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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衣娘子(1 / 2)

小时候的赵长生总爱做梦,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比如,梦到身坐井边,衣饰年代久远,满面忧容的美貌女子;镇上小河里,在晚间出没、耳朵像鱼鳍的妖精;东边茶山上,睡在一片片茶树上的粉衣、白衣的奇异女子;老槐树洞中,长着白毛耳朵和尾巴,衣料单薄的妖娆妇人每当他把这些奇怪的梦境告诉他的小伙伴时,他们就笑他:“哦!赵小瓜思春咯!”

“羞羞羞,赵小呆你真不害臊!”

“哈哈哈!赵小呆,你这不学好的家伙,就知道梦美人!”

现在想来那些朋友的嘲笑声还能响在耳畔,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因那似幻却真的可笑梦境。

青瓦老墙的院内,一棵望春玉兰生长得异常高大繁茂,这望春花树样子生得奇怪,树根突出地面,盘根缠绕。不知为什么,长生见此总能感觉出某种挣扎的痛苦。这棵望春花树的枝干比一般的粗壮许多,枝繁花盛,高出院墙许多米,整棵树有二十米的样子。

从没见过这么高大盛景的迎春树。

由于这棵望春花树太过巨大,院内的瓦房在层层的树下下影影绰绰,像被一把巨大的雨伞给遮住一般,看得很不真实。长生抬头仰望,无数根树枝相互交错,每一根树枝上都岔开许多大大小小的枝条来,每一根枝条都开有几十朵的紫红色花朵,花朵沉甸甸地压低了枝头,挨着房瓦随风摇曳。

大概有千朵万朵花吧。长生在心里这样想。

阳光穿透繁密的树丛,像星星点点,细小得如同碎片一般。望春花树叶少花多,而这一棵更甚,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惊讶吧!这一树繁花,当真繁华似梦。每一朵花都盛开得极致妖娆,那极尽绽放的姿态显得妖艳异常。

赵长生奇怪了,这天明明是六月热夏,为何会有望春花开呢?这家院子给他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而且,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一棵二十米高的迎春树。

到底是在哪里,是哪一年?赵长生却想不起来。

长生身着轻薄的素衣短衫,他好奇而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这座陌生的小院,连墙角也不放过,可惜那墙角除了青苔便是杂草。从进门时,长生就没看见一个人影,他想去屋内看看有没有人,走到门处,柴门上的猪头锁已经生锈,显然有些年月了。奇怪的是,门并未上锁,只是轻轻的阖着。

长生礼貌性的敲了敲,两三下过后,不见有人开门。这里已经老旧了,看起来没人在这里居住。长生抬手,欲推开门,却听到一女子轻柔的笑声。

赵长生停下动作,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仔细听,果然有女子在说话。赵长生朝四周看了看,却并没有见到人。

院内起风了,有风声,迎春树摇摆着,颤动着,妖异的紫红色花朵就这样飞满寻望的长生的整个眼球。这样极致的望春花树是赵长生有生以来从未见到过的,一时间就看呆了。

“乖。你看,多漂亮!”细腻温柔的声音,仿佛是那回荡在长生日与夜的梦里的声音,充满了最温暖的关爱,带着可以原谅一切的宽容和宠溺。

带着一种期待一步步走到院子中央,长生看见一个女人,她美得如同那尽态极妍的望春玉兰,让人无法移开眼睛,她站在望春花树下,手中抱着一个婴儿。不知为什么,看到那婴儿身在襁褓里,被女人抱着,长生竟露出了近乎幸福的笑容,胸口处传来十几年的激动的满足感。

女人很漂亮,她穿着绣花青衣,标准的妇人打扮,手腕上是一支蓝绿色的翡翠镯子。从她娴适自然的神情来看,女人很幸福。可为什么,她温暖地笑着,却悲伤?

是的,悲伤。长生清楚地知道,那萦系在女人眼睛里的闪烁的东西,名为悲伤。

为什么要难过呢?长生胸口酸楚而闷痛,那女人的悲伤的神情灼烧着他的眼,似乎也能感染到他一般。

似乎是注意到赵长生的目光,女人朝他看来。长生顿时有几分紧张,他调整呼吸,与这妇人对视着,一秒也不愿放过。

女人朝他微笑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两字,几欲叫长生烫出泪来,他喉咙哽咽,几秒后回答道:“我叫长生。”

她会这般问,定是不知道自己名字的,真奇怪,长生竟为此感到难过。

“赵长生长生不老的长生。”

女子望着他,眼角温柔,温婉的脸庞衬在这一树妖异的花中,竟要比这花还要柔上几分,着一身青衣的她像极了那江南柳巷中深深浅浅的水,流淌在长生的脑海里

“长生长生”她看向了怀中襁褓里的婴儿,出神地念着,像寄予了所有的希望。

“长生吗?真是个好名字。”

不知是因为被夸赞,还是因为被她用温柔的声音念了名字,长生如同回到那个吃糖的年纪,内心甜腻而雀跃。

“你不冷么?”她看起来穿得很单薄,长生怕她着凉。

女人一瞬不瞬地地望着他,目光温柔似水,长生被她看得怔住,陷入那片柔情里,不想自拔。

此时,一股幽凉的强风吹拂了整个院子,这四周不知为何没有其他房屋,连植物也没有,留下这座院子在一片雾白里沉默,看起来太过孤独,唯见紫色玉兰的花瓣零落红尘,凋零出一院凄美。

长生半眯着眼,用手挡住了突然生起的风,再睁开眼时,却见青衣绣花的妇人站在了自己身旁,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伸手触摸着长生柔软清逸的头发,像母亲对孩子一般夸赞着长生。

若是梦,长生愿意不要醒来。

“嗯唔。”襁褓里的孩子发出糯糯的可爱的声音,长生低下头,看向这个幸福的婴孩。

眼前的小孩,动着圆圆的小脑袋,他安静好奇地看着同样看着他的长生。都说孩子的眼睛是最纯洁的,而面前这个婴儿,他的双眼竟如同黑夜一般,漆黑的发亮,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长生注视着婴儿的眼睛,那漆黑的瞳孔时而变若星空,时而又幻如深海,他感觉自己移不开眼睛,却更像是被吸进去一般。

或许是错觉吧?

待长生抬头,想问些什么,面前哪里还有青衣女子的身影,将视线方放长,女人和她怀抱里的婴儿却是回到了树下,长生慌张的内心平定下来。

幸好!女人还在。

她怎么突然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又突然站在树下面了呢?像变戏法似的。

“你”长生开口问,一股怪风此时却突然朝自己诡异地涌来,青衣女人在风的源头里笑得温柔伤感。长生不安,他向女人伸出手很,奈何这风好生强劲,吹得长生睁不开眼。长生不得用用手交叉放在脸前遮挡这阵诡异之风,半眯的视线中,那上面的春玉兰狂舞得绝美,青衣女人抱着孩子看着他,那眼神里似在诉说再见。

“不要!”风抵挡着长生想要迈进的脚步,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小得只剩下恍惚,最后连一丝恍惚也变成了黑暗。

耳边的风一点点地缓和起来,轻柔地如同发丝划过他的脸庞,长生惊觉地转身,伸手去抓,却发现两手空空,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眼前没有道路,没有房屋,没有树,没有女人。

又是一阵树影摇动。

长生回头,欣喜的心又垂落下去。是那棵世间少见的紫玉兰,但是没有了女人,连树下的青老瓦房也不见了。

但是,那树下渺小而安静的一团是什么?长生的心开始揪疼。

长生一步步走过去,残落的望春花瓣堆成一片,那上面的渺小的一团是方才女人怀中的婴儿。

怎被独自留在了这里?在这棵孤独的树下。

长生抱起这个可怜的襁褓。

“你的母亲还会回来吗?”他问道,又突然觉得自己傻气,这个婴儿又听不懂。

长生细心又充满怜悯地看着怀里的婴儿。为何不哭泣?你母亲已经离开你了。

微风像叹息,无奈悲戚。然而怀里的婴儿,他的双眼安静得像夏天的星空,笼罩着世间的一切,悲伤的,快乐的,新生的,消逝的。

渐渐地,渐渐地,长生被这双神奇的眼睛吸引住了,他移不开眼,像被摄住一般。他仿佛能从这个婴儿的眼里看见一整片星空,茫茫无边。那双眼里,幽深安静的黑一点一点将自己的灵魂吸走。一瞬间,长生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奇异的世界里,怎么也挣脱不开,像是身处在星河,亦或是,那双眼睛里。

“啊!”

“啊!”

两道惊叫声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是赵长生惊醒的叫声,一个是来人被吓到的叫声。

来人是张绍华,是镇上最大的一家粮站的老板的幺儿子。张绍华模样随他早逝的娘,生得俊俏,却向来可恶,是镇上出了名的风流小霸王,年纪轻轻就不知调戏了多少姑娘。张绍华与赵长生同年,今年十八,小他五六岁的小女孩被他哄骗得要做他媳妇,长他五六岁的被他勾引得说此生非他不嫁,甚至是未满三十的寡妇都难逃他的摧花之手。这不,三天前张老爷亲自捉到他那浑儿子爬上了老街一美艳寡妇的床,气得他顿失理智,随手拿起那寡妇屋内的鸡毛掸子,“刷刷”地打在亲儿子身上,那力气和劲道仿佛是在拿刷子耍几百年的臭沟污地。当张绍华的惨叫声由老街传到新市百巷时,人们知道张三修他小儿子又混女人去了,知道张绍华被他爹收拾了,还知道原来张三修和儿子“做好事”竟然找上了同一个女人。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一个风流笑话,看来要传说一时了。

长生虽不齿张绍华的风流行径,但却与张绍华素来交好。张绍华每当要做这些勾当时,时不时会拉着长生一起。张绍华三天前被父亲修理惨了,胳膊腿和脸上全是被鸡毛掸子狠命留下的一条条的青紫色印子。被揍了的张绍华想来想去,心里着实委屈,他气不过,于是今日便想和长生苦诉一番,苦诉之后再去寻香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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