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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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崖说还是要尽快下葬,不然尸体腐烂容易起疫病,所以礼部也择了个近的日子,四天后。我问过礼部的人了,本来不是个特别适合下葬的日子,不过皇帝也授意尽快办了,便选了这么个日子。

下葬之日前我去赵府探过。上上下下的白绫子白绒花球点缀,府内诸人也是面带愁容。我到不觉得这是为了自己主子的死而伤心,说起来他们和赵誉也不是多么的亲近,不过是担忧自己日后的归宿罢了——能在赵誉这样的府里当差说出去也是好听,挣的也要比其他人家多上好几倍,如今赵誉一死,赵家无后,府宅无人继承,他们这些人也不过是个遣散的命。

管家引着我来到正厅,赵誉尸身盖着白绸子,上面写满了梵语经文,也不知道这经文是祈福祝祷早登极乐的还是避邪挡煞防鬼作祟的。屋子里焚着香也挡不住尸体的腐臭味,像是有人把咸菜缸打翻在了咸鱼上的味道。皇帝赏赐的金棺停在庭院里,跟正厅的萧索相得益彰,倒也可谓是“落霞与孤鹜齐飞”了。

我给赵誉上了香,拜了拜。灵案上的牌位——桓武侯赵公讳誉之位。黑底金字,似乎是皇帝找人写的,想来也不是出自什么有名的大家之手,因为牌位上只能写楷书。想来真正爱书法的大家才不屑于写这种入门字体的。

我叹着气往外走,跟赵府管家念叨着:“只可怜赵誉无后。如此一门忠烈也就这样断送了。”管家在旁边陪着我慢慢踱着,听我这么说也是不住地摇头叹气。“你是大管家,现在府上上上下下的事多劳你费心了。”

“我知道。”

“用不用从我府上叫些人过来帮衬着?”

“不用了,多谢东方大人费心了。”管家拒绝完,有赶紧解释起来,“事也多,也乱,虽然东方大人府上的人一定是能干的,不过这时候人多了反而不方便。”

我点点头:“也好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又寒暄几句,已经走到门口了:“过几天皇帝会亲自来参加赵将军的葬礼。当天一应事务也有礼部着人负责。你们府上的人听吩咐就好了。”

“是。”管家点着头。

“你这几日把这些下人该送走的送走吧。”

“是。”

临走前。我想起了件事,回身问管家:“你以后想去干什么?是做个小买卖,还是如何?”

“啊……”管家叹了口气,挺了挺腰版,“去给赵将军守墓。总得有人去吧。”

果然配得上“一门忠烈”四个字。

朝廷也不在乎多个人吃饭吧。“感谢你替我兄弟守陵,我会在皇帝面前为你求一份恩典,不至于让你大富大贵,可总不至于饿死。”说完我便要走。

“东方大人。”管家叫住我。

“怎么?”

“多行不义必自毙。大人好自为之。”管家说着话朝我点点头,回身进去关了府门。

砰的一声。将我隔绝在外。“赵府是个容不下我的地方。”我当时这样想着。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因为真论起来赵誉并不是死在我的计谋之中,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管家怎会知道这种种事情的原委。或许是我想多了,只不过是个忠告罢了。忠言逆耳,这话自然听着刺耳。

赵誉入土为安的日子总算到了。一大清早礼部的人领着皇城禁卫来到赵府,把整个府宅上上下下从新打理了一遍。一切都合乎了皇室的礼数——赵誉要以皇亲之礼下葬,这是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的。皇城禁卫则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三五条街全都把守住了。水泄不通——因为皇帝要来。说实在的,不管什么事里只要有了皇帝。就会变得异常的麻烦,究其原因,我想大概是所谓“礼”以谦逊为本,而皇帝行礼,又不能失了皇家的威严吧,于是纠结起来。

皇帝致辞、礼仪、哭丧、入殓,说是依皇族形式下葬,除了铺张也与寻常百姓无甚差异。只是入殓麻烦些。本来应该长子抱头、余子托脚,可赵誉没有子嗣,也只能麻烦赵府大管家抱头、几个亲近下人托脚了。

尸体由门而出,从正厅门口一直到棺木高搭席棚,所用的白布上都抄满了经文,密密麻麻,鬼画符一样,听说是莲华殿的师父亲自抄写的。这样的经布有几百丈长,师父们早就备下了,本是为了皇帝驾崩准备的,如今给赵誉分了这么一点,也没什么损害。听说北地夷族都是从窗口抬尸而出,因为他们觉得门是给活人走的,死人为鬼,只能走窗户。中原人敬畏生死,有“死者为大”的古语,从窗户抬出去视为大不敬。

尸体入棺,五六个棒小伙子抬过棺材盖,费劲巴力地举起来搭在棺材边,较劲一推,吱呀咿呀咣当当,棺材盖扣了个严丝合缝。所谓“盖棺定论”,就是这样——五六个小伙子才抬得动的棺材盖盖上了,外面活人说你什么都要受着,因为你在里面打不开盖子,这厚实的板子你也透不出声来,反驳不能,默默领受吧。

礼部下面专有一帮负责婚丧嫁娶的使唤人,见棺材盖扣上了,有使唤人过来,左手捻着三根长钉子,右手耍着一把锤子,颤颤巍巍上了棺材旁备下的板凳,看了看棺材头尾,手扶着钉子立在棺材盖上,右手掂弄着锤子,偏头看着赵府管家,朝着棺材头前的空地上努了努嘴儿。

有人赶紧上前抓着管家按在棺材头里跪倒,在他耳边念叨了几句。

赵府管家点点头,长吸口气:“老爷——您躲钉子——”说完猛地磕头。

棺材上站着的使唤人得了指令一般。耍正锤子,三两下就把长钉子砸了进去。反复几回,左一枚。右两枚。锤子凿在棺材盖上,咚咚的闷响,管家在地上随着磕头,额头见血。

这一套,或许就叫做“板上钉钉”吧,往里钉钉子的人往往凶狠,不容置疑。

这钉子钉完了,使唤人拍了拍棺材盖,四下摁了摁。似乎是在检查是否钉得严实,等心满意足了,才耍着锤子跳下凳子,哼哼唧唧地退下去了。

此时的赵府管家已经晕晕乎乎的了,两旁小伙计搀着他起来,刚要退下去,便有人端过一个泥盆不由分说塞进管家怀里,顺带着把他往前一搡。泥盆里应该是焚化了的纸钱,火苗子还没息。想必也是烫手呛眼。管家明白了,此时此刻他就是赵誉的“孝子贤孙”,他自然也明白了这东西给他是干什么用的。

他重新跪地,泥盆高高举过头顶:“老爷——您走好嗨——”

带着火苗儿的泥盆应声碎裂。火星飞溅,在管家脸上留了好几个燎泡。

有礼部使唤人喊了声“起灵”,便有人迅雷不及掩耳地塞给管家一个幡儿。推推搡搡把他带到队伍前面,跟在撒纸钱的和金童玉女后面亦步亦趋。

我旁边有个人念叨了一句:“不赖。真有个孝子的样儿!”

我也没管是谁,回身就是一脚。那人在地上骨碌了一圈。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刚要骂街,眼见是我,有赶紧笑嘻嘻地站起来,挑着大拇哥:“文忠侯踹得好,没伤着您吧,我给您揉揉。”说着话屁颠儿屁颠儿过来给我捏脚揉腿。

皇上低咳一声。我转过头看了看,只见皇帝看了看我脚边的人,满脸厌恶,又看看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招手叫来一个侍卫:“皇帝的意思,这个,杀。”

侍卫也是聪明,一把捂住那人的嘴,两膀一较劲,活生生把那人脖子扭断,又叫人给他换上了赵府的衣衫,言说是一位忠仆哭死过去,顺带着发送了。

虽说皇帝的意思是依照皇族礼仪,不过杠夫也不过是三十二人杠,也就是个普通平民的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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