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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节 碧血书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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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北依玉山,南连险要,城墙用土夯成方形,外侧砌有条石,东西甬道皆设瓮城,因被西庆军队攻毁,焚烧,而今黑洞洞,残破破,除了几面明黄织锦蟠龙旗猎猎招展,一切都显得格外丑陋。

陇上军民的撤退接近尾声,已少有大队蜂拥。

京商通常和某些大权在握的官员走得很近,招牌不含糊,眼看进了关中,很少有人敢找茬。

商队一行沿着宽阔的官路来到,可以看到两路摆开的救济棚。

他们走在通畅的道路上,对摆满窝头的簸箕和盛米麦粥的大锅一点儿也不上心,只是翘头张望,希望能在城楼看到皇帝的身影,尤其是不能露面的高德福,往返于马车的左窗和右窗,焦虑不安。

施道林和随行的老吏也都没出过大远门,那都是肩膀上背着褡裢,吊着杂七杂八的物什,咧着嘴巴,到处拦官兵请教,三句话没说完就已经忙着问:“有辆囚车它往哪走啦?”他们也特别的心虚,问人时一个人侧站,另一人弯腰抓住同伴怀里的胳膊,遇到别人不耐烦,就点头如葱地告诉说:“我们也是衙门里的人。”

骑马的狄阿鸟每每瞅见他们那模样,都觉得自己一家跟着阿爸进关中,虽然也虚头巴脑,但要胆大多了。

他们过了关城,来到关后,尚有许多陇上、陇下,浑水河南的百姓有待安置,不少县乡小吏面带急色,奔波来去。

狄阿鸟也想早早打探到熟人。

他把商队泊到关后不远,立刻就想骑马趟进去,来回问找水磨山的弟兄。

当道上横着一条丈余大石,数十石匠一手持锤,一手持凿,打得火花飞溅,声震人耳,但凡百姓经过,无不神色伤肃,两眼含泪。

狄阿鸟远远就见为首彪悍的大石工缁布扎垛,袒胸露背,每一锤都胳膊青筋暴涨,每一锤都高高举起,重重打下,走过时无意回头,清风荡板石,石末走飞扬,竟见斜立的青石上浮痕遒劲,间杂咒语般的古朴花纹,上首最先两大字,道:“国恨。”

常子龙身子随着锤声猛震,最先下马扯住缰绳。

狄阿鸟也连忙下马,站去石工背后,只听得石工随一锤,一锤的打击,顿顿低歌:“胡骑侵我河朔土,令我神州无马匹。胡骑占我陇上郡,使我百万男儿羞着衣。胡骑杀我雍老少,看过血流成河夜难寐。胡骑朝起晚复甚,于我睡榻握刀立……”

碑大致已成。

狄阿鸟推却两名身体发僵的男子,上前念道:“纲之父在世,夙夜辛劳,尝顾问左右,或曰:祀神之牲足否?或曰:社稷安否?或曰:民之食丰否?股肱无所裁思,以求报效,勉呈乾乾之治,时国堪富,民堪乐,军堪卫国。西有胡贼曰庆,冒帝之甥,忽陈兵六十余万,侵凌疆土。

“吾父思行坐卧,无敢背德,敬天尊地,无敢不诚,然无故加兵,岂何哉?焉累我干民?

“时吾父已枯肤雪发,垂垂老矣,亦不得不奋老骥之烈,操节穿阵,亲犯矢石。曾何为?贪墨之徒倾吞国帑而坏朝纲?曾何为,昔披靡之军勒不成阵,习以败北?

“至后、台祸乱,夏侯武律纵兵,民失其土,纷乱揭竿,竟相曰:王失其道。

“纲体民无以活,亦以罪身承继,与民悔过,寄众与吾同心,以滋国运。然天之大,何人知纲拳拳之心?夫土之广,将可知吾拳拳之心否?夫民之众,咸曰秦氏无德以王天下?若诸事已定,虽纲羞见父祖于九泉,亦当顺天意而亡去,遁匿无人之山;若诸事未定,吾尚可求,纲当率二三子以振扶。临此倾危之时,尔等何不乐效?!

“河山寸土,乃民之膏腴,草木菁华,先祖血染。

“北胡拓跋氏趁国难而主陈州,割土千里,俘我朝民数十万,危及河山,今再犯陇郡,西掩关山,东望京都,南亦可饮江水,舞其狼爪而欲捉我心肺,国耻至此,尚存一男余息孰可忍?

“邦之杌隉(倾危不安),曰由吾一人,弗敢自赦,志此恨以待雪;然邦求荣怀,赖一人之力将何为哉?若一人可为,纲赴发身以践,倾碧血以滋。”

已毫无忠诚可言的狄阿鸟都像被烈焰席卷般针刺在背,作生死之思,那数以千计的军民岂不是恨不得当即就要赶汤赴火,肝脑涂地?

狄阿鸟心中已是大叫:天子就是天子!只用这一块石碑就将天下的人心收回瓮中,等这千言青石一竖,什么流民草寇,什么巫墨儒道,皆一败涂地。他不知不觉地想:我也一样,刚一脚踏进关中就已输个精光,今后只要敢冲皇帝叫个不字,好些个部众就再也不是我的了。

清风搅乱石粉末子,生出渺渺烟火的苍凉。

狄阿鸟萎靡地注视着叮当响的情景,觉得那些石工不是在刻字,那一锤一锤分明是将自己的父母兄弟儿子、妻子、女儿的身躯交付出去,将世世代代的血泪和仇恨托付于他们的君王,将新天子的江山奠基得稳如铁石。

他看着泪眼朦胧的一片人,像是呆在众叛亲离的那一天,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出来,往四处张望,去追寻新王的影子,突然间却发觉靖康的百姓变得很寡言、很深沉,也只好在心底安慰自己说:“我的铁杆在多邻牧尼草原上,只要人心稍一松懈……”

再往前走,两路竖有许多乡里旗帜。

狄阿鸟看一眼就踮上了脚,他用马鞭轻敲常子龙,着急地督促说:“快找咱家的青牛旗。”后面跟着弟兄已经急红了眼睛,更是争先恐后地往前蹿。他们还没来得及在草棚打转完,百姓们就已经从少到多,把狄阿鸟和常子龙堵了个水泄不通,内围的百姓争先恐后地说:“这不是博司长官吗?”

外围的百姓则背对着一群人往外喊:“博司长官脱险啦。”

曾阳、唐县和水磨山的百姓虽然撤得早,路途却最远,尚有许多掉队的,没来得及没安顿的,当即丢掉手头上的闲活,自四面八方往跟前赶。他们有的只图到跟前蹿窜身,笑两句;有的眼跟前有难处,没法解决,来把鸡毛蒜皮的事嚷给狄阿鸟听,说:“我们某庄的乡亲都去哪?半路解个手就找不到啦。”说:“俺娘病啦,找不着郎中。”说:“俺亭长啥都不管啦,大人替俺嚷嚷他。”

欢呼让失落的狄阿鸟得到鼓舞,却也让他害怕。

他所有的激动都潮汛般退尽,只在心里叫苦说:我就不该急着找自己人,能不声不响就不声不响,这吵吵声闹得,岂不是人都知道博格阿巴特还活着?他身边只有一个常子龙左拦右挡,顾不住。看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干脆在这些惊喜交加的眼神里徜徉,坦坦然然,听天由命,因而拉马伸鞭,趟开一条道路过去,不断压去百姓的沸腾,大吼:“我博格阿巴特活着出来啦。”

嚷着、嚷着,更多的百姓往上跟风,打好几里外往狄阿鸟立足的地方奔。

维持秩序的官丁以为出了大事,问也不问,急操枣木棍分头截人。

可每当他们那几条枣木棍横起来把道路拦严实,面前就是拥挤一团的好几十,尚不时能看到跳起来挥舞手臂的人,嘴里大声叫道:“俺是水磨山的呀。”

官府中人越是克尽职责,越要使点劲,越是心惊肉跳,越是声色俱厉,其中甚至有闯到狄阿鸟跟前压着棍头吆喝的,大叫说:“不就是个土司吗?大官老爷们来也不见你们这么撒欢,都赶快跟老子回去!”

狄阿鸟无奈苦笑,怏怏暗道:“大官巡视都是兵丁开道,不肃静按惊扰打棍子,哪能让他们跟到我面前这样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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