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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浪 下(2 / 2)

冰雪都是淡水,这水源倒不必去找了。只是那片陆地上覆盖着一片冰雪,只怕蔬菜也很难找。

他正看着那一线海岸,忽听得宇安子在身后道:“柳统制,我师傅请你去一趟。”

自从唐开出事后,玉清子很少到甲板上来,大多数时间都躲在舱中,只在每五天的晚祷时才上来一次,柳风舞也从来没去拜会他过。柳风舞转过身,道:“我就去。”

宇安子这些天也瘦削了很多,原先他走路走是四平八稳,严格按禹步术走,现在也没那么做筋做骨了。

柳风舞跟着宇安子走去。宇安子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剑,他原先这把被唐开那个什长折断了,现在只怕又换了一柄。柳风舞跟着他走到玉清子舱外,宇安子敲了敲门道:“师傅,柳统制来了。”

玉清子在里面缓缓道:“请进。”宇安子推开门,道:“柳统制,请进。”

门一推开,里面又飘出一股檀香味,玉清子盘腿坐在一张木床上。这些天,他倒仍是神采奕奕,仍是如神仙中人。柳风舞行了一礼后道:“玉清真人,有什么指教么?”

“听说,已经发现陆地了?”

“是。这块陆地上全是冰雪,我想上那儿找点补给。真人可要上岸看看?”

玉清子摇摇头道:“让宇安子和你们去吧。这儿是姑射洲,已是极北之地,草木甚少,补给后就转而向南。”

柳风舞有些诧异,道:“真人,仙岛在南边么?”

玉清子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仙岛四季如春,奇花异果不断,也在苍溟上漂浮不定,但只在这扶桑洲西边海上。我们从姑射洲南行,定能找得到的。柳统制,你尽忠职守,驭下谨严,这一路行程,多亏你了。”

柳风舞又行了一礼道:“真人,末将不过是水军团中的一员,这一路多亏的是全队弟兄努力。真人,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准备登岸看看。”

玉清子笑了笑,道:“姑射洲上有姑射仙人,冰清玉洁,吸风饮露,你们若有缘,说不定能见到她的。”

走出座舱,刚关上门,柳风舞小声对跟着他出来的宇安子道:“宇安真人,令师好象对这一带很熟啊。”

宇安子道:“法统自古相传有一部经书,里面便讲到苍溟极东,有一片大洲,名叫扶桑。扶桑洲又分南扶桑和北扶桑,北扶桑的东北角便是这姑射洲,远古时曾有天桥与帝国大陆相通,但这些都太渺茫了,向无对证。如今看来,经书所言,竟然都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他说着这些话时,脸上已露出兴奋之色。柳风舞笑了笑道:“宇安真人,看来真找到这儿了,那仙岛之说,看来也不假。”

柳风舞也只是顺嘴一说,宇安子脸上却是一沉,道:“柳统制,我们什么时候上岸?”

柳风舞看了看海面,道:“得找一块能靠岸的地方。”他见宇安子穿着很单薄的长衫,道:“你倒不怕冷。”

宇安子一笑道:“我们清虚吐纳派不为外物所动,寒暑不侵,疾病……”说到这儿却停住了。原先清虚吐纳派自称“寒暑不侵,疾病不能害”,寒暑不侵看来倒是真的,派中弟子一个个也的确寿命甚长,但现在掌教玉馨子自己也应忧虑成疾,疾病不能害这话便说不响了。

破军号现在距岸只有两里多了,望过去,却都是些峭壁,无法上岸。沿岸寻了一段,总算找了个浪涛小一些的滩涂,但水不深,破军号到了六七百步外便无法前行。柳风舞命人放下小船,叫了八个士兵与他同行,加自己和宇安子,一行十人分乘两船向岸边驶去。

滩涂上倒没有冰雪,但距岸百步便是雪白一片,冰雪覆盖,根本看不见东西。在岸边,躺着些浑身光滑的异兽,见人来也不躲闪。这些异兽大小如羊,皮毛光滑,本躺在岸边晒着太阳,在岸上行动迟缓。柳风舞他们打了一只,割开毛皮,只见里面厚厚的一层都是油脂,肉质也很粗。他们拣好的割了一些,先搁在冰雪上,准备回去时带到船上去尝尝味道。那些海兽性情很温顺,数量又多,一头便有百十来斤重,柳风舞他们打死一头后,另一些也纷纷跳下水去,在水中却灵活异常,见柳风舞他们不再动手了,又在距他们较远的地方登上岸来,惊恐未定地看着这些新来的奇异生物。

向岸上走了一程,到处都是冰雪,只有一些苔藓之类生在石壁上,没找到什么可食的蔬果。便是这些苔藓也与帝国的大不相同,有些泛蓝。柳风舞带队走了一程,见也没能发现什么,见天色也已晚了,便道:“看来也没什么了,我们先回去吧。”

这些士兵见这姑射洲荒凉寒冷如此,他们在船上时也听说过什么姑射洲有什么姑射仙人,但一路看来,只有那些长得肥胖臃肿的海兽,哪里有什么仙人,一个个兴味索然,也想早点回去。

走到上岸的地方,还距得数百步,一个士兵忽然“咦”了一声,道:“奇怪,那些肉呢?”

他们打的那只海兽肉用毛皮包着,本就搁在冰雪上,很是显眼,但现在望过去却只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柳风舞道:“你记得对不对?这地方人迹也没有,那肉又没长脚,能到哪儿去。”

这士兵道:“我亲手放的,怎么会错?怪事,难道被什么野兽来拖走了?”

走进了一看,却见那儿果然有些梅花样的足迹,只怕真有什么野兽来过了。柳风舞查看了一下,也不见那包肉,便道:“算了,我们再找一只吧。”

哪知再走回去,原先晒了一海滩的海兽现在居然一只也没有。柳风舞正在诧异,宇安子在他身边小声道:“柳统制,这是怎么回事?”

柳风舞摇了摇头道:“真是怪事。到附近看看吧,注意别单独走散了。不管找不找得见,马上回来。宇安真人,你和我在一块吧。”

那些士兵答应一声,四散开去。这海滩很大,又高高低低的尽是些盖满冰雪的土丘,实在不好走。柳风舞走了几步,只觉身上犹可,两脚却已麻木了。他正想说回去,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吼。

这吼声便是在身侧几步外发出的,柳风舞大吃一惊,一把拔出刀来,却听得宇安子尖叫道:“柳统制,救我!救我!”

雪地中,突如其来地跳起了一头大熊。这熊足有一人多高,浑身毛皮都是雪白的,伏在雪地中便如一个雪丘,根本看不出来,宇安子走站在那大熊面前,已惊得面无人色。

怪不得那些海兽会不见吧,只怕是因为这头熊来了。柳风舞喝道:“畜生!”双足一蹬,人已高高跃起,一刀向那大熊砍去。那头熊正扑向宇安子,它在这地方向无天敌,从来都是要吃谁便是谁,今番猎物竟然反抗,也是头一遭,见柳风舞跳起来时比他还高,这白熊吼叫一声,探出爪子转而向柳风舞抓过来。

“嚓”一声,柳风舞刀锋闪过,这白熊的半个爪子被削掉了,但它也在柳风舞左肩头抓了一把,柳风舞衣股虽厚,这一爪也将他肩头的衣腿尽数抓裂,爪子深入皮肉,柳风舞只觉半边身子一麻,血直涌出来。他咬了咬牙,一脚飞踢,正中那白熊胸口,一个人借力跳开。

这时宇安子已连滚带爬地逃了过来,那白熊断了一只爪子,还在人立着大吼,吼声震耳欲聋,柳风舞道:“宇安真人,你快走!”

宇安子却一咬牙,手从背上拔出长剑来,叫道:“柳统制,你先走吧。”他刚才吓得魂不附体,此时一定神,却也不再慌乱。

柳风舞急道:“都这时候了,你还逞什么能,快走!”他踏上一步,天太冷,肩头的血只这一刻便已结住了,但血也已染红了半边身子。

那头白熊又是大吼一声,猛冲过来,另一掌向柳风舞拍下。白熊个子本大,一掌也如一把小扇子一样大,拍下来时带着风声,柳风舞紧盯着这熊掌,等它到了头顶不远处,人忽然向右一闪,那熊掌一下拍在柳风舞边上,雪泥四溅,拍了个空。

白熊一掌拍空,又是一阵巨吼,人立起来,一只肥厚的肉掌又举了起来。此时这白熊胸口全露在外面,柳风舞看准了这机会,人猛地冲上,刀借势向前刺出。刀尖一触这白熊皮肤,只觉触手入坚韧异常,虽比不上那八爪龙的触手,但刀子只进了半寸便刺不进了。

柳风舞本已打算周详,这一刀出手,定能让白熊毙命,但没料到熊皮如此厚实,眼见这白熊的掌又向自己抓来,这回与白熊靠得太近,便要退也退不开,心中暗叹道:“完了!”正待闭目受死,忽觉后背的衣服一紧,人被一下拖了出去,那只熊掌几乎是擦着他的帽子掠过。

这是宇安子出手救了他一命。柳风舞也没空说感激的话,人还没立稳,便叫道:“你攻它左臂!”

宇安子叫道:“好!”他双足一蹬,人拔地而起,手中长剑如银河倒泻,正刺在白熊左肩上。他的剑虽然较细,但也更利于刺击,这一剑直入白熊皮肉半尺有余,那是那白熊也受不住,左右两掌分开,又是大吼一声,高在空中的宇安子拍去。

这时这白熊前胸大开,那把刀还刺在它胸口一颤一颤,柳风舞心知这机会瞬间即逝,人和身扑上,抓住刀柄,猛力向前推去。这已用足了力量,加上他的体重,便是厚木也要刺透了,何况是这白熊皮下的油脂?一刀直没到柄,两尺多长的腰刀尽数没在白熊体内,这白熊又发出一声厉吼,却一动不动。

柳风舞刺出这一刀,两脚齐出,猛地蹬在白熊下腹,人一下向后飞去,刀也拔了出来。他心知这一刀已刺破白熊心脏,但若不将刀拔出,只怕这白熊还能支持许久。

刀一离熊身,一股鲜血直喷而到,正喷了柳风舞满脸。火烫的熊血让他根本睁不开眼,他大惊失色,双足齐动,人后退了几步,刀子仍在作势,忽觉宇安子托住了他的背道:“柳统制,不必担心了。”他抹了把脸上的熊血,却见那白熊象是中了定身法一般,人立着一动不动,两只熊掌还作势张开,顿了一会,才仰天倒下。

柳风舞只到此时还喘息未定,他只想再退两步,离这白熊越远越好,哪知脚下一动,只觉两腿软得没一丝力气,人也坐倒在地,只是喘息个不住。

这时那些士兵已闻声赶了过来,眼见此景,一个个都吓了一大跳。柳风舞见他们向那白熊走过,叫道:“当心点!”

那士兵道:“已经不动了。柳统制,是这东西吃了我们的肉啊。他娘的,什么仙子,我家的母猪都比它好看。”

柳风舞把刀收回鞘中,却只觉一条左臂疼痛无力,宇安子惊叫道:“柳统制,你受伤很重啊。”

柳风舞强颜道:“没事。”宇安子皱起了眉头,道:“你的血还没全止。”他伸出手指在柳风舞肩下一点,柳风舞只觉左臂一麻,疼痛立减,道:“是你们法统的止血法吧?多谢了。”

宇安子道:“柳统制,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我只怕已被这白熊拍成了肉饼。”

柳风舞道:“还是快走吧。这鬼地方冰天雪地,准不是仙人爱住的。”

那几个士兵已围住了那白熊,正在刀枪并举,将那白熊剖开。一个士兵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道:“统制,你受了伤,快把这熊胆吞了。”

柳风舞有点哭笑不得,这熊胆足有人拳头一般大,他只怕连嘴里都塞不进。他接了过来道:“这么大法,怎么吞?”

这士兵道:“我家以前是猎户,也猎过熊,这熊胆是大补。柳统制,您英勇无敌,服了这熊胆,定能所向披靡,化险为夷。”

柳风舞接了过来看了看,这颗熊胆胀鼓鼓的,他也听说过这是一味极名贵的药材,帝君就时常服用,他道:“这也是一味灵药,这么大的熊胆实在难得,还是回去献给帝君为是。”

那士兵撇了撇嘴,似要说什么,柳风舞已将熊胆收好。众人将那白熊大卸八块,连个熊头也带了回去。这头熊本有上千斤的份量,取下肉来,每个人还有五六十斤,只怕够全船上下吃上一两天了。

回到船上,柳风舞让医官包扎了好后,那个猎户出身的什长不由分说,将那熊胆从柳风舞衣袋里取出来削开了,让柳风舞服下,嘴里还咕哝道什么“帝君自有仙药,眼下是柳统制要紧。”柳风舞也只得服了下去。

熊胆的味道并不好,他闭上眼吞了下去,又闭目养神,那什长见柳风舞有些倦意,也不说话,把柳风舞舱中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走了出去。柳风舞听得他走到门口,忽然道:“两位姑娘也来看看柳统制么?”

是朱洗红和伍秋晶么?他微微翕开眼,从眼缝里,见两个女子的身影在门口,听得伍秋晶道:“柳将军没事吧?”

“他壮得跟野猪似的,砸都砸不扁,你们放心吧。他现在睡着了,你们要看他么?”

朱洗红有点迟疑地说:“不用了,希望他早点复原。”

门掩上了,再听不到她们的声音。柳风舞闭上眼,可是,眼前却总是闪动着郡主的身影——可那又更象朱洗红多一些。

怎么如此见异思迁!他有些恼怒,手伸到胸前,抓住那块玉佩。这玉佩冰凉,没一丝暖意,现在是贴肉抓在手心里,象握着一块寒冰。他努力想回想郡主给他玉佩的那一天,可脑子里钻来钻去的却总是朱洗红的面容,带着些泪水,肌肤有如透明。

破军号转而向南行进。这回已能看到岸边,船上人人都是心中大定。现在便是遇到风暴,也只消靠岸下锚便是,较之在茫茫无边的海上,已是两个天地,船上人人都兴高采烈,玉清子也时常上甲板来看看,原先唐开的那些部下也对玉清子多了几分礼数。

柳风舞的伤只是些皮肉之伤,加上这几日服用熊胆,好象更快,一路南行,又过了十来天,其间也曾上岸,发现了一些椰果之属,天气虽然已是初冬,越往南却越暖和。这一天破军号驶到一个沙滩边,眼见黄沙映日,碧水拍岸,奇花异草不断,真有几分玉清子所说的仙境之意。

在这里度过一生,远离帝国的杀伐,那也不错吧。看着岸上的景致,柳风舞突然这样想着。

这时,原先唐开手下的那个什长过来道:“柳统制,看天气,今天晚上大概会有风暴来临,现在这地方极宜登岸,弟兄们让我来问问,是不是靠岸下锚,休整一天?”

柳风舞看看天边,远处也有些阴云翻卷,晚间只怕会有些小浪,风暴根本谈不上。他心知定是这些水兵想上岸休息一天了,也不说破,点点头道:“好吧,我去请示一下玉清真人。”

这什长撇撇嘴道:“你理他做甚,这一路上,都是弟兄们风头浪尖上过来的,他只躲在舱里,统制你怎的还对他如此尊敬?”

柳风舞正色道:“我们都是军人。”

那什长只觉柳风舞脸色凛然,心中也不禁一惊,说不出话来。

柳风舞走到玉清子座舱前轻轻敲了敲门,过了半晌,宇安子才出来开门,见门外是柳风舞,宇安子不知怎的脸一红,道:“柳统制,有事么?”

柳风舞道:“我有事向玉清真人禀报。他有空么?”

宇安子道:“请进吧。真人正要让我来请柳统制议事,你来了就正好。”

玉清子舱中仍是一股檀香味,不过柳风舞闻得到当中夹了些淡淡的琉磺气息。他知道上清丹鼎派炼丹的两味主药是硫磺和水银,这清虚吐纳派只怕也很看重这两种药。

玉清子正端坐在床上,柳风舞行了一礼道:“真人,看天色,风暴将临,我们想将船只靠岸,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玉清子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一听这话,和宇安子极快地看了看,道:“柳将军,我今晚正想到岸上做一台大醮,拜祭一下海神。既然柳将军有此议,那就正好。”

玉清子也在海上呆得厌了吧?他有些想笑,脸上仍是正色道:“那真人可要水军团帮忙?”

“我将带来的杂役带去,那便足够了,也不必麻烦列位将军。”

他是怕水军团的人对他仍有余忿吧。柳风舞道:“既然如此,我便安排人手靠岸,好了后便恭请真人上岸。”

玉清子道:“柳统制,有件事请将军海涵,这台大醮不能为外人所观,请柳将军约束士卒,不得上岸偷看。”

那是不让我们上岸啊。柳风舞有些恼怒,但脸上仍没有表情,道:“谨遵真人命。”

“什么?不让我们上岸?他娘的!”

那个什长一听得柳风舞传话,将手中的缆绳一扔,便大声叫了起来。柳风舞喝道:“闭嘴!”那什长闻言才不说了,只是嘟囔道:“我们还得在海上颠簸一夜,真是他娘的。”

柳风舞喝斥了他一句,又温言道:“也不必多说了,反正那等大风大浪我们也经了过来,明天无论如何,我也要让真人休整一天,上岸玩玩。”

那什长被柳风舞一言说破,一张被风吹日晒得黝黑的大脸也泛成了紫色,嘿嘿笑道:“这地方简直跟帝君的花园差不多,弟兄们也实在想上岸看看,打几只野味。统制,这些天吃些干粮,弟兄们真个腻得不行。刚才我们打上来一条大鱼,不叫我们干活正好,等一会在甲板上烤鱼吃行么?”

柳风舞道:“好吧,不过要当心火烛,别大意了。”

这什长道:“是,我们是军人么,不会出事的。”他看着岸上,喃喃道:“这两条腿也真的想上岸走走了。”一边说一边咂嘴,想必已在想着烧烤的美味。

破军号因为吃水太深,也非得停在离岸近一里的深水中。一下锚,将船上的小船都放下了水。八百多人要下船,也不是很容易,那十余艘小船来来去去了七八趟,才算把那些童男童女都送上了岸。朱洗红那一批是最后上岸的,送她时柳风舞有意不去看她,可在划船时,却总是不由自主眼角去瞟一眼。她端坐在船上,脸上有了些难得的喜色,不时地看着柳风舞。柳风舞一边划着船,却只觉胸口那块玉佩越来越冷。

朱洗红和一些女子上岸后,柳风舞便要回程了。那些男男女女一个个都垂着头诚惶诚恐地走着,她在岸上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柳风舞本就在看着她的背影,两人视线相接,柳风舞只觉胸口象被铁锤重重地一击,眼里也突然涌出一些泪水。

她们一个个都走远了。玉清子的大醮是在那片高地上,那些杂役正在砍伐木材,倒象是要搭房子的架式。这七十个杂役都是玉清子带来的,什么人都有,做得倒很麻利。朱洗红夹在人群中慢慢走远,沙地上只留下一片足印,海浪打来,又将那些足迹一点点变得模糊。

这十余艘小船本来每船都是一个水军团的士兵当划手,现在全都驶回破军号了,一个士兵见柳风舞还呆呆地在岸边看着那些女子出神,停下手中的桨,叫道:“柳统制!”

柳风舞被他一叫,才猛省过来,加紧划了两下。但他与那些士兵离得甚远,划得最快的已经到船上,最慢的也已划了一半,他才出发,哪里还追得上。

两手扳着桨,柳风舞又回头看一眼。现在岸上也已模糊成一片,人影小小的,依稀便是破军号出发时的样子。尽管知道明天便又可以看到她们,可柳风舞心中仍觉得与她已如隔世。他加紧划着,可是眼里的泪水终于再忍不住,奔涌而出,流到腮边又被海风吹散了,星星点点,随风飞扬。

这时船上的那些士兵正在烤着那条大鱼,这鱼足有一人多大,几百斤重,割成一块块在炭火上烤得脂香四溢,竟不象是鱼了,倒似是牛羊肉。那些士兵往烤好的鱼上洒些盐末调料,一个个吃得很是开心。他们还有一百八九十人,在甲板上坐得东一堆西一堆。那猎户出身的什长给柳风舞放好几块上好的鱼肉,见划船送人的士兵大多已经回来,柳风舞却还只划了一半,不禁笑骂道:“常见你铁板个脸,原来也是个多情种子。”边上一个士兵道:“正是,统制寻常不苛言笑,原来也会为了看小姑娘误事。哈哈。”

这时一个士兵打着饱嗝过来道:“老田,你那儿还有好鱼肉吧,给我一块。”

那什长斥道:“这两块是给柳统制准备的,你去从鱼尾巴上割一块吧,我这儿不给的。”

那士兵道:“今天这盐不知怎的,味道有点怪,可不加盐又嫌没味,真是怪事,海鱼味道居然也是淡的。”

他话音刚落,忽然舱中发出一声闷闷的喊声,那个士兵手里本在割着鱼肉,闻声不由一怔。这声音,便如底舱里关了一头巨兽一般。

田什长猛地站了起来,喝道:“出什么事了?”

这声音象一个大铁球般滚过,突然破军号船身一侧,甲板上的士兵本在烧烤,一个个全无防备,不少人被震得倒在地上,田什长也站立不住,身子一侧。他扶着边上一人,大声叫道:“出什么事了?去底舱看看!”

一个从在舱口的士兵便要向底舱走去,哪知他刚走下一步,忽然只觉扑面一股灼热,好象面前有一个太阳正迎面扑来,他张大嘴了,还不等叫出声来,一道火柱已将他周身吞没,几乎是一眨眼间便将他烧成了焦炭。

柳风舞此时正在划着船,船头的浪忽然大了起来,他不知其然,带住船抬头望去。刚一入眼,几乎吓得昏过去。

一个火球从破军号当中升起,象是从破军号正中突然间开了一朵奇大无比的鲜花,这呈球状的烟幕中火舌四吐,还在不断增大,夹着隆隆的声息,使得海面也在不停地动荡。火舌到处,甲板上的士兵、缆绳、桅杆,以至于铁锚也一扫而空。

破军号竟在从中断成了两半!这艘有着“帝国骄傲”之称的巨舰,居然在这眨眼间便从中断裂。从断口处,着火的碎木还在四射,当中似乎还有浑身着火的士兵在挣扎,但火势实在太大了,他们即使跳入海中,只怕也保不住性命。

柳风舞死死咬住嘴唇,拼命划着。牙已咬破了嘴唇,但他恍若不知。破军号的残躯已在慢慢没入水中,在周围激起一个个漩涡,浪头也更大,每划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力气,柳风舞双臂挥动,好象已堕入了恶梦之中。

原先送那些童男童女的小船还有两艘不曾靠上船身,出了这等事,那两艘船上的士兵也吓得目瞪口呆。破军号上原先坐得靠边上的士兵逃过了火舌,一到水中便拼命攀着小船,那两个士兵不知所措,一艘本来限坐十二人的小船现在居然挤了三十多人,那船摇摇晃晃,似乎马上便要翻了,另一艘里也坐了近二十个,水中还有十来个人拼命挣扎,向小船游来。但那漩涡却象有极大的吸力,离得远的还逃脱了,离得近的几个已被漩涡卷了进去,登时没顶,再浮不起来。

柳风舞划到跟前,有一艘小船终于保持不住平衡,一下翻倒,船上的人全掉进了水里,又是一阵厉叫。柳风舞划过去,叫道:“快过来!”

那些士兵拼命游着。但他们惊骇之下,本已精疲力尽,此时破军号已沉下一半,激起的漩涡也更大,有几个本以为已经逃脱的士兵又被卷了进去,他们发出了惊恐成状的叫声,但那漩涡却似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力,将他们吸了过去,那些人一旦没顶便没了声音,漩涡上却还露出几只手,伸在水面上不停摇晃。

柳风舞的船也已被漩涡带着,他拼命向外划着,叫道:“快过来!快过来!”现在海面上总还有二十多个,另一艘小船上已坐了二十多人,也在拼命地要划离这漩涡,海浪又大,每划一尺都要付出比以前大几倍的力量,柳风舞拼命划着,只不让船被漩涡带进,却也不划远。

有两个强壮的士兵已攀上了柳风舞的船,柳风舞叫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会爆炸的?是你们烤肉出事的么?”

工部在他们临出发前,已经研制出一些威力极大的火雷,但这一趟出海却一个也没带,照理怎么会爆炸?那两个士兵有一个是和柳风舞一起去送人,还没靠上船的,他也莫名其妙,另一个士兵道:“柳统制,我们也不知道,只是那火是从底舱起的,不知为什么。”

如果是甲板上炸开,以破军号之固,也并无大碍,最多把栏杆炸掉一些。破军号这样快便沉没,而且断成两截,那说明是底舱炸起的。破军号共有五层,最底层是些压舱石,以及一些不常用的笨重物品,说会莫名其妙爆炸,那真是令人想不通了。

这时有近二十个士兵游到了柳风舞船边,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船上爬去,将这小船也弄得东摇西晃。

如果再这样,那这小船也会倒的。柳风舞明知道是这样,但他仍不忍说这么说,只是道:“一个个来,上来后帮一下忙,不要乱!”

爬上小船的士兵正不停地把还在水中的士兵拉上来,其中一个正将水中一个士兵拉起一半,忽然嘴里“哇”地吐出一口血,这下水中那士兵反而将他也拉下水里。水里那人不知怎么回事,又惊又怕,只见这刚才还在拉他的人已浮在海面上,胸口还在抽动,嘴里却不停流出血来,吓得大叫。这时又一个浪头打来,将这两人同时打得没入水中,再没浮起。

这象有传染的一般,水中和船上的士兵有不少人都开始作呕,有一些已开始呕血。海中,本还有五六个士兵,但这五六个士兵就没呕血的,也气力越来越弱,反而离柳风舞的小船更远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风舞茫然不知所措,这时一个士兵叫道:“柳统制,漩涡过来了,快划啊!”他还不曾呕血,手里也没桨,只用手在水里拼命划着。柳风舞猛然省得,抬起头看去,却见破军号已只剩了最后一段露在水面,这顶上还有一个水兵站在那里,但现在周围全是又急又深的漩涡,他一入水便会被吞没,正抓着桅杆不知怎么是好。漩涡也已更急了,柳风舞这小船也被卷得不停晃动。

柳风舞猛地一扳手中的双桨,小船却象无力的老马,只移动了一小段。这时那士兵忽然将边上一个呕血已呕昏了的士兵推下海中,“嗵”一声,这人本已昏过去,掉进海里也没吭得一声,便被漩涡带走了。

这时,只听得那边小船上发出一阵惨叫,看过去,却见那船已被一个漩涡带住,船上二十多个人手足并用,但那船却只是原地打转,向而被漩涡带得移向破军号的残骸。船上的士兵明知必死,却仍没有一个敢跳下海中逃生。

柳风舞冲那士兵喝道:“不准再把弟兄扔掉!不然,我马上将你打进海里!”

那士兵本已在推另一个呕血的士兵,那人还不曾失去知觉,正在挣扎,听得柳风舞这般吼,人抖了抖,道:“统制,这船太重了,你划不动。”

“若见死不救,我宁可死在海中!”柳风舞目眦欲裂,吼声也变得沙哑了。他吼着时,只觉舌头又是甜又是咸,只怕是唇上的血还在流出来。他将一把桨扔给那人,道:“你划!”

那士兵接过桨,和柳风舞一左一右拼命划着,船上能动的人也都在划,每个人都知道,现在生与死已只有一线之隔,若是手上稍稍松劲,只怕便要万劫不复了。

这时破军号已只剩了一点还露在水面上,那士兵攀着桅杆,忽然放声唱道:“魂兮归来,永守亲族!”他唱得不成曲调,声音也带了哭腔,直如鬼哭。

海面上翻起了一个浪,破军号忽然又上浮了浮,加速沉了下去,发出了“嗵”一声响,一层巨浪涌了过来,将柳风舞的小船一推,柳风舞只觉手中一轻,小船擦过浪尖,终于脱出了破军号带起的漩涡的范围。放眼放去,另一艘小船已不见踪影,破军号上最后的一个士兵正坐在了望台上,还在断断续续地唱着。这儿本来是船上最高的地方,还在连这里也已有一半沉入水中。终于,这桅杆象一只绝望的手一样,猛地没入水中,水面上,只剩了个特大的漩涡,海风中,隐隐的还传来那士兵最后的歌声,隐隐约约,如带血痕。

小船一到岸边,却见那些童男童女都远远地看着这儿,站在岸边的,当先正是玉清子和宇安子,一些杂役围在他身边。玉清子脸上带着些笑意,也不说话,柳风舞不等船停稳,便跳下水去,拉着船拼命往岸上拖。但这一船二十多个士兵倒有十六七个已动弹不得,还有五六个也神情委顿,有气无力地。柳风舞拖着小船,还不等拖上沙滩,便再也拖不动了,手一松,人也倒在地上,一半身子没入海水。

天气温暖如春,但海水还是冰冷的。在水中,柳风舞只觉那块玉佩贴着胸口,寒意越来越甚。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待积蓄一点力量,但周身却好象散了架一样。

这时,他听得一阵水响,却见玉清子带着宇安子和几个杂役走了过来,玉清子脸上还带着诡秘的笑意,道:“柳将军,你能逃脱性命,那也是天意,可喜可贺。”

柳风舞支撑着半抬起身子,盯着玉清子,眼里也似要冒出火来,道:“这是你搞的鬼?”

玉清子似是微微笑着,道:“柳将军,此事我早在去年便已计划好,毒火两药齐下,你这样居然还能脱身,真的是有神灵护佑了。”

玉清子的脚踩在水里,一领长衫的下摆被海水浸湿,但一个人仍是风度闲雅,有如神仙中人。柳风舞道:“是你在底舱里放的火yao?”

玉清子笑道:“自然,否则哪有如此威势,一击便将破军号这等巨舰炸成两段。”

柳风舞看了看身后的士兵,道:“你如此丧尽天良,难道不怕你相信的神仙给你报应么?”

玉清子的笑意忽然褪去了,喝道:“报应?什么是报应?我清虚吐纳派本不问世事,是什么人要让我们进入朝中?一朝为大臣,一朝为死囚,这又是什么人做的?他得过报应么?这帝国已是一个腐烂至骨的死人,终于灵丹仙药,也不能给它一口活气了,我若不走,真归子会放过我么?便是我到了海上,他还派了那虚行子随时想来取我的性命!”

“那么,所谓出海求仙药,彻头彻尾都是个骗局了?”

玉清子又抬头大笑道:“这等话连我自己都不信,你难道倒信么?这一趟出海,你道我为什么要带这许多工匠,还要带这许多要照顾的童男童女么?哈哈,今日是我清虚帝国的开国之日,柳将军,你若识时务,我清虚帝国的镇国大将军之职,非你莫属。”

他看着水天相接处,脸上已是神彩奕奕,大声道:“这南北扶桑疆域万里,荒无人烟,在这里繁衍生息,不消数百年,这里将是天底下最强的帝国!到时我的子孙后代将率百万雄师,楼船巨舰,再跨海西征,统治这个世界!当年大帝率十二名将得国,号称‘太阳照到的地方,都是帝国领土’,他可曾梦见这万里之外的南北扶桑?我的子孙所建的帝国,那才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帝国!最伟大的帝国!”

他说得声如雷轰,柳风舞却听得微微一笑,喃喃道:“疯子,真是疯子。”

他突然从水中飞身跃起,双足一踢,水花猛地溅向玉清子,玉清子左手一挡面前,却只觉一股厉风扑面而来,水花也被割开,分向两边。他忽然间拔剑刺入那一片水花,只听刀剑相击,一声铿然,海水被溅得四射,边上宇安子和几个杂役被水珠溅到,只觉脸上也是一阵生疼。定睛一看,却见柳风舞已与玉清子战作一团。

法统都是剑丹双xiu,侧向于丹。玉清子所修是内丹,但剑术也极强,柳风舞的刀如有神助,刀气密密如山,在玉清子身周不留半点空隙,但他的剑总象一个无形而有质的钢圈,挡住了柳风舞的每一刀。边上众人只听得刀剑相击的声息一声接着一声,也没一刻停顿,两人在浅滩相斗,先前边上众人还能隔得五六尺,几个杂役还想上前帮忙。那些杂役其实都是玉清子清虚吐纳派中的弟子,多少也会些剑术,但他们只上得一步,却只觉一股大力涌来,一个不知死活的硬要冲进,却只觉脖颈处一寒,便多了一条深深的伤口。他身首异处时,也不知这是柳风舞趁势挥出的一刀还是被玉清子误伤。他一死,旁人更不敢上前,退下时却唯恐后人,个个都怕这两个斗疯了的人会不会又突然冒出一刀一剑来伤人。

两个人象风车一样在浅滩里越转越快,所到之处,水花四射,边上人只看得到两个模糊的人影,从那一片水花中才见两个人忽而靠近,忽而分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特大水花飞溅,落下来象是一阵暴雨,洒近一丈方圆都是。

水花散去,却见柳风舞和玉清子正相向而立,柳风舞颊边多了条伤口,腰间也被割出一条大口子,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仍是站得稳稳地,手中刀指向玉清子。玉清子那长衫已被割得条条碎裂,象是身上披了一大堆布条,发髻也被砍开,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后,肩头也中了一刀,虽没柳风舞那么重,但他向来风姿潇洒出尘,现在却一如鬼魅,旁人见了几乎认不出那便是那个野云孤鹤一般的玉清子了。

玉清子手持长剑,人不住地喘息,道:“柳将军,你真不要命么?”

柳风舞咬着牙,道:“不错!我柳风舞舍得一己性命,灭了你这伟大的清虚帝国,岂不快哉,哈哈。”他最后笑得两声,腰刀一指,人又冲了过来。这腰刀不长,但在他手中刀气翻涌,五六尺外便似已为刀光笼罩。

玉清子剑术虽高,却极少与人动手,哪里见过柳风舞这等性命相搏,见柳风舞受了这般伤仍是要冲上来,气势一软,他手中长剑本来针锋相对,不落下风,但气势一弱,柳风舞冲过来时带起的水珠便无法激出,那些水花兜头盖脸尽扑在他脸上,他一惊之下,手中剑法更乱,只觉柳风舞的刀直劈过来,慌得一侧脸,人猛地跪倒在水中,让过柳风舞的刀锋,后脑寒气森森。他在水中一个翻滚,一头一身都是海水和沙土,探出头来叫道:“快来帮忙!”

以玉清子的清虚副掌教之尊,竟然用这等丢脸之极的招式才能闪开,他那些弟子也大感不屑,更兼刚才有个要帮忙,却死得连谁出的手都不知道,更不敢上前了。只是玉清子向来恩威并重,他们也不敢不听,不由一个个都看向宇安子。

宇安子和宇希子是玉清子最接近的两个弟子,宇希子死在那八爪龙触手下,现在除了玉清子,自是宇安子为尊。在玉清子计划中的清虚帝国中,宇安子是定好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而宇安子的剑术据说也不下于玉清子,若他去帮忙,柳风舞自不是对手。他们看着宇安子,宇安子咬了咬牙,终于抽出长剑,一步步向战团走去。

此时柳风舞的刀大开大合,势如风雷,玉清子左支右绌,已是岌岌可危。他暗自骂道:“真是太托大了,我怎的忘了他是水军团百夫长,却要在水里与他相斗。”玉清子空有一手剑术,但从来没与人在这齐腰身的水中相斗中,海水的阻力和浮力都让他的剑术大打折扣,只待逃向岸上,可柳风舞在水中却似如虎添翼,一把腰刀逼得他只有招架之功。

宇安子走到距他们五尺许的地方,忽然竖起长剑,道:“柳将军,宇安子曾受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师恩如父,今日要与柳将军刀兵相见,性命相搏,还望柳将军海涵。”

玉清子刚才见宇安子过来,也不动手,却在斯斯文文地说话,不由暗自骂道:“小畜生,还不动手,要说什么?”待听到说什么“受将军救命之恩”,吓得几乎当场晕过去,心道:“这小崽子是要反啮么?真是大逆不道。”等最后听得宇安子说要与柳风舞性命相搏,才松了口气,心中忖道:“宇安子这人食古不化,日后多半也要做掉他再说,可惜了一个传人了。”

他这般胡思乱想,分了分心,柳风舞的刀已舞了个花,劈头砍下。此时柳风舞腾空而起,一刀自上而下,便如闪电下击,玉清子横剑一挡,“当”的一声,长剑被自中砍断。他吓得屁滚尿流,只道无幸,一边忽然伸过一剑,剑尖一触柳风舞的刀,将柳风舞的刀引在一边。

这正是宇安子。他将柳风舞的刀接过,两人翻翻滚滚,在齐腰深的水中斗了起来。他是个生力军,柳风舞与玉清子斗了半日,刀气减弱,虽在水中占了个地利,却仍堪堪斗了个平手。两人忽起忽落,水花四溅,也看不出谁占了上风。

此时玉清子若上前帮忙,柳风舞气力将竭,肯定不会是他两人联手之敌,但玉清子在水中已怕极了柳风舞,又盼着柳风舞能与宇安子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利,因此手提断剑,只在一边窥视。

这时忽然柳风舞一声断喝,人从水中冲天而起,宇安子几乎同时也跃了起来,两人在空中一错,海水也溅起丈许高,玉清子在一边被海水溅了满头满脸,溅到嘴里的几滴依稀有些血腥味,他心中又惊又喜,心道:“是谁赢了?”

柳风舞与宇安子两人几乎同时落下,又是“哗”地一声,两人都已将劲力用到最高,将海水也逼了开去,虽没有破军号沉没时那等势头,仍是有些骇人。玉清子被这一阵水流冲得晃了晃,等海面平静了下来,只见柳风舞和宇安子两人几乎贴在一处,宇安子的剑穿透了柳风舞左肩,而柳风舞的刀却从宇安子胸口刺入,透背而出。宇安子正背对着他,那刀尖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宇安子到底仍不是他的对手!玉清子心下一沉,马上又升起喜色。现在柳风舞的刀没在宇安子体内,而他肩头也受了这般重的伤,此时自己一剑出手,便可收得全功。一喜之下,对柳风舞的惧意尽去,他双足一蹬,人已跳出水面,贴着水皮,人已闪到宇安子背后,一剑从宇安子肩上刺向柳风舞的咽喉。现在自己有宇安子当肉盾,柳风舞有再大的本领,一时也拔不出来反击了。

这时,只听得岸上一个女子哭叫道:“风舞!”也不知是什么人,玉清子暗道:“这女子也不能留!”哪知他还没想完,突觉胸口一疼,柳风舞的刀已刺入了自己胸口。他惊诧之下,还不明所以,便已毙命。他的剑虽已触到柳风舞咽喉,但他的剑本只有半截,若不用力,哪里刺入进去?只是在柳风舞皮肤上留下个小小伤口而已。

柳风舞将手抽出宇安子胸口,刚才情急之下,他一掌从宇安子胸口探入,宇安子本已受伤极重,此时更是雪上加霜。他满嘴是血,还不曾断气,只是低低道:“他……他是我师……”柳风舞将右手在海水里洗了洗,伸手到左肩,一把拗断了宇安子的剑,道:“宇安真人,我也没告诉你,唐将军教过我他的斩铁拳。”

宇安子闭上眼,也不知想些什么,嘴角有些笑意。也许,对他来说,不杀柳风舞,无法面对玉清子,杀了柳风舞又无法面对自己,这般死在柳风舞手里,他才是心安理得的吧。

柳风舞从玉清子胸口抽出刀来,在他尸身上擦了擦。玉清子此时仍是二目圆睁,大概还在想着怎么会一下中刀的,也许也在想着他那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清虚帝国了。

柳风舞拖着两具尸体向岸边走去。他也已筋疲力尽,玉清子那些俗家弟子一拥齐上,自是可以将他乱刃分尸,但这些人互相看了看,扔下手中的刀剑,争先恐后向柳风舞奔去,嘴里叫道:“柳将军,柳大帝,小人叩头。”

柳风舞看着他们,把两具尸身扔在地上,道:“把我水军团的弟兄们带上岸来,给他们解药,再把这两个好好葬了。从今天起,”他将刀在空中一劈,如同闪过一道闪电,“这里没有帝国,现在有的,只是一个人人都平等的共和国!”

人人都平等的共和国?那些人也想不通柳风舞为什么不要做大帝,却要与他们平等,但现在他们对柳风舞已视若天人,还是叩头道:“是啊是啊,柳将军说得是,我们是人人都平等的共和国。”

柳风舞拉起了摔在岸上的朱洗红,微笑道:“现在,月亮已经近得我们能走进去了。”

朱洗红眼里已都是泪水,一把抱住柳风舞,也说不出话来。柳风舞将刀收回鞘里,一手摸了摸朱洗红的头发,伸手到衣服里抓住了那块玉佩,用力一扯。

玉佩的系绳扯断了,大概连皮肤也有些勒破,颈后有点疼痛。他也不敢看这玉佩,须手一扬,玉佩轻盈地飞出,飞了一程,又如一只中箭的小鸟一样直落入海中,连个泡沫也不见了。

扔掉了玉佩,象终于扔掉了心头的什么东西,柳风舞长舒一口气,看着天边。水天相接处,几只鸥鸟正在那里翻飞,水汽弥漫,极目忘去,大海苍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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