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新想起这是他刚才和寥妈妈说的那个话头，他想说：“你和别的女孩有点不一样。”可又觉得这个说法太俗气，便反过来问程小雪道：“你那时为什么望着我的眼睛呢？”
程小雪道：“就因为光看你的眼睛去了，才没看出来你是个假日本。”
高建新笑道：“假什么，我根本就没想冒充，……你是哪的人？”
程小雪想没必要说的太详细，就回答说她是东北人。高建新说自己也是东北人。又问她是不是才来不久。程小雪告诉他自己是十月份来的，还不到两个月，在日语学校上学，在这种店打工，是为了挣学费。高建新理解的点点头，脸上又露出那种轻狂的神态，对她道：“《圣经》中有这样一段，神藉先知吩咐我们说：“你们要去得为业之地，是污秽之地”管他呢，反正我活的还不错。
程小雪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凭直觉感到他怀有一种不满，他起码不是像表面一样快活。
高建新问她不想喝点东西？程小雪就去给自己要了一杯果汁，往账单上记了一笔，一千日元，高建新一直含笑望着她，好像别有用意似的。这令程小雪感到羞涩，她尽力不使自己的视线与他的相遇。他快活的欣赏着她的姿容，赞她：“你可真美，时装杂志上的女明星一个也不如你。”程小雪摇摇头，闲着麦管儿吸果汁，道：“哪有哇，我才不美呢。”高建新道：“这种夸赞的话你一定早已听厌了，一定有很多男人天花乱坠地奉承你是不是？我郑重的请你将我和其它男人区别开。”
他说：“他还没傻得在工作时间以外为了讨女人欢心而说违心话。让我再仔细看看！哦，没错，这正是那种能令人心醉神驰的美，能得、得上相思之疾呢！”
程小雪脸颊飞上一抹嫣霞，垂着视线道：“你不要乱说，你喝醉了吗？”
高建新道：“这酒是有点烈，我酒德不好，你给我拿一瓶红酒吧。一万（日）元上下的就好。”
程小雪瞟了他一眼，道：“你还要开酒，太贵了。”
高建新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个小气吝啬的男人，从少到老没请过客，后来他死了，钉棺下殓那一天，他的妻儿照习惯设了白宴，村中的人都来了，酒菜颇丰，鸡鸭鱼肉俱全，听了诵经，众人就开怀大吃起来，那时就听停置棺材的地方咚咚咚的发出声响，坐席的人就一齐停住筷子听那声音，说来也奇怪，筷子一停声音就停了，坐席的人再举筷来吃，那声音就又响起来，反复数次，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不再注意那声音了。话说宴席结束的时候，人们都吃得肚子溜圆，要回家去了，那时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棺材盖飞上了天去，哐的一声掉在地上，尘土飞扬，人们大惊失色，以为诈尸了，却见那个男人坐起身来，喘着粗气吼道：“你们这帮黑心的，见我死了就猛吃，把我急的在黄泉路上直哭，也罢，吃就吃了，为什么还要带一些走？”人们正发怔，却听他指着两个儿子道：“大毛二毛你们两个败家的货，还不快找东西接着，让他们把牙缝儿里塞的剔出来，那够你老爹下一回酒哩！”
他是属于会讲故事的那一类型的人，表情和手势很逗人，程小雪不想笑也被逗笑了。
“吝啬的男人会诈尸的，你为什么不让我花钱？对我有好感了吧？”
程小雪抿着嘴儿摇摇头，因为憋着笑，眼睛水汪汪的，带着一种年轻女子的娇媚，高建新美滋滋地盯着她看，做坏似的玩味她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直把程小雪盯得脸红心跳，别过头去。
“吃水果吧，”高建新吃了一块切成方块的芒果肉，点点头又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嗯，这芒果够甜，甜是甜，却还没有苏小姐的笑容甜。”
程小雪不睬他，起身去吧台取牙签。吧台那边有个小姐看见她就问，什么事使她这么开心，她呶了呶嘴儿，没舍得说她很开心。
等她取了牙签回来，高建新正在听电话。他很快就收了线，对她笑了笑，说他要走了。程小雪冲口说道：“可你才来还不到一个小时。”这时他们的视线结结实实的遇上了。她马上就后悔说出的话。而且越想越后悔，仿佛别有用意似的。可是要说怕他误会，也不对。她做的是这个营生，怕男人误会么？高建新掏出了钱夹结账。“有时间我一定还来找你聊天。”程小雪取过账单来递给高建新，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从钱夹里数了七万日元，对她道：“六万四，剩下的是给你的小费，谢谢你，认识你我很开心。”程小雪先接过钱，道：“光酒钱就够贵了，怎么好意思要你的小费。我找钱给你。”高建新笑道：“你想看诈尸么？收下吧。我只希望你将我和其它的酒客区别开。”他强调道：“我是说从主观意识上的区别，你明白么？”程小雪用那种‘你到底想对我说些什么呢？’的目光望向他，可他却只是笑笑，从沙发的靠背上取了呢子大衣，就起身往外走。
程小雪送他到外面，目送他那单瘦的背影消失于夜幕中，一袭夜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视线里只剩下无数五彩缤纷的霓红灯夜招和变幻不定的人流，算一算这么一会儿就赚到三万日元，她可真开心，她马上去问寥妈妈这个高建新到底是做什么的。
廖妈妈道：“高建新，鼎鼎大名，这几条街上谁不知道他和他经营的夜郎酒吧呢。就在这条街的尽头，有个怪名叫“判道修罗”。她说：“男人里找不到比他脑子还灵活的了，别看他人长得不算很英俊，可他就有那种能让女人死心塌地的喜欢他的本领。向我们这种女人，迷恋上他就要倒霉了。”
程小雪终于明白了，高建新所说的“同行”是什么意思。然而，程小雪已毕竟是道德规矩那个框框之外的人了。旧的道德观念不再是——起码不完全是，她衡量和评价事物的基准。何况还有个人的喜好问题呢，她想：“我才不在乎他是做什么的，如果他还到这来，我就还像今天一样接待他。”
她还这样想到：“他讲话风趣，又会取悦人，光这就够好了，出手还阔绰，这样的酒客打着灯笼拿着放大镜也难找啊！”
可是，他究竟会不会再来找她？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高建新竟再也没有露过面，程小雪在街上抓客，以为哪一天会碰巧遇上他，然而却一直没有遇上。直到过了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