韩某离去，况且韩某此行也不仅仅是为你治病这么简单，实是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何事？”月柔抬起头定定望着他。
韩三齐慢慢蹲下身，淡淡眉眼带着笑意灼灼一边靠近，一边压低声音道：“依北线局势来看，大金南下已成定局，因此完颜昊天手中的南下行军图就至关重要了，韩某此次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协助夫人拿到此图。”
月柔心里一紧，虽然泡在温泉里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冒起，但是转念一想此人来得蹊跷，身份来历都单凭他自己口述，不能轻信，于是试探着问道：“是百里都知的命令吗？”
“韩某与此人无关，他还不足以号令得动韩某。”韩三齐一惯散淡的脸上难得浮现过一抹倨傲的表情。
月柔顿感狐疑，从韩三齐所述来看，他知道叶木、锦瑟这条线，却不听百里都知的号令，那应该不是这条线上的人，甚至也不是百里都知的人，或许连大宋的人也不是。一时间月柔有些拿不准到底该不该相信他的话，接受这个任务。
“夫人不信韩某。”见月柔眼神闪烁，韩三齐慢慢站起身，白得透明的脸上又恢复了轻描淡写的笑意，“那这样，你先想办法拿到这张图，至于你最后想给谁，你自行决定可好？”
“此图现在何处？”月柔心中已拿定主意。
韩三齐淡淡一笑道：“这就要夫人自行探知了。”说完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带着暖暖笑意的声音响起：“对了，夫人这病皆是因多思多虑而起，恕韩某多嘴，以你现在的立场处境，又要真心，还要良心，你要得是不是太多了？”说完哈哈一笑，一挥大袖，扬长而去。
月柔脸色一白，心里刺痛得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温泉里。韩三齐临走前的这句话一下子戳穿了她的难堪，明明是个谍者，却动了最不该动的心思，搞得自己进退两难，伤心伤身，一切皆是咎由自取，可笑之极。靠着泉壁，她冷汗涔涔，一时间神思恍惚，当真不知当魂归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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