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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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伟的雁门关,屹立在山西高原的崇山峻岭之间,日夜吹着强劲的狂风。

每年春天和秋天,南下和北归的雁群都会从关口上空飞过,排着整齐的一字阵、人字阵,犹如大军团行军作战般迁徙往返不休。

从城楼上向南望,忻县盆地、太原盆地、临汾、运城、长治诸盆地宛如一连串明珠般延伸行进。一直通往富饶肥沃的关中平原;而向北望,则是放眼无际的草原和戈壁。

这是唐宣宗皇帝大中十年的秋末。自从太宗皇帝扫灭群盗、开拓大唐王朝以来,已经过去了二百四十年的漫长岁月。王朝在玄宗皇帝时发展到自古以来未有的盛世顶峰。然而,大概是“盛极转衰”这条不变的周期律作用,一场名为“安史之乱”的兵变像劫火般烧遍了整个中原,也一口气烧尽了盛唐的繁华。这场劫火最终虽被郭子仪、李光弼等汉蕃名将所扑灭,但安史的降将又各镇一方,虽表面上向唐廷称臣,实际上却一手把持军政大权,形成一个个半**的小诸侯国。此后的唐诸帝当中,也有几位励精图治,企图削平藩镇,重建中央集权的英主。然而大多以失败收场,诸镇气焰愈加张狂,也有不少非安史降将的藩镇见势加以效仿,唐廷中央日益衰弱。这,也就是中晚唐的群藩割据局面,仿若春秋时代的重现。

就在这个时代里,有一支名为“沙陀”的游牧民族,静悄悄地来到了雁门关边居住。

沙陀活动范围沙陀,又名处月,以朱邪为氏。原是西突厥十姓部落以外的一部,其祖为北匈奴,后为悦般,居乌孙故地热海附近,游牧于今新疆准噶尔盆地西南(今巴里坤)一带,隶属轮台,因其地有大沙丘,故而得名。唐末朱邪部首领朱邪赤心平叛有功被赐姓为李。人种特征为深目多须,五代时期沙陀集团中许多武将的姓氏得到佐证:康、安、曹、石、米、何、史,等等,都是典型的从前昭武九姓的粟特胡人姓氏。沙陀建立了后唐、后晋、后汉、北汉四个政权。

他们的祖先,出于西突厥的一个小分支。西突厥最大的部落为铁勒、延陀、阿史那;次之同罗、仆骨、拔野等十余落,再次为处月、处密诸部,而沙陀只是处月的一支别部而已。在北庭(今新疆哈密)附近,有一座大沙碛名为“沙陀”,据说,这也就是沙陀突厥得名的缘起。

这一支部落,长久以来默默无闻,没有太多值得记载的事迹。在龙朔年间薛仁贵征西时,沙陀酋长朱邪金山曾经出兵协助,此后几度有功唐室,获得金满州都督、张掖郡公的册封。安史之乱中,朱邪金山之孙骨咄支也立下功劳。骨咄支死后,儿子朱邪尽忠继为族长,被封为金吾卫大将军、酒泉县公。此后唐朝诸多变故,无法顾及西域,沙陀一族为吐蕃所奴役,每战都以之为前锋,死伤众多,又横征暴敛,族人无法忍受。

“我等世为唐臣,不幸陷污,如今不若走萧关东归,总比滞留此地亡族灭种强得多!”

一天,朱邪尽忠的儿子朱邪执宜愤怒地对父亲进言。尽忠终于下定了回归唐土的决心,于元和三年率领三万部众沿着乌德犍山东行。当告别故土时,沙陀族人都西向垂泪。他们想,今生今世,甚至子子孙孙也无法再回到这片肥美草原了。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未来这一族人将在中原的大地上留下远比过去更为辉煌的声名。

在东归的途中,他们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恶战和磨难,族长朱邪尽忠在石门关抵抗吐蕃追兵时战殁,部众被打散,一时间部落人心尽失。年轻的朱邪执宜收合余众,只剩下二千壮士、七百匹马。终于在千难万险之后到达了灵州,成为河西节度使范希朝的属下,范希朝移镇河东时,他们也随之定居在雁门以北的神武川,筑下新城,沙陀一族就这样来到了这里。

此后,这一支强有力的蕃兵成为唐廷依仗的爪牙,在各次讨伐藩镇战争中都有抢眼的表现,就连最有名的“雪夜袭蔡州”之役,朱邪执宜也以偏军的身份参战,立下无数军功。

唐宪宗元和九年(814年)闰八月,彰义军(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卒。其子吴元济隐匿少阳死亡的消息,径自接掌军务,拥兵自立。淮西一镇仅有蔡(今河南汝南)、申(今河南信阳)、光(今河南潢川)区区三州之地,周围都是唐朝州县,势孤力单。十月,一向有志于削平藩镇的唐宪宗以严缓为蔡、申、光招抚使,决定对淮西用兵,讨伐吴元济。

元和十年(815年),吴元济在唐军的四面围攻下负隅顽抗,并派人向成德王承宗、淄青李师道求援。王、李一面上表请求赦免吴元济,一面出兵策应淮西,派人烧毁朝廷储藏的钱帛粮草,刺杀力主讨伐的宰相武元衡。宪宗不为其所动,擢升主张用兵的裴度为宰相,令其主持征讨,并以韩弘取代作战一年、无功可言的严绶。同时,又将刺杀武元衡之罪归之于王承宗,下令对成德用兵。

元和十一年(816年),唐军进攻成德。各路唐军因缺乏最高统帅,难以协调行动,被王承宗逐一击破。淮西战区的唐军因主帅韩弘养寇自重,只能各自为战。东路唐军击败淮西军,攻占鏊山(今河南丘东)。北路唐军连败淮西军。南路唐军亦攻破申州外城。西路唐军先败淮西军于朗山(今河南确山),但随即大败于铁城(今河南遂平西南)。中外为之震惊。但宪宗决意继续用兵,并以名将李晟之子太子詹事李愬为西路唐军统帅。

元和十二年(817年),讨伐淮西的战事进入了关键的一年。五月,宪宗下令停止对成德用兵,决心集中力量,先平定淮西。这时,北路李光颜率河阳、宣武、魏博、河东、忠武诸镇唐军渡过溵水,进至郾城,击败淮西兵3万,歼灭十之二三。郾城令董昌龄、守将邓怀金举城降唐。吴元济得知郾城不守,十分恐慌,将亲兵及蔡州守军全部调往北线,以增援董重质防守的洄曲。淮西军的主力和精锐都被吸引到了北线。这就为西路唐军奇袭蔡州创造了条件。

这一年六月,吴元济见部下多降唐,兵势不振,上表请罪,声称愿束身归朝。宪宗派中使赐诏,允许免其死罪。但吴被其左右及大将董重质所挟制,无法归朝。淮西已到了穷途末路、指日可下的地步。

七月,唐宪宗因对淮西用兵4年,馈运疲弊,民力困乏,深以为患,遂任命主战最力的裴度兼领彰义军节度使、淮西宣慰招讨使,赴前线督战。

八月,裴度到达郾城后,上表说诸道皆有宦官监阵,将士进退均取决干中使。胜则被其冒功,败则被其凌辱,将士谁也不愿出力奋战。宪宗准其所奏,悉去诸道监阵中使。诸将始得独断专行,战多有功。李愬因此也就得以不受阻拦地发挥其才能。

李愬抵达唐州(今河南泌阳)后,采取了种种措施和行动,为奇袭的成功奠定了基础。

首先,他下车伊始,即亲自行视慰问将士,存恤安抚伤病员,以稳定军心。同时,又有意示弱,故作柔懦懈惰,御军宽怠,以麻痹敌军。淮西军因屡败西路唐军,见李愬名位卑微,行事又如此不堪,遂掉以轻心,对西路唐军不再严加防范。

其次,为增强西线的军事力量,实施、完成奇袭计划,李愬又上表奏请朝廷,调来昭义、河中、鄜坊士卒步骑2000人。

再次,为争取淮西民心,孤立、瓦解吴元济,李愬还利用淮西连年用兵,农业生产荒废,仓廪空虚,民多无食,纷纷逃往唐军控制区的机会,设县安置淮西百姓5000余户,为其择县令,责成其妥善抚养,并派兵予以保护。

复次,为动摇、瓦解淮西军的士气,争取淮西将士为己所用,李愬还采取了优待俘虏,大胆重用降将的政策。他在俘获淮西骁将丁士良后,不仅未加杀戮,反而署以官职。丁士良感激之余,献计擒获文城栅(今河南遂平西南)吴秀琳部谋主陈光洽,招降吴秀琳部3000人。西路唐军因之士气高涨,连下多城,淮西将士降者络绎于道。李愬谋取蔡州,问计于吴秀琳。吴秀琳以为欲攻取蔡州,非李佑不可。李愬设计生擒李佑,免其一死,并委任他为自己牙队的将领——六院兵马使。李佑被李愬的亲信和重用所感动,尽心设法为袭取蔡州出谋划策。李愬在优待投诚和被俘的淮西将士及其家属的同时,十分注意询问有关淮西的内情。他还废除了藏匿淮西间谍者满门抄斩的旧命令,优待被捕的间谍,其结果是使敌方间谍尽吐实情,反为李愬所用。这样,李愬很快摸透了敌方的险易、远近和虚实,为避实击虚,奇袭蔡州的成功奠定了基础。

最后,为扫除外围,孤立蔡州,建立接近蔡州的奇袭基地,李愬先后出兵攻取蔡州以西和西北的文城栅、马鞍山、路口栅、嵖岈山、冶炉城和西平等据点,与北线郾城一带的唐军兵势相接,连成一气。他还遣将攻克蔡州以南和西南的白狗、汶港和楚城诸城栅,切断了蔡州与申、光二州的联系。李愬军的主力进驻距蔡州仅65公里的文城栅。

九月,李佑见奇袭的条件已经成熟,向李愬进言说,淮西精兵都在洄曲和边境,守卫蔡州的全是老弱,可以乘虚直捣其城,出其不意,一举擒吴元济。李愬深以为然,派人将奇袭计划密呈裴度。裴度十分赞赏,同意出兵。

十月初十,李愬利用风雪交加,敌军放松警戒,利于奇袭的天气,命史旻留镇文城,命李佑等率训练有素的敢死队3000人为前锋,自己与监军将3000人为中军,命李进城率3000人殿后。军队的行动十分秘密,除个别将领外,全军上下均不知行军的目的地和部队的任务。李愬只下令说向东。东行30公里后,唐军在夜间抵达张柴村,乘守军不备,全歼包括负责烽燧报警士卒在内的守军。待全军稍事休整和进食后,李愬留500人守城栅,防备朗山方向之敌,另以500人切断通往洄曲和其他方向的桥梁,并下令全军立即开拔。诸将问军队开往何处,李愬才宣布说,入蔡州直取吴元济。诸将闻说皆大惊失色,但军令如山,众将只得率部向东南方向急进。

此时夜深天寒,风雪大作,旌旗为之破裂,人马冻死者相望于道。张柴村以东的道路,唐军无人认识,人人自以为必死无疑,但众人都畏惧李愬,无人敢于违令。

夜半,雪愈下愈大,唐军强行军35公里,终于抵达蔡州。

近城处有鸡鸭池,李愬令士卒击鸡鸭以掩盖行军声。自从吴少诚抗拒朝命,唐军已有30余年未到蔡州城下,所以蔡州人毫无戒备,未发现唐军的行动。四更时,李愬军到达蔡州城下,守城者仍未发觉。李佑、李忠义在城墙上掘土为坎,身先士卒,登上外城城头,杀死熟睡中的守门士卒,只留下巡夜者,让他们照常击柝报更,以免惊动敌人。李佑等既已得手,便打开城门,迎纳大唐军。接着,又依法袭取内城。鸡鸣时分,雪渐止,李愬进至吴元济外宅。这时,有人觉察情形有异,急告吴元济说,官军来了。吴元济高卧未起,笑着回答说,俘囚作乱,天亮后当杀尽这些家伙。接着,又有人报告说,城已陷。元济仍漫不经心地说,这一定是洄曲守军的子弟向我索求寒衣。起床后,吴元济听到唐军传令,响应者近万人,才有惧意,率左右登牙城抗拒。

李愬入城后,一面派人进攻牙城,一面厚抚董重质的家属,遣其子前往招降。董重质单骑至李愬军前投降,吴元济丧失了洄曲守军回援的希望。

十二日,唐军再次攻打牙城,蔡州百姓争先恐后地负柴草助唐军焚烧牙城南门。黄昏时分,城门坏,吴元济投降。申、光二州及诸镇兵2万余人亦相继降唐,淮西遂平。

李愬奇袭的成功并非出于偶然。就主观而言,李愬治军有方,奉己俭约,待将士丰厚,能得士心;又明于知人,敢于重用降将,能得敌情;他见可能断,敢于抓住蔡州空虚的时机,实施奇袭;又长于谋略,善于麻痹敌方,瓦解其民心和士气。这些,都使他能利用风雪阴晦,烽火不接的天气,孤军深入,置全军于死地而后取得奇袭的胜利。从客观来说,唐宪宗和裴度始终未改其平定淮西的决心,又能集中力量对吴元济用兵,甚至撤去监阵中使,而北线唐军则牵制、吸引了淮西的主力,这都为奇袭的胜利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淮西平定后,各藩镇恐惧不安。横海节度使程权奏请入朝为官,朝廷收复沧、景(治今河北景县东北)二州。幽州(今北京)镇刘总上表请归顺。成德镇亦上表求自新,献德、棣(治今山东惠民东南)二州,并请朝廷任命其余诸州录事以下官吏。王承宗病死后,其弟王承元上表归降。朝廷又挟平定淮西之声威,讨平淄青李师道,收复淄(治今山东淄博南)、青(今山东青州)等十二州。藩镇割据的局面因之暂告结束,唐朝又恢复了统一。

在这次著名的战役中,沙陀族为叛乱的成功立下了汗马功劳,得到了朝廷的厚爱。

光阴流逝,朱邪执宜病殁。新的沙陀族长,是执宜之子朱邪赤心。在这一天,也就是大中十年的九月二十二日(公历856年10月25日),新城中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这件事,之所以称为麻烦,是因为它既是喜事,又有不祥之兆。喜事是指朱邪赤心的妻子今日临盆;但是,这一次怀胎的时间却长达十三个月,母子吉凶难卜。

天刚黑,从为产妇准备的帐篷里就传来了痛苦的女人****,原本以为一两个时辰里就能解决,但直到三更半夜,产妇仍在用已经哭哑的嗓子发出抽气吸气般的哀号。

朱邪赤心听着这声音,烦躁地在沙地上走来走去。他是个一米九的大个子,眼窝陷下,鼻梁略高,头发、胡须都卷曲,带着部分中亚人的外貌特征。心里着急的时候,总是用力拧着乱蓬蓬的胡须,今天晚上,已经不知不觉扯断了十几根黑硬的胡子。

在妻子生第一、二胎的时候,他从未像这次一样紧张焦虑。那两次也都很顺利,两个孩子都已经长成了健康的男孩。然而,赤心却隐隐感觉这一胎并不会像以往一样平常轻松。

他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天穹。草原上的人们传说,每个人都在天上对应着一颗星,每出生一个人,天上的星就少一颗;而当这人死亡时,星星又复归原位。他想,今天出生的这个孩子,将会对应那一颗星呢?

“只要不是凶星就好。”

赤心喃喃自语着,命令一名纪纲(唐时称家丁为纪纲,也有小校、警卫之意)快马赶往雁门市集,请医生前来察看产妇状况。

“你要像疾风一样快,如果因为动作缓慢误事,决不轻饶你。”

赤心的声音很慢但却有力度感,纪纲感到族长一定会言行必果,他立刻答应,果真像疾风一样拍马疾驰,在星光的照耀下穿越了沿途的戈壁,来到雁门关前。

在遥远的岁月以前,当雁门关还是战争频繁的要地时,这里是肃杀而冷寂的。但经过了长久的和平光景,此地也渐渐有了与边疆民族互市的商贾,有了给过往行人提供一宿之地的旅店和驿站;同时,由于这些人们的需要,又陆续出现了酒肆、****、赌场、药铺、市场等场所,使得这一带成为人烟茂密的居住区。

纪纲进入市镇,按辔徐行。现在已经是子时(三更,23-1时),就算营业时间最长的药铺,也已关门闭户。他一家一户去敲打店门,大多数药铺都没有半点回应,偶尔有一家开门,听说是妇人生产,便摇头说自己不是妇科,丝毫不懂。到处碰壁,令纪纲不由垂头丧气。

“决不轻饶你!”

耳边响起赤心如闷雷般的声音,他不由打了个寒战,长长地叹着气,呆呆立马站在路上。

“小伙子,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烦恼?”

黑暗中传来说话声,一个老翁如鬼魅般走了过来,纪纲将事情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向老翁哀告。

“哈哈,原来是这件事啊!”

老翁发出大笑,在静寂的街道中响亮回荡。

“贵部即将出生的那位公子,可不是巫医之流帮得上忙的。你马上驰回,让族长尽率部人,披甲执旄,击打钲鼓,跃马大噪,围城三周,便可无碍。”

“这样就行了?”

纪纲半信半疑。

“不信的话,你看还有别的办法吗?”

老翁仿佛能看透纪纲的心,知道他已别无它途,纪纲象是被他的目光所慑,终于点头表示照办。他扬鞭飞驰了几步,忽然想再问老翁几句,在马上回头一望,已不见对方的踪影,只有少许沙尘在夜风中浮动。

“是神人吗?”

纪纲感到不可思议,但他没有时间多耽搁,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新城,向朱邪赤心报告所见所闻。

自始至终,赤心都未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纪纲略带激动的嗓音,不时抬首仰望星空。

“我明白了。”

许久之后,赤心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下去领赏吧。”

他的胸中浮起奇妙的情愫。怪异的神叟,十三个月的怀胎,这一切都充满了神秘,赤心不怕鬼神,这样传奇性的事件,反而令沙陀族长心里涌动起了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试试看吧!”

话虽这么说,但现在也的确别无它法,赤心于是吹起集合部众的号角,披上出征的铁甲,高高举起装饰着白牦牛尾的大旄,在膘肥肉壮的火红战马背上仰望四方。片刻之后,五个,十个一群的沙陀骑兵陆续在广场上集合,数千名壮士在夜色中圆睁着明亮的双眼,等待赤心号令。

赤心徐徐把事情原因宣布,虽然他自己也半信半疑,但他那威严的表情和话语却使族人无不俯首听命,没有半句怨言。

“那么,跟着我的马来!”

像怒吼般高声喝令着,赤心率先拍马飞驰出城门,大军尾随马后鱼贯前进,白牦牛尾的旗饰在黑暗中闪闪跃动。

整个城塞都点起了松明火把,老人和妇女们表情忧郁地站在城墙上,数千壮士一边行进,一边用力击打钲鼓,拼命吹着号角,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仿佛战火燃烧,城池沦陷在即。

在千军万马的嘶喊声中,赤心却仿佛仍能清晰地听见妻子的痛苦****,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紧咬牙关,火把的光照得他的脸膛忽明忽暗,当这队人马绕着城塞转到第三个圈子时,赤心放声大吼:“杀!”就在这时,产妇的号哭声戛然而止。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向城中的帐幕,在烛火中,他看见接生婆的怀中多了个红通通的婴孩。赤心大踏步走到产妇床前,妻子安然无恙但精疲力竭地沉沉睡着;他又转头望向孩子,第一眼看去似乎全无异状,但再仔细一瞧,不由大吃一惊。

孩子的左眼完全睁不开,右眼却放射着远不像婴孩的执著而明亮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父亲。

——生下来就是独眼的残废吗?

赤心感到一阵淡淡的失落和悲伤,走出帐篷。就在这时,他抬眼远望,看见东方刚露出半边鱼肚白,长夜已至尽头。

这个孩子,就是日后驰骋纵横于残唐战争舞台上的“独眼龙”,李克用。后来的史书记载:李克用(856—908年),唐末将领,沙陀部人,本姓朱邪氏,别号“李鸦儿”。其父朱邪赤心为振武节度使时,克用为云中守捉使。乾符五年(878年)李克用于云州发动兵变,杀主将段文楚,自请为留后。广明元年(880年)唐廷发兵讨伐,他与其父北逃鞑靼部。次年,唐廷召李克用镇压黄巢起义军。李克用率沙陀、鞑靼兵攻入关中,迫黄巢军撤出长安,以功授河东节度使。唐僖宗中和四年(884年),他又率军渡河,败黄巢军于中牟,使黄巢军从此不振。次年,李克用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共击败盘踞关中的朱玫、李昌符,进犯长安,纵火大掠,僖宗出逃。昭宗大顺元年(890年)克用败张为统帅的诸领兵。大顺二年(891年),唐廷恢复克用官爵,并封晋王。此后克用长期割据河东,与占据汴州的朱温对峙,战争连年。天佑四年(907年)朱温代唐称帝,国号梁,改元开平,史称后梁。克用仍用唐“天佑”年号,以复兴唐朝为名与后梁争雄。次年(908年),李克用病死。其子李存勖称帝后,追尊他为后唐太祖。

克用少骁勇,军中号曰“李鸦儿”;其一目眇,及其贵也,又号“独眼龙”,其威名盖于代北。其在达靼,久之,郁郁不得志,又常惧其图己,因时时从其群豪射猎,或挂针于木,或立马鞭,百步射之辄中,群豪皆服以为神。黄巢已陷京师,中和元年,代北起军使陈景思发沙陀先所降者,与吐浑、安庆等万人赴京师,行至绛州,沙陀军乱,大掠而还。景思念沙陀非克用不可将,乃以诏书召克用于达靼,承制以为代州刺史、雁门以北行营节度使。率蕃汉万人出石岭关,过太原,求发军钱。节度使郑从谠与之钱千缗、米千石,克用怒,纵兵大掠而还。二年十一月,景思、克用复以步骑万七千赴京师。三年正月,出于河中,进屯乾坑。巢党惊曰:“鸦儿军至矣!”二月,败巢将黄邺于石堤谷;三月,又败赵璋、尚让于良田坡,横尸三十里。是时,诸镇兵皆会长安,大战渭桥,贼败走入城,克用乘胜追之,自光泰门先入,战望****升阳殿,巢败,南走出蓝田关。京师平,克用功第一。天子拜克用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东节度使,以国昌为雁门以北行营节度使。十月,国昌卒。

十一月,遣其弟克修攻昭义孟方立,取其泽、潞二州。方立走山东,以邢、洺、磁三州自别为昭义军。黄巢南走至蔡州,降秦宗权,遂攻陈州。四年,克用以兵五万救陈州,出天井关,假道河阳,诸葛爽不许,乃自河中渡河。四月,败尚让于太康,又败黄邺于西华。巢且走且战,至中牟,临河未渡,而克用追及之,贼众惊溃。比至封丘,又败之,巢脱身走,克用追之,一日夜驰三百里,至于冤朐,不及而还。洺、磁孟氏据之,故当时有两昭义。过汴州,休军封禅寺,朱全忠飨克用于上源驿。夜,酒罢,克用醉卧,伏兵发,火起,侍者郭景铢灭烛,匿克用床下,以水醒面而告以难。会天大雨灭火,克用得从者薛铁山、贺回鹘等,随电光,缒尉氏门出,还军中。七月,至于太原,讼其事于京师,请加兵于汴,遣弟克修将兵万人屯于河中以待。僖宗和解之,用破巢功,封克用陇西郡王。光启元年,河中王重荣与宦者田令孜有隙,徙重荣兖州,以定州王处存为河中节度使,诏克用以兵护处存之镇。重荣使人绐克用曰:“天子诏重荣,俟克用至,与处存共诛之。”因伪为诏书示克用曰:“此朱全忠之谋也。”克用信之,八上表请讨全忠,僖宗不许,克用大怒。重荣既不肯徙,僖宗遣邠州朱玫、凤翔李昌符讨之。克用反以兵助重荣,败玫于沙苑,遂犯京师,纵火大掠。天子出居于兴元,克用退屯河中。朱玫亦反以兵追天子,不及,得襄王煴,迫之称帝,屯于凤翔。僖宗念独克用可以破玫而不能使也,当破黄巢长安时,天下兵马都监杨复恭与克用善,乃遣谏议大夫刘崇望以诏书召克用,且道复恭意,使进兵讨玫等。克用阳诺而不行。明年,孟方立死,其弟迁立。大顺元年,克用击破孟迁,取邢、洺、磁三州,乃遣安金俊攻赫连铎于云州。幽州李匡威救铎,战于蔚州,金俊大败。于是匡威、铎及朱全忠皆请因其败伐之。昭宗以克用破黄巢功高,不可伐,下其事台、省四品官议,议者多言不可。宰相张浚独以谓沙陀前逼僖宗幸兴元,罪当诛,可伐。军容使杨复恭,克用所善也,亦极谏以为不可,昭宗然之,诏谕全忠等。全忠阴赂浚,使持其议益坚,昭宗不得已,以浚为太原四面行营兵马都统,韩建为副使。是时,潞州将冯霸叛降于梁,梁遣葛从周入潞州。唐以京兆尹孙揆为昭义军节度使,克用遣李存孝执揆于长子,又遣康君立取潞州。十一月,浚及克用战于阴地,浚军三战三败,浚、建遁归。克用兵大掠晋、绛,至于河中,赤地千里。克用上表自诉,其辞慢侮,天子为之引咎,优诏答之。二年二月,复拜克用河东节度使、陇西郡王,加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四月,攻赫连铎于云州,围之百余日,铎走吐浑。八月,大搜于太原,出晋、绛,掠怀、孟,至于邢州,遂攻王镕于镇州。克用栅常山西,以十余骑渡滹沱觇敌,遇大雨,平地水深数尺。镇人袭之,克用匿林中,祷其马曰:“吾世有太原者马不嘶。”马偶不嘶以免。前军李存孝取临城,进攻元氏。李匡威救镕,克用还军邢州。景福元年,王镕攻邢州,李存信、李嗣勋等败镕于尧山。二月,会王处存攻镕,战于新市,为镕所败。八月,李匡威攻云州,以牵克用之兵,克用潜入于云州,返出击匡威,匡威败走。十月,李存孝以邢州叛。二年,存孝求援于王镕,克用出兵井陉击镕,且以书招镕,而急攻其平山,镕惧,遂与克用通和,献帛五十万匹,出兵助攻邢州。乾宁元年三月,执存孝,杀之。冬,攻幽州,李匡俦弃城走,追至景城,见杀,以刘仁恭为留后。二年,河中王重盈卒,其诸子珂、珙争立,克用请立珂,凤翔李茂贞、邠宁王行瑜、华州韩建请立珙。昭宗初两难之,乃以宰相崔胤为河中节度使,既而许克用立珂。茂贞等怒,三镇兵犯京师,闻克用亦起兵,乃皆罢去。六月,克用攻绛州,斩刺史王瑶。瑶,珙弟,助珙以争者。七月,至于河中,同州王行约奔于京师,阳言曰:“沙陀十万至矣!”谋奉天子幸邠州,茂贞假子阎圭亦谋劫幸凤翔,京师大乱,昭宗出居于石门。克用军留月余不进,昭宗遣延王戒丕、丹王允兄事克用,且告急。八月,克用进军渭桥,以为邠宁四面行营都统。昭宗还京师。十一月,克用击破邠州,王行瑜走至庆州,见杀。克用还军云阳,请击茂贞,昭宗慰劳克用,使与茂贞解仇以纾难,拜克用“忠正平难功臣”,封晋王。是时,晋军渭北,遇雨六十日,或劝克用入朝,克用未决,都押衙盖寓曰:“天子还自石门,寝未安席,若晋兵渡渭,人情岂复能安?勤王而已,何必朝哉?”克用笑曰:“盖寓犹不信我,况天下乎!”乃收军而还。三年正月,昭宗复以张浚为相,克用曰:“此朱全忠之谋也。”乃上表曰:“若陛下朝以浚为相,则臣将暮至阙廷!”京师大恐,浚命遽止。朱全忠之攻兖、郓也,克用遣李存信假道魏州以救朱宣等。存信屯于莘县,军士侵掠魏境,罗弘信伏兵攻之,存信败走洺州。克用自将击魏,战于洹水,亡其子落落。六月,破魏成安、洹水、临漳等十余邑。十月,又败魏人于白龙潭,进攻观音门,全忠救至,乃解。四年,刘仁恭叛晋,克用以兵五万击仁恭,战于安塞,克用大败。光化元年,朱全忠遣葛从周攻下邢、洺、磁三州。克用遣周德威出青山口,遇从周于张公桥,德威大败。冬,潞州守将薛志勤卒,李罕之据潞州,叛附于朱全忠。二年,全忠遣氏叔琮攻破承天军,又破辽州,至于榆次,周德威败之于洞涡。秋,李嗣昭复取泽、潞。三年,嗣昭败汴军于沙河,复取洺州,朱全忠自将围之,嗣昭走,至青山口,遇汴伏兵,嗣昭大败。秋,嗣昭取怀州。是岁,汴人攻镇、定,镇、定皆绝晋以附于朱全忠。天复元年,全忠封梁王。梁攻下晋、绛、河中,执王珂以归。晋失三与国,乃下意为书币聘梁以求和。梁王以为晋弱可取,乃曰:“晋虽请盟,而书辞慢。”因大举击晋。四月,氏叔琮入天井,张文敬入新口,葛从周入土门,王处直入飞狐,侯言入阴地。叔琮取泽、潞,其别将白奉国破承天军,辽州守将张鄂、汾州守将李瑭皆迎梁军降,晋人大惧。会天大雨霖,梁兵多疾,皆解去。五月,晋复取汾州,诛李瑭。六月,周德威、李嗣昭取慈、隰。二年,进攻晋、绛,大败于蒲县,梁军乘胜破汾、慈、隰三州,遂围太原。克用大惧,谋出奔云州,又欲奔匈奴,未决,梁军大疫,解去,周德威复取汾、慈、隰三州。四年,梁迁唐都于洛阳,改元曰天祐。克用以谓劫天子以迁都者梁也,天祐非唐号,不可称,乃仍称天复。五年,会契丹阿保机于云中,约为兄弟。六年,梁攻燕沧州,燕王刘仁恭来乞师。克用恨仁恭反覆,欲不许,其子存勖谏曰:“此吾复振之时也。今天下之势,归梁者十七八,强如赵、魏、中山,莫不听命。是自河以北,无为梁患者,其所惮者惟我与仁恭耳,若燕、晋合势,非梁之福也。夫为天下者不顾小怨,且彼常困我而我急其难,可因以德而怀之,是谓一举而两得,此不可失之机也。”克用以为然,乃为燕出兵攻破潞州,梁围乃解去,以李嗣昭为潞州留后。七年,梁兵十万攻潞州,围以夹城。遣周德威救潞州,军于乱柳。冬,克用疾,是岁,梁灭唐,克用复称天祐四年。五年正月辛卯,克用卒,年五十三。子存勖立,葬克用于雁门。

时光飞逝,那位在鼓角呐喊中出生的婴孩,也沐浴着草原上的风渐渐长大。和雁门关以南的汉人家庭不同,边地的胡人,有他们自己的教育方式。当汉人的男孩长到四五岁时,通常就要进入私塾攻读四书五经,之后参加一级一级的科举考试,为了每年屈指可数的几个进士名额苦读寒窗。胡人的男孩在同样年龄时,则开始学习骑马、射箭,以狩猎和作战充实起自己的生活。而箭术,正如汉人的读书一样,成为了胡人的谋生和自我保护手段。

从五岁起,克用便和族里的男孩们一道开始学习骑射。当看到他的独眼和瘦弱身体,同伴们大多投以怜悯而轻蔑的目光,窃窃私语:

“那个独眼小子,也能骑马射箭吗?”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人们就惊讶的发现这“独眼小子”虽然比常人少了一只眼睛,射起箭来却出奇精准,在马上的敏捷身手,更是如鱼得水,令人叹为观止。

“我们来比试比试吧。”

他常常目光炯炯有神地对年长的孩子说着,然后就与对方挑战骑射之技,往往毫不留情地压倒对方。偶尔落败,克用便终日苦练,直到超过同伴为止。在这孩子小小的躯体内,却仿佛有着如钢铁般的好胜心。

“你可不是等闲之辈,将来,说不定能干出一番大事来。”

族里的长者有时对他提起出生时的奇异景象,每当这时,克用便紧紧咬着嘴唇,独眼凝视前方,胸中涌动起沛然斗志。在男孩的心中,自小就种下了决不向他人或命运低头的顽固个性和铮铮傲骨。

随着年岁的增长,克用的箭术也不断提高。到十三岁左右,部里的少年再也无人能与他匹敌。这一天,他清晨起床,骑着一匹黑色马驹来到靶场射每日例行的二百箭。在清早的冰冷空气里,传来一声声“嘣、嘣”的弓矢响声,一连射了三十余箭,几乎箭箭命中。就在这时,克用突然听见头顶有雕啼声洒落,少年翘首眺望,在一碧如洗的青空中,有一对雕儿正在旋转嬉戏。

此前,克用也曾射过几次飞鸟,大约每十发箭矢能射中五六只。不过,射雕还从未尝试。望着在碧空盘旋的两只雕儿,突然有一股雄心壮志涌上心头。

——能不能一箭把它们都射下来呢?

虽然以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射法,但此刻克用却感觉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两只雕儿飞的距离很近,当一只雕在上,一只雕在下时,未必不能一箭串起双雕。

——试试看!

克用一下决心,四肢百骸顿时充满力量。他下意识的咬着牙,一边轻轻吸气,一边张弓搭箭。

然而,雕儿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呼的一振翅,双双向北边飞去,克用用皮靴踢打马臀,奔驰追赶,也不知翻过几座山丘,越过几条小河,始终咬定不放。眼看双雕的位置在视线中渐渐重合,拉满弓的手腕无意识地一松,空中传来凄厉的惨啼,狼牙箭(古兵器名。其箭镞形似狼牙而锐利,故名。《宋史兵志十一》:“是岁,始造箭曰狼牙,曰鸭觜,曰出尖四楞,曰一插刃凿子,凡四种推行之。”《花月痕》第四八回:“采秋将如意付给红豆,把弓接过,不慌不忙扣上狼牙箭,一连三箭,云里早就落下三个妖尼来。)带着两只雕儿“啪”的坠下地来,克用拍马上前,雕儿仍在拼命舞动着翅膀,但已动弹不得,成了少年的箭下俘囚。克用满心喜悦地俯身去拾取猎物。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喝彩:“好箭法!”

——是谁?

克用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光顾着追赶双雕,就连前方有人都并未察觉,倘若是敌非友,自己早就小命难保。

他抬眼仔细端详,对方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但打扮着实古怪。蓄着契丹式的辫发,容貌却并不像契丹人那样土气,有一种突厥人的俊朗;穿着鞑靼人的羊皮袄,脚上却踏着靺羯人的鹿皮靴。背上背着一大堆旅具,最下层是折叠起来的轻便小马扎,中间是毯子,最顶端则是装着纸笔墨块和食物的一个大篓子。皮肤晒得很黑,只有眼白和牙齿是雪白的,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

克用没有搭腔,把双雕挂在马鞍上,这才模仿着父亲的口吻,缓慢发问:

“你是什么人?”

“问我的姓名吗?”

古怪少年嘿嘿笑了起来。

“我叫胡瓌。”

“胡瓌……我是问你是哪个部落的人?”

“哪个部落?”

胡瓌搔了搔头。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非要给个答案的话,我想大概就是这片大草原上的胡人吧。”

克用看着对方满不在乎的神情,有种恼怒的情绪油然而生,他强忍怒火,又问:“那么,你来这儿干什么?我倒是觉得你很可能是别部的间谍!”

“间谍!”

古怪少年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他解开绑在身上的绳子,放下旅具,“啪”的一声打开折叠马扎,从篓子里拿出几张画纸,工工整整在马扎上铺开,笑着说:“我是画画的人。”

“画画的人?”

克用在父亲的大帐篷里见到过几幅从南方汉人那里买来的字画,但族里没几个人懂得欣赏,就连父亲赤心也一窍不通,只是买来和虎皮、熊皮挂在一起,附庸风雅,装作有身份而已。

“没劲。”

他撇了撇嘴:“那些山水、仕女、松竹、花鸟什么的,到底有什么看头。画家不过用毛笔划几道墨痕,就能换上几十头羊的价钱,只有蠢人才会对这玩艺感兴趣吧。”

“你没受过汉人文化的熏陶,当然无法认同了。”胡瓌还是开朗的笑着,“但是,我画的东西,并不是汉人喜欢的那些仕女山水。”

“哦?”

克用有点好奇,他翻身下马,走到胡瓌面前,望着摊开的那幅画,不由全身微微一震。

这幅画,画的是一群高大的边马在河川边饮水,每匹马神态各有不同,但无不雄姿英发,气宇轩昂。这些马,仿佛就是克用每天面对的族里的群马,看着这幅画,克用不由自主地也意志昂扬,真想从画中牵出一匹骏马,在辽阔的草原上扬鞭奔驰。

这种感觉,和挂在父亲大帐里的那些汉人绘画完全不同。在克用的眼中,那些画是脱离了他生**验的,是“死”的东西;而眼前的这幅画,则让克用心有戚戚焉,是“活”的,令他产生共鸣的事物。

胡瓌翻过第一张,下面的一幅,是几位胡人饮酒高歌,这样的场景,克用在族中大会时不止一次见过。然而,他从未想到竟能在画家的笔下如此栩栩如生地表现出来,不仅感动良多。

这位古怪少年的每一幅画,画的都是克用日常所见的景物,而且无论是画中的人物还是骏马,都各有特色,决非臆想捏造之作。克用从未想到会有这样的艺术,他瞪大了眼睛,再度打量胡瓌,似乎对方全身上下都在放射着奇异的光辉。

“如何?”

胡瓌收起画卷,微微一笑。

“……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是克用的真心话。

“你一定花费了相当大的苦功吧。”

“嗯,从十二岁开始,我就游历四方,走遍了草原上的许多部落,每到一处,便向族中会画画的长者学习讨教,现在基本上已经了解了诸家之长。接下来,就是融会贯通,不断磨练提高自己了。”

胡瓌有点感慨地追溯起往事,又笑着说:“我走过大小部落上百家,但要论箭法,恐怕真的没有几个人能和你相比了。”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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