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步下阶来,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每个人的名字都在他咽喉涌动,还有那些已经堙灭在黄沙中再难寻找的脸庞,想起年前在犒军大宴上,自己一一称赞那些在战斗中英勇杀敌的猛士,一一提着他们的名姓发散各自的功勋,而此刻还有多少能继续活下去,每战前都高呼“死即死而”死除了死还是死,又还能怎样呢?
望着不同往昔的大帅,似乎只有此刻他才是那个满腹经纶的进士,那眼中的忧愁伤感更让人想到走马章台,高楼伤酒,折柳送别的文人,而不应是一个沙场百战声名裂的无敌统帅。
多么消磨斗志的伤感呀!张巡踽踽而行,无神的眼光掠过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容,口中不时的喃喃的念叨着什么,仿佛是一串人的名字,这分明是一个神智不清的老人,迷离的眼神空洞的苍凉。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就是他带着众人一路走进了死亡之路,从最开始,到现在,谁都知道走下去的路只有死亡,可选择的只是死的方式--卑微的趴下或者站成传说,张巡部下的口号也不是什么“我军必胜”之类鼓舞人心的号子而是“死即死而”,就是他在每次战斗前让每个人知道那将是生命的终结,他总是说让我们去死给别人看吧!他的要求也只是保护他,不要让他早早的死去,他总是不停的重复着这点要求,就是他要死在最后,他要把所有人的名字念完完之后再随之而去。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让所有人都想在他面前死得灿烂一些,仅仅是灿烂一些罢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也会对死亡有所思索,有所忧郁吗?
“死即死而”众人齐声大呼,似警醒,似绝望的嚎叫。
张巡撇嘴一笑,血红的双眼刹时亮晶晶的刺眼。转眼间他又成了那个笑对死亡的统帅,转身走上台阶左手高举,台下寂静如同死亡。
张巡微微一笑说“今晚南将军突围求救,我们设宴送别!”台下那些人虽然满是疑惑却无一人吱声,只是静静的听着他如何安排这场连马鞭都早已吃完的宴会。
“十日前睢阳城中已无鼠雀,七日前树无叶无皮,五日前马鞭刀鞘果腹,四日前每人都只留半身衣物遮羞,三日前我们开始磨碎云梯下锅,昨天我吃了两顿火灰。”张巡的声音嘎然而止。望着台下那些身上只着二尺布片的将士,他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好似尖叫,刺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而我却藏了一顿美餐,今天特为南将军设宴。”说罢他又一声长呼“风颜!”
尽管众人听到就是他们的神--死神私藏了美食,却无一丝的喧哗,心早已死的人还有什么会荡起一丝涟漪呢?他们只是把眼神投象张巡的背后。
一个纤瘦的身躯袅袅的从中门飘荡着前行而来,身上只披一袭单衣,在这深秋的夜晚随着秋风的扬起可以看到那清瘦的脚踝,那从不曾在人前显露,而一出就灿若流星的脚踝,踏着熊熊火光,绯红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跨过门槛。
“征战多年某无一物可奉诸君,死即死而,那就死在我的后面!今日良宴会,明天再去为我撕杀?”张巡的声音凄厉的响颤在空旷的睢阳城中,而众人却仿佛一无所闻,这是第一次张帅的声音每有得到将士的回应,那随着火焰而抖动的话语只是托着风颜的脚步缓缓而来。
氤氲的水气从大鼎中弥散升腾,在火光的映射下是那么浓郁,风颜如同暗夜的月下精灵似虚若幻的穿过水气,穿过火光走到张巡面前仰起脸,仰起那一张洋溢着满足幸福的脸,恬美的柔柔注视张巡那鬓须纵横的老脸,而她的那脸上的笑容竟是那样的痴迷而又轻快,红红的笑容,红红的面容,她抬起手似乎想去抚mo张巡的皱纹,最后却只是掠了一下一丝不乱的鬓角。
风颜轻柔的如同盈盈柔情,拨出张巡腰间长剑,递过去!
火舌舔嗜着三尺青锋,不停的变幻着身姿,把一把精光四射的长剑衬得羞若红颜。
风颜斜斜的仰了仰那修长的玉颈,双眼从未有一刻离开过张巡,那满是期待的眼痴迷近乎疯狂。
南霁云迟疑了一下说“求大帅让末将执刃。”
风颜坚硬的说“愿借妾一杯碧血,长将军万丈豪情。”而她却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定定的看着张巡。
张巡望着痴痴的众人冷冷一喝“宁为盛世犬,勿作乱世人,是谁?是安禄山那狗贼让我等走上此路,死即死而,明日起尸体无论敌我一应拖回,天地不仁,何苦做人,我愿堕落为禽兽,杀!”
随着一声凛冽的狂叫,一道惨红的剑光闪过,风颜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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