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鸟气不打一处来，问：“你他娘的就知道咬人。狗咬人。没地方去，就拿你小子换吃的。”他发觉阿狗不张嘴就能笑，咯咯如铃，也试着一笑，发觉格外难听，这就联想到拓跋巍巍的作战风格上了，念叨说：“小狗吃肉，你阿哥吃什么？”
阿狗发愣地看着他，嘀咕说：“你吃酒。吃女人奶奶。”
狄阿鸟上去扭了他耳朵，吼道：“你怎么不学好？还学会吃女人的奶奶？”他震天的嗓门把大伙都吵得爬起来，突然醒悟到不是阿狗不学好，而是自己想歪了，阿狗自己都喜欢吃奶，让自己吃奶也理所当然。
他挥挥手嚷：“没事。没事。都睡去。”
高德福却过来责怪：“你把吓坏咋办？”他讨要说：“阿狗来，让叔抱着睡觉。”狄阿鸟挑刺问：“你是他阿叔，是我啥？”高德福“嗨”地一叹，问：“那你说，让他叫咱家啥。我都几十好几的人了。”狄阿鸟不再追究，拍拍身旁的位置，让他坐下，要求说：“你。别回去了。替我带孩子好不好？”
高德福一口回绝，说：“我得回去。主子那边离不开……”
狄阿鸟吼道：“你少来。我不能看着你回头就死，坟都不知道在哪，你小子要是从老子手里跑得掉，你尽管跑。”
他一扭头，发觉营地里的人又爬了起来，又挥了挥手，蛮横地要求说：“没你们的事，都跟老子睡觉。”
高德福气得嗷嗷的，说：“你咋不讲理呢？”
狄阿鸟没好气地说：“你他娘的在宫廷里混了这么多年，这点道理还不懂？”
高德福问：“什么道理？”
狄阿鸟说：“什么道理？没道理就是道理。”
撒木干睡不住了，爬起来急，嚷道：“没道理还是道理？你怎么能不让走呢？”
狄阿鸟找到去往他身后的乞亿多歹，不动声色地问：“当真留你不住？”
撒木干扎了打架的姿势，起身高喝：“你凭啥留老子？你自己犯了死罪，为啥要拖累老子？老子拿命换富贵的，跟你走，你能给老子啥？”
乞亿多歹在撒木干身后和弟兄们打手势，突然群起而上。
撒木干不作提防，慌忙中举胳膊挣扎，顺势捞到剑柄，惊恐地大吼：“你们要干什么？”剑一时拔不出来，没能再张口，就几条大汉摁实在地。高德福浑身发抖，情也不敢讲，连忙说：“你想咋样？”
狄阿鸟笑着说：“我想咋样？你说我想咋样？我问你们回去不回去，是不是看得起你们？你说你要走，他说他也要走。我该给你们讲啥道理？你在宫廷活那么久，就没揣摸过你主子的心思？他不咔嚓人？还像我一样磕道理？”
撒木干浑身冒了冷汗，大叫说：“你忘恩负义？！”
狄阿鸟回头问他：“你对我有什么恩？”
撒木干寻思片刻，说：“我们可都是跟你出生入死过的。”
狄阿鸟冷冷地说：“你不是为我才出生入死的吧？你跟我出生入死的时候，我哪里亏待你了？人家高德福是出于真心，忠实于自己的主人。可你呢？你是惦念富贵。我有大罪在身，朝廷以为我战死了，就不会再追查。我放你，怎知你不会再因为富贵而出卖我？倘若朝廷让你带兵搜捕，我们怪谁忘恩？”
说完，他挥了挥手，要求说：“撒木干巴特尔。你要是还是条汉子，就不要求饶。”
高德福浑身冰凉，连声说：“博司长官。博司长官。”
阿瓜害怕地藏到他和狄阿鸟的身后，低声说：“阿爸。我怕。”
狄阿鸟低头看看咯咯笑不停的阿狗，叹气说：“怕也没用。我不杀他，改日未必不被他所杀。”阿狗得到鼓励，吵嚷说：“放狗吃肉。”说完，爬起来就去找自己的小狗。
高德福一把拉住他，看住狄阿鸟，口中兀自嚷道：“小祖宗。你知道什么是死？你还不知道怕。”
狄阿鸟给乞亿多歹说：“抬远一点，不要让孩子们听到。”
他看梁大壮有点不自然，招手喊了他，问：“你是不是觉得他很无辜？”
梁大壮看了高德福一眼，结结巴巴地说：“俺。俺无话。”
狄阿鸟逼迫说：“你有话。说吧。”
梁大壮又看了高德福一眼，说：“俺觉得主公该杀的不杀，不该杀的却要杀。有些人贪生怕死，留着又是累赘，为啥不杀？”
高德福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连忙朝狄阿鸟看去。
狄阿鸟指了指高德福，严肃地问：“你说的是他吧？”
梁大壮换地方投视线，极不自然地说：“俺可没说。”
狄阿鸟冷冷哼道：“贪生怕死就该死吗？你不贪生怕死，干嘛不投河自杀？累赘，我还嫌你累赘呢。你还墨士？兼爱都忘了？！”梁大壮连忙说：“你不是不让俺信墨了吗？”狄阿鸟赏他一脚，说：“你他娘的瞪着贼眼说瞎话。我不让你信墨了吗？我不要你跟武墨这些混蛋，不让你信墨了吗？吕老县长也信墨，可你看看人家，人家给曾阳办了多少好事？”梁大壮挠挠头，伸头就问：“什么是兼爱？”
狄阿鸟愕然，骂道：“你他娘的……去。去河边洗把脸回来。”他看梁大壮真要去，只好叫回来，按按高德福的肩膀，郑重地说：“他忠实于自己的主人。”继而又嚷：“你他娘的是傻是笨。我告诉你，兼爱即是：兼相爱，交相利。就是说，你要平等地对待别人，不能因为别人笨点，就嫌弃，不能因为别人累赘，就抛下来不管。大伙要互助友爱，共同牟利。”他问高德福：“你嫌他笨吗？”阿瓜连忙替高德福出气：“大壮一个字也不认识，还不如我和阿狗呢。”
狄阿鸟笑道：“梁大壮，你听到了没？”他扭过头问阿瓜：“我说你怎么回事。你嫌他不认字，你他娘的才认几个？”
阿狗以为识字吃亏，爬到高德福身上去捏阿瓜，喊道：“我不认。”
高德福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血色，揽住阿狗给狄阿鸟说：“你不让我走，都有什么打算？”
狄阿鸟说：“想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也只能仰仗朝廷。咱们一起去关中找亲戚，找到最好，找不到，你替我带孩子，我隐姓埋名，从军入伍，打回咱水磨山，报仇雪耻。”
高德福连忙说：“你放我回去。要是小主子还肯要我，我替你说说话，让你带兵多好？！”
狄阿鸟骂道：“老子不想听你放空屁。万一你卖了老子，老子说什么都晚了。乖乖地跟我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不大功夫，几个弟兄嚷着撒木干的死相回来。
狄阿鸟顾念孩子，大声喝道：“都跟老子闭嘴。睡觉，明天出发。”他发觉阿狗不在了，四处一瞅，才知道他又溜去看自己的小狗，不禁大吼：“阿狗。我数三声还不回来，非把你那只狗扔河里。”吓得阿狗丢回小狗，歪歪扭扭地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