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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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巴:“言多必失啊你,这话让外人听见怎么得了。”

“听便听见!我为了皇帝,连自己的父亲都舍弃了,我凭什么要落得这样的结局!”

赵子昂,呵呵。是啊,赵誉当年是知道我们对赵子昂的设计的,他也知道赵子昂一定会死。当时他手握重兵,虽是征讨莫罗国,却可以随时反戈一击,将这当时还根基不稳的皇帝一并废除,连同他们家族的帝国。可赵誉没有。他默然承受了一切。说起来,皇帝的江山就是建立在赵子昂坟墓上的,因为张修德当时已经死了。被一个他早就识破了的计谋杀死了。

一时间,我竟想起了那个老乞丐告诉我的话。他跟我说,这世间的大道并不是什么分分合合,而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赵誉不得不算是皇帝手上的良弓走狗,可如今,哈哈,哈哈哈哈,早晚有一天,我是不是也是同样的下场呢?哈哈哈哈!

赵誉越喝越多,一杯接着一杯,片刻不停,也不跟我说话,也不吃菜,就是闷头喝酒,一杯一杯地喝。趁着管家上菜的功夫,我悄声吩咐他去找林青崖,让他带着解酒药过来。管家应了,快走出去。

赵誉喝多了,嘴里哼哼着我没听过的小曲儿——也许我听过,只不过他哼哼跑调了。哼着哼着,竟然趴在桌边痛哭起来。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哭,这个动作我似乎很久很久不曾有过了。大概是因为哭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把这个动作忘记了吧。

“东方兄,”赵誉突然带着哭腔地叫我。“我若是死在疆场之上,连个为我守孝的人都没有。”

是啊。无妻无儿,孤身一人,如今朝廷里哪怕是个芝麻县官都有着好几房的妻妾,膝下子女弄不好比皇帝还多。虽然皇帝子女也算是寡淡了,可算上当年秦紫嫣失掉的孩子也有七位皇子四位公主了,都是那些后娶进宫中的妃嫔们所生,只不过皇帝并不重视这些孩子,不怎么提起罢了。

“我真的很喜欢提亚。”

赵誉这话就像是在我头顶打的一个炸雷,酒瞬间就醒了。随即冷汗之下,塌透了衣衫。我想要伸手去拦,却被他一手压在桌案上动弹不得。

“东方兄,我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我怕再不说便没有机会说了。我是真的喜欢提亚,从我见到她的时候起就喜欢她。她和其他女人不同,我就是喜欢她这股子野劲儿!”没错,说起来我也喜欢她这股子野劲儿,全然不似中原女人矫揉造作。“我知道她是皇帝的女人,可我控制不住!哪怕她是皇帝的鹂妃,我也喜欢她!”赵誉松开我的手,颓然伏在桌案上。“可她为什么是皇帝的女人啊!为什么!”

说起来,当年提亚入宫时我也想过将她安置给赵誉,毕竟赵誉是皇帝亲信。出不了什么岔子,也不算怠慢了这位西域公主。也不用想尽办法堵住满朝文武的悠悠之口。可后来我怕提亚这性子早晚会害了赵誉和王朝,更何况皇帝也喜欢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便从中作梗成全了提亚和皇帝。如今这情势,我也不知道当初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如果提亚嫁给赵誉,他赵誉会和提亚苟且引来皇帝不悦吗?当然不会。可如果提亚嫁给赵誉,她又是否会撺掇着赵誉起兵造反吗?赵誉是否会听他的呢?不得而知。只是看如今赵誉与皇帝妃子苟且的劲头,怕是**不离十的。世间之事总是这么有趣,因为世间之人总是幻想着不曾选择、没有发生的情状,总是天真地以为这种情状和选择的结果要比现实更好。只可惜了,这世间没有卖后悔药的,哪怕是林青崖这样的国手也制不出这样的神药。

“我为了提亚并未娶妻生子,我也知道,这到头来受苦的还是我自己。可她是那么迷人,那么迷人……”赵誉呆愣愣看着对面的墙壁,大概是看到了提亚曼妙的身姿吧。

难怪古话说是“红颜祸水”,这妩媚的女人果然是不可小觑,也难怪还有句话叫“英雄难过美人关”。赵誉算是个英雄了吧,到头来也没跑过提亚的魔爪。哪怕是我,还不是因为提亚的姿色而不得不为她谋划平安的一生吗?

哼,什么为国为民,都是借口,我只是不希望曾经在我心里的这个女人落得个惨淡的收场罢了。

赵誉正在那哭闹得欢。老话说酒要少吃事要多知,不无道理。这酒后失言失德的例子太多了。当然了,这也不是酒的问题。更多的人无非是接着喝了两口酒的由头,打着酒醉的旗号,说一些平时不能说的话、办一些平时不能办的事罢了,虽是可笑,却也可怜得紧。

我也劝不住他,只得自顾自地喝酒吃菜。不多时赵府管家进来了扯了扯我衣袖:

“东方大人,林郎中过来了。”

我起身往外走,迎面正碰上林青崖。他一脸的不情愿,看来又打搅了他的制药大业了。

“还劳烦你跑一趟。”我朝林青崖一拱手。我喝了酒就是这样,远比平时礼数得多。

林青崖看了我一眼,伸手叼起我的腕子:“你没什么事,门口过过风儿就好了。”说完便撇下我进了正厅。他给赵誉号了会脉,在药箱里拿出纸笔刷刷点点写下方子交给管家:“照这个方子……算了,一会你跟我回医馆,我把药配好了你拿回来自己煎。”

林青崖打法管家去府门口等着后,走上前问我:“我听说皇帝下了旨意要出征倭寇?”

“消息还很灵通啊。”

“皇帝旨意都快昭告了天下了,我能不知道。现在京城百姓们都谈论着要把倭寇灭种呢。”林青崖撇着嘴,似乎对这套言论很不满意。

“你好像不太满意啊?”

“我就是个郎中。只管医病,不管医心。”林青崖说。“说到底,两国交战受罪的是百姓。况且到头来都是性命。这帮市井百姓居然能想到灭种这么残暴的事,幸亏了他们不是皇帝。”

“若真是彻头彻尾的市井粗人也不会有这念想。”我依着门边,屡屡小风拂过还算是舒畅,“最怕的是那些读过书但学识浅陋,不富不贵但衣食无虞,非爵非侯却也不是底层贱民的那部分人,这历朝历代造反的乡勇民兵、暴虐的君王,哪一个不是这样的出身?这帮人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最看不得别人安居乐业了。巴不得天天死人呢。”

“也是难得能听见你这番言论。”林青崖瞟了我一眼,“这酒可是个好东西。不过刚才给赵誉号脉,他似乎有些绝望啊。难道他对征倭没信心?”

不是对征倭没信心吧。我笑着看天,也不答话。我总觉得这将死之人是有感应的,他们能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当年我姨母过世前一天,还写了信给自己游学在外的儿子和出门挣钱的姨夫,虽没见着面,也算是有了个交托、了了宗心愿吧。

林青崖见我不答话,哼笑了一声:“你们这帮人啊。都喜欢猜个哑谜什么的,从来就不考虑我们的感受。罢了罢了,我回去配药了。你有空开导开导他,带着这个心态上战场。没打就输了。”林青崖说完便走了。

我们这些人啊,也不想打哑谜,可有些事摆明了不能说。我们也没办法。想想也是好笑,当初高岑曾经教育过我。为官呢,一定要圆滑。我当时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他可是一点都没说错。

到后来给赵誉喝了药,安排他歇下了,也已经是下午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太尉醒了,跟他说一声。”我跟管家说。

“要不要派人送送您?”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独自一人出了赵府,这下午的街道仍然是熙熙攘攘,做买的做卖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真真是一幅太平安乐的景象。听着耳边的叫卖、讨价还价,偶尔还能听到坐在墙根儿晒太阳的老头子老太太们在那痛骂贪官污吏,真是丰富多彩啊。

可这太平景象是多少人用尸骨搭建起来的啊!

也许真是年岁大了?一想到赵誉抛尸敌国竟也心有戚戚。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奔那么一抔黄土,埋骨家乡吗?只希望年兴能把赵誉的骸骨带回来安葬,不叫他魂魄不能安息。也只是希望罢了,我不能跟年兴说这话,因为我还要活命,我还有妻儿。

皇帝说我人老了,谨慎得过分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我孤身一人,有什么险是不能冒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我怕什么?可现在呢,我有雪霏这个贤内助,还有静宸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我能豁的出去自己,却不能连累了她们母女。男人啊,有了家就会变得窝囊,没办法,没办法。

“老爷,您回来了。”管家唤了我一声。

我惊醒一般抬头看看,不知不觉还真是到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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