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着她笑,当然不会告诉她我叹气是因为我不想让她走。
现实往往是残酷的,不然也不会有“事与愿违”这个词。她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今天谢谢你了。”她鞠了个躬。
90度的鞠躬,很标准,标准到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曾专门训练过。
若不是她轻灵的气质,我会认为她是狂妄高傲的日本人。
“哦,不客气。”我受宠若惊地回答,尽管我想不出她该谢我什么。
然后她右手捂着嘴偷偷笑着,拉开会发出如同日本和室纸门一样的“哗啦”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又的一阵“哗啦”声,门被关上,也隔断了我粘在她身上的视线。
同时我也反应过来一件事,雨停了。
难怪人们常形容见到美女“让人眼前为之一亮”。她走了以后,这间的灯光已经没有刚刚那么刺眼,带点恹恹欲睡的昏暗。
“老板娘,算帐。”
“两百三十块。”
我甚至怀疑老板娘是不是神仙姐姐,或是跟段誉学过“凌波微步”,不然她怎么有办法把她那硕大的身躯用轻盈的步伐移动到我面前?但我情愿是后者,因为让她当神仙姐姐实在太委屈段誉了。
“宰人啊?!两盘菜加上一碗饭连八瓶啤酒在内怎么也要不了两百三吧!”
“还有刚刚那位小姐的饭菜。”老板娘中气十足地回答,手上的菜刀滴着令人发怵的不知是什么血。
“今天谢谢你了。”她鞠了个躬。
90度的躬,很标准,标准到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曾专门训练过。
我猛地回味过来她临走时的道谢是什么意思了。她八成以为这顿饭是我请客。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僵的宛如自由女神像。
老板娘显然不懂得欣赏艺术,肥手一推把自由女神像变成了莫高窟的飞天,幸好我还算壮实,否则在老板娘这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神力面前,难保不会成为断臂的维纳斯。
更值得庆幸的是,我今天带了足够的钱出来,让我能够平安的走出这间小饭馆,而不用像大卫一样光着屁股。
荷包大出血,我的心更痛的像被八国联军抢劫过。一边哀悼着饿死的钱包,一边同情着即将饿死的自己,迈着和小美人鱼同样痛苦的步子,艰难地向家里走去。
“你怎么了?精神好象很恍惚。”
“错!不是‘好象’而是根本就很恍惚。”
“为什么呢?”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企图用眼光杀死她,可惜我的眼睛不听大脑的使唤,硬是把目露凶光改成了含情脉脉。
她竟然没走,站在一棵树下等我。
“我不知道你今天没带钱。”我怨愤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文人式的酸味。
“吓?”她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愣住了。
“害我还专门帮你点了几样最贵的菜,你竟然都没怎么吃!太奢侈了!”越说越心痛,为什么刚刚不找个保鲜袋把剩菜带回家呢?失策啊失策。
她终于反应过来,脸一下子涨红了,红到足以嘲笑交通灯。
“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以前人家都是这样的,请我吃饭时帮我点菜……因为你也帮我点菜,所以我以为……”
该说什么好呢?现在还能像她这样单纯的女孩子真的太少见了,少见到绝不会比大熊猫的数量多。
“罢了罢了,千金散去还复来嘛。”我大度地挥挥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我还是赚了,古人说千金难买美人一笑。而我却仅凭一顿饭就换了她成堆的笑容。
话又说回来,要是她的笑能折现就更好了。
“真的不好意思。”她兀自喃喃地说,“害你花冤枉钱……”
“没关系,正好这两天我很敬佩颜回的高节,打算向他学习。”
据说古人颜回是一位痴汉子——白痴的汉子——平常生活很简朴,一箪食一瓢饮,最终落了个营养不良而死的下场。看来孔夫子的学生脑子都不怎么灵光,难怪他要对着自己的学生无奈地说:“三人行,必有我‘痴’焉。”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笑声听上去暖洋洋的,尤其在这种刚下过雨的夜里。
“不要太勉强哦。当心颜回没学成,你自己也成了‘古人’——作古的人。”她笑着,时而轻微地咳嗽。
“应该没问题吧。而且我也想顺便考证一下楚灵王所喜好的细腰究竟能细到什么程度。
“要不要再‘顺便’研究一下何为‘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她非常“热心”地提议。
“不,我准备学赵飞燕在手掌心跳舞。”
她笑得弯下腰去捂着肚子。
可惜东施不在这里,不然她一定不会学西施捧心。眼前的美女捂肚子的姿态同样动人。
一阵风吹过,她微微地抖了一下。我才发现她的上衣早被淋湿,在饭馆里可能是她坐在角落的缘故才没让我看出来。如今风一吹,她开始冷得颤颤的。
我不假思索地脱下外套,因为是防水的,所以外面虽湿,里头倒的被我捂得暖乎乎的。丢给她时,她又露出副呆呆的表情。
“穿上吧。”
“不用了……”
“叫你穿你就穿嘛!”
也许是我的声音大了点,她吓了一跳地退了一步,然后很乖巧地“哦”了声,小心翼翼地穿上我的外套拉好拉链。
我没想到她其实是纤细的,相对于我的高大来说,她看上去弱不禁风。穿上的外套,更是大的出奇,使得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小熊,行动笨拙憨态可掬。
“哈——”我笑出声。
“你——你笑什么?”她小心地问。
“你的样子……唔,很可爱……”我实话实说。
她小脸一红,把脑袋缩进领子里,不好意思地偷偷笑着。
“我,该回家了。”她说。
“我送你?”
“不用了。”她连忙摆手,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那你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
“其实……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蛮危险的……”她小声的说着,头也不抬。
“我走了……我家就离这儿不远……”她重又放开声音,用我听得见的音量说。
然后,她深深地弯下腰,再一次鞠了个90度的躬。
“今天,真的谢谢你。”
她向前跑了几步,像又想起什么,转身迟疑地问:
“这衣服……”
“下次碰见我再还我不就得了。”我大声说。
她郑重其事地点着头,仿佛在承诺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似的:“我会把它洗干净的……”
于是,她在我的目光里踩着自己的影子跑远了。
上身只剩一件背心的我也觉得确实有点冷,下意识地想掏根烟出来抽,可摸遍全身也没找到我的烟盒和打火机,这才记起烟与打火机全放在外套的口袋里了。
无奈地耸耸肩,仗着一丝酒意,我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街边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拖得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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