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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解毒(1 / 2)

?明万历年间,北患不绝,多起自蒙古部落,又以土蛮部为最有威胁的游牧势力。其时厉纠武镇蓟州以拒鞑靼,李成梁守辽东以抗土蛮,为北方两大屏障。

李成梁为辽东总兵,威振绝域,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或联合出兵,或单独挑衅均被挫败,力压北方游牧部落,立头功一万五千次,是年更是设伏斩杀了土蛮首领速把亥,拓疆七百里,斩杀建州女真部首领王杲,降伏建州女真部。次年再攻建州,杀王杲之子阿台,王杲孙女婿塔克世亦死于战乱之中。此战之后,建州女真部一蹶不振,自此衰落,仅存塔克世一子而已。而这仅存的一脉却不是旁人,正是努尔哈赤。

其时努尔哈赤时年正幼,李成梁也不曾将其放在眼中。努尔哈赤向明朝称臣,许年年进贡,方才被封为建州左卫使,得回建州。然而女真部经这几年战败,早已衰落不堪,努尔哈赤好歹留下条性命,只得忍气吞声在建州徐图发展,待略有些起色,已是近十年时间过去了。

这次努尔哈赤上京进贡,路遇厉抗宋书妤两人与锦衣卫冲突,他见厉抗豪气非常,有心结交两人,不想路上又遇着了“见钱眼开”袁仲空,无缘无故的打了这一架,厉抗为救宋书妤竟被袁仲空抛出的沙粉击中左面,也不知那沙粉究竟是些什么东西,竟然令得厉抗当场昏迷了过去。

三人虽令袁仲空重伤逃遁,三人却也讨不得好处去,努尔哈赤全身乏力,勉强行到厉抗身旁,只见厉抗面上青黑一片,左面上更是被沙粉侵蚀得隐见溃烂。努尔哈赤自幼过的便是游牧生活,常见部落中猎人用毒物捕杀猛兽,这时不由得失惊叫道:“不好,他中毒了!”伸手便欲去抹厉抗面上沙粉。

宋书妤慌忙凑近身来,道:“别碰他!”

努尔哈赤奇道:“怎地?”

宋书妤不去答他,自撕下一截衣角裹在手上,从怀中摸出个小瓶子,倒出一粒丸药来撮得散了。这丸药却也不知是什么药材做成,一碎开来便有一股清香飘散弥漫,闻来似麝似兰,只觉通体舒坦。宋书妤扳开厉抗紧闭的嘴巴,将药粉倒了一半喂他咽下,再将剩余的药粉尽数抹在厉抗的左面上。做完这些,宋书妤才吐出一口气来,抹抹额上的冷汗道:“好了。”

努尔哈赤道:“些小的毒物而已,却当得如此要紧么?以前我们用毒物捕猎来的食物,都还能吃的。”

宋书妤瞪了努尔哈赤一眼,撇嘴道:“你晓得甚么。”不去理他,目不转睛的瞧着厉抗面上,看药物反应如何。

宋书妤在衡山几年,只是一名末代的俗家弟子,加之自己对技艺不甚用心,武艺实难精进。然而论到一些个稀奇古怪的玩艺,宋大小姐倒极感兴趣,但凡有些旁门左道之术,她俱要去碰上一碰的。虽然衡山到底是名门正派,却也保不定门下弟子良莠不齐,更何况行走江湖之人,谁人又没一些防毒驭毒之法门?宋大小姐有的是银子,着意结交之下,几年内倒把这些个旁门左道学了个十足十,连魏风韩诗如此老江湖都被她用小小迷香接连放翻两次,也算是她学有所成了。

宋书妤静待了盏茶功夫,眼见药效下去,厉抗面上溃烂已自停了下来,然而青黑之色却不见有一些下去,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她所使的,是衡山派自炼的去毒灵药“茜香丸”,能解百毒,普通衡山弟子都不能轻得。宋书妤下山时作好作歹,才从师姐师兄手中买来这一小瓶,极是珍贵,不想竟不能派上用处。

努尔哈赤于此道虽不甚了了,然而眼见厉抗面上青黑不减,也知必和自己部落毒杀猛兽的普通毒物不同,不由叫道:“这毒好厉害。”

宋书妤咬牙道:“我偏就不信!”捡起长剑,略一踌躇,狠下心来,一剑划在厉抗左面上。

努尔哈赤大惊,失声叫道:“你作甚么!”一把推开宋书妤,横身拦在厉抗身前。

宋书妤不防,加之力战之后气力不加,被努尔哈赤一下推dao在地。努尔哈赤叫道:“你们不是一道的么?他为了救你才变得如此,你……你竟要他性命?”

努尔哈赤惊怒之下出手颇重,宋书妤头上发饰都被碰跌下来,然而宋书妤却不管不顾,从地上一下跃起身来,嘶声吼道:“我却不知是他救了我么?这一路来,若不是他一再救我,我早不知死在哪里了。现下他又因为我弄成这样,我心里却好受了么?”

努尔哈赤眼见她头发披散下来,满面尽是泪水,沾染了尘土,弄得面上花成一团,耳听得她吼得嗓子都嘶哑了,这才知道误解了她,一叠声地道歉不止。宋书妤哽声道:“这人和我非亲非故,多次救我全是一腔好心,我便是再不懂事,也知道知恩图报……你让开,让我瞧瞧他。”

努尔哈赤慌忙让到一旁,却见厉抗面上剑伤只浅浅一道,这时伤口处流出浓浓的黑血来,这才知道宋书妤是要放掉厉抗的毒血。

宋书妤蹲下身来,就手在厉抗面上伤处压挤,将黑血挤出。由于伤在面上,宋书妤怕创处太深会坏了厉抗容貌,故此下手极轻,然而伤口太浅,不一时伤处血液便就凝结不再流出,宋书妤只得再划一道伤处,只是眼见血液黑色不减,却又要凝结了。

努尔哈赤眼见这样不是办法,在旁道:“为救人也管不得那许多了,宋姑娘你下手重一些吧,厉大哥不会怪你的。”

话音未落,却见宋书妤俯下身去,竟就口在厉抗面上伤处,吮出一口浓浓的黑血,吐了出来。努尔哈赤瞧得既是惊讶又是佩服,心下感念,悄悄背转了身去。

其时男女之大防各处皆有,尤以中华上国为甚。便是努尔哈赤这样的游牧部落,天性洒脱潇洒不拘小节,却也依然不曾有女性如此亲近男性,虽说事急从权,然而以女性的立场来说,宁愿毁却厉抗的面容,却也不愿如此帮他排毒。

宋书妤贵为千金小姐,却也是市井家世,并非世家高官之后,礼教虽严,却比之大家闺秀宽松许多。加之自小送到衡山修习,江湖气沾染得重,于此一节上倒比弱质纤纤的大小姐要强上许多。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一路上厉抗之心赤诚一片,敌海盗救宋书妤于海上,抗倭寇扶戚继光于累卵,更为了夺回自己丢失的银两与袁仲空发生冲突,为了救护自己而中毒——她倒不知厉抗是为了夺回《纪效新书》——慢说是用口帮他吸毒,此刻便是要宋书妤一命换一命,却也眉头不皱,说换便换。

宋书妤连吐出十余口黑血,终见血中黑色渐减,露出红色来。再看厉抗面上青黑大是减轻,这才停下口来,再倒出一粒茜香丸撮碎,一半撒在厉抗伤处,让药性顺血行去,另一半自己服下。这才抹去额上汗珠,略一抬头,只觉头晕目旋,心知自己力战之后又操劳过度,这时已是累得不行了。

只听得厉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轻轻地“唉哟”呼痛。努尔哈赤喜道:“好了好了,醒过来了。”慌忙凑近扶起厉抗,道:“厉大哥,你好些了么?”

厉抗朦朦含糊地道:“我……我面上……好痛……”,才说得这几个字,却又昏迷了过去。

努尔哈赤抬起头来望向宋书妤,只见她面上惨白一片,冷汗将头发粘在面上,显见也是虚弱得紧。宋书妤惨然笑道:“好了,知道痛便没事了。”这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放下来,整个人跟着也晕了过去。

努尔哈赤虽只十八九岁,然而自小历经变故,其后更是独掌建州女真一脉,早已是精明强干。年年进京朝贡,与达官贵人交接之下,更是锻炼得闻一知十急变非常,比之厉抗的木纳愚笨和宋书妤的小聪明却不可同日而语。他眼见两人俱都昏迷,心知此地不可久留,当即收拾东西,将两人抬上车去,顺了来路折返回去,到小镇寻家客栈住了下来,静候两人醒转。

亏得努尔哈赤心细,将两人掉失在地的物件俱都拾起,才免了《纪效新书》再次丢失。他部落衰落,虽有志复兴,却孤掌难鸣,有心结识这两人助自己成就大事,故此小心谨慎的保护周全。

宋书妤只是劳累过度,修养一晚精神便就回转大半。然而厉抗身中剧毒,虽排出大半,到底不曾干净,依旧昏迷不醒。宋书妤每日喂他服用茜香丸,清除体内余毒,眼见得几日下来,为数不多的茜香丸用了个干净,这日深夜,厉抗也终于醒了过来。

自己盖着干净的被絮好好儿的躺着,昏黄的油灯合着窗外皎洁的月色,照见屋内整洁而简单的摆设。厉抗瞧见宋书妤合衣趴在桌上酣睡正香,不敢开声惊醒她。这段时间自己虽然昏迷,然而也并非一直完全不醒人事,偶尔朦胧间,知道是宋书妤一直在照料自己,眼见她为了照顾自己如此劳累,心下着实感动。

月光从窗外悄悄探进来,轻轻抚在宋书妤面上,一片宁静。也不知宋书妤梦到些什么,微微喃呢一声,在嘴角露出一丝儿微笑来。厉抗不由得也微微一笑,只觉此时的宋大小姐,倒比平日可爱许多。

昏迷前的事情,厉抗倒记得清楚,心中蓦然记起《纪效新书》,慌忙扭头寻时,却见油纸包裹好好的摆在床头,一层层打开,戚继光心血凝聚的《纪效新书》便在面前了。厉抗轻轻翻动,书页缓缓打开,露出戚继光刚劲饱满的字体,心下大慰,抬起头来长长的出了口气。

月色太过皎洁了。从窗口中无遮无拦的进来,大模大样的撒在床头的铜镜上,再折回到厉抗眼中来。

便是这一抬头,厉抗清楚的瞧见,在铜镜中有一个青年男子,手捧书本,坐在床上直面自己。

月色实在太过皎洁了。铜镜虽有些模糊,这时却连镜中书上的字都瞧得清晰可辨。镜中的男子,半边脸从额头直到颊上,如腐烂了一般,竟没一块好肉,在深夜中忽然瞧见,将厉抗骇得失声惊呼。

宋书妤被这一呼惊醒,从桌上一跃而起,见是厉抗醒来,欢喜道:“好了,你终于醒来了。”几步行到近前,横身拦在厉抗面前。

厉抗惊魂未定,伸手去拿桌上铜镜。宋书妤笑道:“半夜三更照什么镜子,你才好,身子弱得紧,要多休息休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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