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拾阶而上,秦纲却站在武英殿外,趋身而下,众将已无法自制,台阶上高一阶低一阶之间,又趴又爬。靖康的武将从来也没有收到过这么高的荣誉,那些战绩不佳的将领已是忐忑之至,本来还想着手里有兵在手,就算有错,皇帝也不敢怎么样他们……却没有想到皇帝竟礼遇如此。
霞光把秦纲面庞的曲线染红,先皇诸子之中也唯有他,面容深峻,胡须粗壮。
他站在这漫天的霞光中,亲自上前扶起接过健布,携手而上。到了武英殿。武英殿内已经陈列一堆帛书。
秦纲从正面登台升殿,接受众将三拜九叩。
及众将起身,宦官就在他的示意下率先打开一张帛书,大声唱传,却是厚厚的封赏。随着传唱,长月大街将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许一两日后,四方官军皆能知晓,众将愧不敢接,只好把眼神放到健布身上。
秦纲道:“今日召集诸将,有一些是马不停蹄,从千里外赶来见一面,实在难得,却不知天下贼事平否,有何教我?”
众将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不言。
秦纲这又说:“夏侯武律,塞外之贼,搅乱我靖康山河,实为孤王大恨,最近朝中为是否再伐其余孽争执不下,诸将何以教我?”
众将像是顿时醒悟过来,这一路礼遇,这高官厚爵,难不成是皇帝登基前后准备北伐?那还等什么?这么高的礼遇,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谁有退缩,何堪出去见天下人?众将几乎陷入疯狂,振出胳膊,大声呼喊:“北伐。北伐。灭东夏,臣高显。”唯健布猛然转过头来,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秦纲举起双手,按罢他们的声音,问健布:“大将军意下如何?”
健布晃动了一下,脱口就是一声哀求:“休养生息呀。殿下。”
秦纲点了点头。
他叹道:“顺天意者,大将军也。”他大声说:“朝廷已无力征讨,唯待将来。吾闻市井有言,十年可生聚,十年可积黍……孤王决意,罢征人,合营兵,免赋税,刀枪敛库,马放山南,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一名将领实在转不过弯来,忍不住问:“那东夏、高显呢?”
秦纲淡淡道:“暂行怀柔,不浪战,不避战,不怕战,但能不战则不战。孤王要息百姓,活万家,罢征人,复市井……诸位以为如何?天下厌战,兵贵精而不在多,孤王若置闲尔等,万望尔等依旧勤习兵略,不弃弓马。”
底下猛地一阵交头接耳。
健布猛地一步踏前,回视一遭,用眼神死死压住诸将,摘下头盔道:“臣。请辞大将军一职,万望准臣还家。”
他跪下来一拜再拜,等宦官近前,起身递出头盔,随身携带的半片虎符,大声喝道:“诸将不从乎?”
秦纲笑道:“大将军以身作则,实孤不愿,然诸将仍镇于各地,不能一下尽辞,还请听孤调令。”
他问健布:“丞相一职空置……”
健布打断说:“臣一武人。何德为相?出将入相,世人仰慕,然非臣所能,家有老妻一人,双目皆盲,爱子几乎全折,皆不在膝下,请准臣归家照料。臣必不忘武略,但有君王所忧,夜起炊食,晨起备马……与诸将同役。”
秦纲动容。
他眼睛湿润了,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到健布面前,突然折腰,展开大袖,给健布拜了一拜。
健布又道:“臣此去之前,有二件事望殿下应臣所请。夏侯之乱始于镇西,然其人不同于乃弟,实冤构枉死,镇西死时,知其弟必有悖逆,便托了臣二事,万望殿下成全。”
秦纲略一迟疑,道:“竟有此事?你讲来。”
健布朗朗道:“臣请殿下大赦天下之时,不罪其家,寻其幼子,交予臣下抚养长大。臣听闻其人在东北素有声望,夏侯武律和高显龙青云久有不臣之心,皆忌惮之而不敢妄动,臣请为其正名,以安北方豪杰。”
秦纲沉默了一会儿,说:“第一件事我现在就准了。可是第二件……须孤王考虑。”
健布又拜了一拜,一句“君上保重”,就退身而出,到了殿门口,转过身去,大步而去。秦纲相送一样走向殿门,站在殿门口,盯着他一步一步下去的背影,盯着他因为腿伤,有一下么没走好,还蹒跚一回的背影,喃喃道:“忠信勇严。急流勇退。高风亮节。真豪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