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在穆尼安德特战场上的浓烟还没有散去，并着那清晨的浓雾，阳光被轻易地阻隔在外面。阴霾天空下的操练场上聚满了人，但他们都一言不发，他们只是都低着头，凝视着面前的那些纪念碑。
事实上，将它们称为‘纪念碑’不过是个蹩脚的比喻。那是一柄柄插在地上的剑，剑的正前面都平铺着一块骑士盾，盾上精美地绘着所有牺牲者的纹章，抑或是他们的名字——他们中除了已经功名成就的圣骑士，还有那些圣骑士们的学生，和忠心耿耿的侍从们。在恐惧的面前，他们选择了战斗到最后一刻，并因此而献出了生命。
被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的是莱格尼斯的纹章盾——那是一个洁白的鸢尾十字，只是中央被挖空出一个圆形。那柄长剑并不是莱格尼斯落在英灵堡的那一把，泽文没能将它捡回来。泽文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方鸢尾十字，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无动于衷。但似乎就在瞬间的一瞥，怒勒·祖尔萨宁仿佛看见这位冰冷如霜的战士的眼眶湿润了。
那不是错觉。泽文轻轻地抬起了手，迅速地抹了一下眼睛，然后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我们失去了太多优秀的战士，挚友，”怒勒说着，自己的嗓音也哽咽了一下。奇拉至今下落不明，当他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几乎要一拳打碎那个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可怜侍从的脑壳，并让他坐立不安了近三天，直到他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还有亲人。”
“我们做了什么。”泽文说，以这样平淡的语气。但怒勒不难听出，这是一句反问句。
“什么都没有。”他回答。
泽文没有接话下去。
“听着，人们！听着！”传令官萨克兰姆·杜兰德响亮的声音似乎震彻着整片孤寂的天空，在这里回荡着的也只有他的声音。
“从我口里所出的，是神圣的话语；因这是主教导给我的，故我必说给你们听！”老杜兰德念诵着《圣约》里冈萨尔说过的那篇悼词，这些年来他已经怀着沉痛的心情，不知念诵了无数遍的悼词。但从未有今天，从未有今天这般绝望。主教导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单词都似乎在那遥远的过去暗示着这黑暗的未来，昭示着人们面临着的挣扎。“这话语要传到那灰色的悲伤之地上，好让安眠的灵得宽慰；这话语要抵达那苇草悉悉的大水潭之畔，好让神圣的敌惊恐；这话语要升上那冰冷刺骨的铁墙之巅，好让天上的灵共颂。
“沙利尔之手为主的选民指着这两条道路：一条通往那城邑，是金色的大道；一条通往墓园，是灰色的小径。”杜兰德读出的每个单词都似乎在讥讽着这场战争，讥讽着踏上那条灰色道路的战士们。那些曾经颂扬荣耀的言语如今却格外刺耳，尽管杜兰德没有读出这层意思，泽文却皱起了眉头。“金色的路是明亮的，走在上面的人是喜乐满足的，但这里绝没有荣耀；只有那通往墓园的灰色的小路，指向的是主预定的归宿。那披坚执刃的众人，你们走的便是这条荣耀之路。这路终于死亡，灵魂却终于荣耀......哈莱亚，哈莱亚！”
“够了。”泽文说。但杜兰德没有听见，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沉浸在自己的话语中，就像陷入自己的思考无法自拔的学者一般，被深深地埋葬在其中。他的嘴巴仍然在说着，只有透过这洪亮的声音，他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情感——这情感几乎要折磨得他发疯。
“我们已经失去了他们的肉身，但他们的灵魂在天堂的圣城俯视着我们。”按照程序，杜兰德在念诵完《圣约》的悼文之后照例开始呼唤死者的名字——但这一次，死者实在太多了。“德高望重的谢宁·莱格尼斯圣座，麦登·埃桑总管，贝·弥丹诺大人；尊敬的圣骑士潘迪亚·丹希大人，班杰·塞洛里昂大人，切洛·斯特里夫(CheroStriph)大人......”
当杜兰德逐个读完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每一位骑士扈从的名字的时候，泽文终于忍不住了。“愿他们安息，这就够了。”泽文打断了杜兰德的陈述。为了让所有人听到他的话，他稍稍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一柄柄竖立着的剑，用那一如既往冰冷的眼神环视着面前情绪低落的众人：“我再也不想听到这悼词了。”
雷·兰吉尔·泽文的话像在沉默的死水中激起一片涟漪。
“你们可以继续称颂那些荣耀的死亡，但别忘了，正是死亡这个新的敌人击败了我们。”泽文的眼中怀着深深的仇恨，仿佛死亡可以具象成一个人——具象成那个自称为死亡天使的敌人，“你们要对死亡屈服？这死亡不通向荣耀，而通向耻辱，即便这样你们还是要歌颂这死亡？”
人群再次沉默了。
“背诵他们的名字毫无意义，你们中没有人能够记住他们全部——而能记住全部名字的那个人的名字此刻也列在其中。”所有人都明白泽文指的是谁，只有老麦登能记住风暴崖每一个成员甚至包括侍从的名字，很不幸的是他最终也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我想要把他们从死地带回来，如果我能的话；你们中的某些人甚至以为我无所不能，事实是我做不到，我甚至没有把老师的尸体带回来。复活死者是主的事情，如果主的确如此安排的话。”
一些人点头了，他们开始认同泽文不那么传统的做法和意见；另一些人则仅仅是因为，说这些话的是如今新的圣座。
“虽然他们死了，死在名为死亡的敌人手中；然而我们依然站在这里，这意味着我们还没有被完全击败。既然没有失败，就先别急着唱敌人的赞歌。”
“那么，请告诉我们，”怒勒抬起了头，在泽文话语的激励下他的眼睛中浮现了一丝火光，“告诉我们该做什么，圣座。”
“风暴骑士团已经与恶魔战斗了千载，恶魔们屠杀了无数千古流芳的伟大圣骑士，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会为他们复仇。”泽文拔出自己的诅咒圣剑，那上面还残留着上一场厮杀的痕迹。他将这把剑插在自己的面前，就如同第一皇帝曾经如此立誓过一般，咬牙切齿地说，“既然我们能将毁灭带给毁灭，那就让我们再把死亡还给死亡吧。”
“复仇！”几乎在泽文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整个风暴崖就沸腾了起来。这是不属于追悼会所应有的燃烧着的激情和愤怒，这燎原之火几乎烧尽了人们内心深处的哀伤和痛苦，而以这股复仇之火取而代之。圣骑士们纷纷拔出自己的剑，插在自己面前潮湿的土壤上，庄严立誓，响应着泽文的呼唤。
“但坏消息是，”泽文看着骑士们的响应，又与杰勒西昂·哈洛侯爵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恐怕我无法与你们并肩作战到那个时候了。”
这话一出，人群又是一阵哗然。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我做了什么，我也不会尝试为自己开脱。”泽文冷静如霜的语气丝毫未改，“我在决斗中误杀了皇家骑士团的副座，兼尼安特宫的使者，罗斯·康尼埃德，这是我的罪过。因此，皇帝陛下在今日已经将我个人列为了帝国的公敌，叛国者和通缉犯。”
泽文顿了一下，环视着在座的各位圣骑士，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泽文从英灵堡血腥的战役中活着带回来的；剩下的，则都是因为泽文而从穆尼安德特保卫战中生还的。“但你们都知道这不公正。”
“这不公平！”人群中有人高喊着。
“我们在错误的命令下，在错误的时机朝敌人发动了唐突的攻击。这命令并非出自我的口，更不是出自我老师的口。”泽文的神情终于变了，从他微妙的表情中可以读出他强烈的愤怒，“讽刺的是，下达这样愚蠢的命令，让无数战士白白牺牲的那位，和前来逮捕我的这位都受命于同一人。”
“我并不愿意归咎于我们敬爱的皇帝陛下，但我们英明的陛下或许已经听从了误导之言。”泽文摇了摇头，“我从未忘却忠于吾皇的誓言，但同样我也不会忘记身为圣骑士的荣誉。我的荣誉告诉我，我必须拒绝屈从于这不公的审判，因为这不公即是暴权，而圣骑士应当辅正君王，而不是充当权力的手腕。那是我的老师曾经教过我的。”
“那是你们要做的事情了。我必须面对自己的罪责。”雷·兰吉尔·泽文忽然卸下了自己的剑鞘，掷之于地上，就在那竖立着的诅咒圣剑旁。他转过身，背对着在场的骑士和士兵们，迈出了离去的步伐。
“我将被流放，被我的荣誉。风暴崖从没有叛国者，将来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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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