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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节 靡靡魔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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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疲劳袭上,狄阿鸟意沉目稀,斜倚石墙,怀抱刀剑而卧,慢慢睡倒在城楼上。

光阴慢慢地暗下去,头顶渐渐聚集一片浓黑的乌云,越压越低,阴阴森森地逼在眼前,燕雀低掠,时不时紧挨着他,贴着古城墙迅急来返。骤然一阵潮湿的南风刮来,越刮越大,好似寂莫的灵魂在呼呼的喘歇,将狄阿鸟自酣睡中唤醒。

他连忙按住地面,努力站起来,拔上雉墙,眼前只见诸多繁物像蝴蝶、像落叶、像雪花、像穿雨的鸟雀在眼前翻飞,化作五色斑斓的追忆,满怀似梦似幻的希冀。

世事在某一时刻显露出它的残酷,再不区分你的年龄或者族别,再不区分高大或者渺小,善良或者丑恶,英俊或者丑陋……仅仅按所为摘以苦果品尝,一如量体裁衣。也许有人会认为,自己错过一次而已,不过是迷失片刻而已,难道错过了太阳,还能见不到月亮,难道上午没顾得吃饭,晚上依然吃不上饭?然而昨日的太阳已落,今日的月亮下,站在你昨日走过的路线上,面临的是无从回返的生命旅程,不是没有了选择,而是已经没有机会作更好的选择,非要依靠着信念走出这艰难的时刻,否则只能徒劳地在床头崩溃——!

他仍相信长月方面要先惊慌,后张罗防务,并且不放心两城之间漫长的水运输线路,暂时中断补给,从而使自己牢牢握住某些权力——至少是选择死亡的方式!他心潮起伏中偶尔往旁边一看。只见几名弟兄围拢一名青楼粉头坐在不远处狎亵,光天白日挣了人衣裳,次序轮番玩弄,没轮得着的在一旁蹲着看,使得场面无比丑陋,连忙用咳嗽声提醒。

咳嗽不是为了让几名出生入死的弟兄收敛原形,而是提醒他们坚持岗位。

几名弟兄惊觉收敛,碰头接脑,连忙攘出后面欠脚,咽口水的梁大壮。

梁大壮弯着腰,脚下扒扒,几下站到旁边,傻笑着说:“主公。你说稀奇不稀奇?窑子还有卖艺不卖身的?”他解释说:“弹琴的。她会弹琴嘛,眼睛高,不肯兄弟玩。假装清白。”说罢往门楼边挪挪脚,打脸前往后一挥手,千层底一打劲,“嚓”地蓦身,丑态百出地大喝:“给俺带上来!”

城楼洞里现身一女,婷婷二九,肤如凝乳,俏靓不可方物,只是身上洁白的裙纱不容玷污,整人流露出一丝冰霜气息。狄阿鸟自己也有些自惭,却反而嘲视梁大壮,笑大伙必不是不肯向此女动手,而是不敢动手,不舍得动手,而那一巴掌定是*过去的,被别人反手打跑。

然而,他不理解的是,梁大壮怎猥琐来巴结,旋即却又恍然,明白大伙怕自己不肯藏污纳垢,坏他们的好事,用她来收买。

那女子袅袅走出与自己极不协调的门洞,背后跟从一婢,双手携琴,再后面,跟上一位不知怎么是好的“泥腿子”,与其说这弟兄带她们出来,不如说被别人带出来。

此女一出,风云暗褪,竟歇了一亭,她略一挽袖露皓腕,立刻将狄阿鸟的眼睛放大几分,再一怒嗔盯视,害得人都想按住搓几搓,搓出微笑来。狄阿鸟出于习惯,瞄向婢女怀中的琴,从朱黄颜色判断出琴是用黄杨木制作的,借以自示高傲本色,而弦六张,独缺武弦少商,又可得出此女不喜纷乱,憎战争。

他见几名弟兄都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等自己打动芳心,一转身找到梁大壮,踢了屁股赶鸡撵鸭,哄走大小,回首笑道:“你真漂亮,要钱么?”

仙子厌恶地看往别处,宁肯风沙满脸,也不愿意见此俗人。

狄阿鸟的神经紧张突跳,无以解脱,对琴曲早已迫不及待,连忙弯腰趴地,用嘴巴吹了好几吹,用袖子揩了好几揩,请二人坐,自己爬到对面,期盼地说:“掌琴吧?!”旋即温柔发问:“你一个女子能弹些什么?十八拍……青楼里都弹这个,弹就是。”

他把胡笳十八拍和*弄昏了头。此女也不申辩,反而收住他色,略一敛视,款款坐下,微笑说:“我善弹的有楚汉,可助将军饮——酒!”她把素手拈在颈前,跌坐时姿仪优美绝伦,动情轻抿一点绛唇,只勾尽了男人的魂魄,却把自己的冰清玉洁破除殆尽。

《十面埋伏》既是《楚汉》曲目,正是狄阿鸟喜爱而且会弹的曲目,他大笑说:“弹来。”

女子平视,却说:“赏此曲需先饮酒,酒酣则淋漓!”

狄阿鸟想也不想就绝了她的提议,说:“现在不饮酒,我得给儿郎们做好榜样!”

女子撒娇般扭首,展现出修长诱人的玉颈,作势欲起,坚持说:“须饮酒!”狄阿鸟不为之所动,起身拄腰,说:“想你定有绝技。如是请允许我舞剑助兴吧?!”他信口说:“乐舞止干戈,自醉权进酒。信手作为剑,覆雨坐君愁!”

女子和婢女对视一眼,只好作罢,勉强说:“也好!”

她待狄阿鸟站到丈外处拔剑轻划,“吭、吭”作抹,初不显山,止清止淡,好似掌握不住以琴奏琵琶的转折,好似决战前的列营,走马,只不过带有些许压抑而已。

狄阿鸟权作尽兴,以抛掉纷乱的思绪,拾出自己的剑法,东一凑,西一改,左右腾挪,虚实相间,轻重成拍,剑鸣阵阵。

在别的地方胡搞的弟兄不由被惊掉色心,回视惊悚,皆说:“主公的宝剑渴了!”

那女子身旁的婢女也现出几分失色,几乎看得目不转睛。

琴声渐起渐灭,忽而并音,竟忽现少商杀气,噍噍以感惜,混以干戚呼啸、羽旄翻飞,声势俄然大张,汇成奔流,现出无数漩涡。一时间猛将眦咤,马蹄密集,过驷从流,横戈血崩。狄阿鸟刹那间真切地听到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劈易声,俄而突然无声,久乃久之,自天外传来悲伤乡音,呼而顾视,官兵如林,旗扬鼓张,对面握车而立,赫然好如羊杜,而其列前数将,皆未谋面,当即耳边盲音一片,大惊失色,忖道:我。这是败了?!怎么可能?!我根本不想打呀,我是准备自缚请罪的呀!图里呢,鹿巴呢,牛六斤呢。

他想到谁,就能在尸首堆里找到,只好什么也不想,悲声切叹,正不知道怎么好,听到如斯如怨的泣呼:博郎,汝之奈何?

他傻然,暗问:我什么时候成博郎了呢?!这是谁在和我说话,我怎么看不到她?听这声音,并不是段含章,也不是阿狗他阿妈,她们不可能叫自己为博郎,会是谁呢?

他忽而再想:管她是谁呢?反正舍她不掉。我真是昏到了家,明明是要投降的呀,无论赦免与否都要投降的呀。怎么和他们打了起来呢?我怎么变得这么自私?算啦,算啦,不如到地下陪他们?!

在他身边的城楼上,梁大壮几个都已因惊骇倒地,只剩两人,一个是那白衣女,一个是她的婢女。那女子仍在轻轻抹琴,音色单调无力,几不可闻,她身旁的婢女扯去发结,任秀丽的青发直披到底,稍微用力地甩了一甩头,笑道:“师妹琴技又精进不少,要不是你喊一声‘博郎,汝之奈何’我都要把自己当成……”

她忽而发觉到不对,只见自己师妹脑门精亮,眼角泪水汩汩,恍然明白师妹刚刚做了一回虞美人,连忙弯下腰,轻轻地问:“你还能撑得住吗?我上前杀了他算了!”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微微喘息,用孱弱的声音说:“去不得。他现在已经是一只困兽,容不得旁人近身。”她请求说:“他迷乱至此,意志却依然坚定得让我难以想象,你再不要分我心神!”

师姐骇然,挺身起来,却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说:“想不到还有人在毫无防备之下,光靠隐隐意志就能挡得住师妹琴声的!”

狄阿鸟早已彻彻底底地迷失到自己虚构的幻象里。

他不知不觉拿剑起来,隐约记得他人自刎交颈的姿势,把剑刃凑到颈上,沉沉下不得决心,突然,他看到四面八方狼觑的军士,竟然在里面找到叫嚣要杀的李信,顿时眦目道:“我先杀了你!”说完,他方知自己还骑了马,呼呼驰骋,所向披靡,直到李信跟前,挥剑直下,自格挡的胳膊斩过勃颈,长啸曰:“谁敢与我狄阿鸟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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