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什么?”
“先说说贾母吧。”
“可见你还有些慧根。我索性把老一辈子的事都告诉你。荣公,宁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以军功才挣下的家业,本来出身不高,是天家的奴仆。但立下不世之功,又得天家信赖,才封侯,真是风光无两,但这就是你家极盛的时候了。老一辈的夫人们是从微末之时就跟着的,出身不显,显盛之后,殁的殁了,病的又病,你高祖他们续娶了高门的继室。你的祖父辈便都是高门出身了,之前的都没留下,只剩代化代善,撑起了东西两府,那时荣光还在,依旧是天家近臣,虽说恩荫降爵,仍有史侯家的嫡小姐愿意嫁过来,便是你的祖母。”
警幻顿了顿,才又说道“你的这位祖母,出身高,教养好,送进宫里也是能立马成为一宫主位的,但当时就看上了你的祖父。你祖父为人刚正,诗书也好,又爱交游,虽不是科举出身,但同僚之间处的极好,有事也是互相帮衬的,所以,在你祖父这一辈,家业还不至于没落。到了你父亲这一辈,你看看你母亲的出身,你大伯娘的出身就明白了,你家里已娶不到公侯家的小姐了,这就算了,老一辈的诗书之风竟也没传下来。到这里,告诉你一件隐秘之事,你父亲并不是嫡出,是你祖母的陪嫁丫鬟趁你祖母有孕钻了空子,生下你父亲来,便被你祖母发卖了。事情隐秘,你祖母又有愧,你父亲至今还不知道。但是你父亲一直不讨你祖母的喜欢,偏他又是最像你祖父的,亲生的贾赦倒像是小妇养的,从此,你祖母便更看不得你父亲。”
贾珠觉得老一辈的龌龌龊龊也不少,可见深宅大院多的是故事。
“再下来,你就知道了,娶的媳妇出身一代不如一代,生的孩子也跟地里的韭菜似的,一茬不如一茬,衰败已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了,你以为府里的明白人少么,并不少,只是谁也不肯负起责任来,只顾自己享乐,能乐一日是一日。”
“听了这些,你再看你的祖母是不是就明白了她为何喜欢宝玉,儿子不亲,但是孙子亲啊,还是那么个酷似先夫的孩子。”
贾珠想了想,心里对贾母有了计较。他其实不明白贾府的女人们。他祖母出身高贵,性格持重,见事明白,简直是当世女子的楷模了,为什么想不开发卖一个爬床的丫头,还要得个不能疼又不能厌弃的孩子。他两个根本不会影响她的身份地位,甚至留下来还能显出她的贤惠。思来想去,也只能是爱情了。情之一字果真迷人心智。到了贾母这个级别,竟也参不透。还有凤姐,若不是对琏二有请,何必做出妒妇的样子给人耻笑。
或许是贾珠没有经历过,只觉得感情累人。
警幻见他不言语,知道他自己有主意,也就息了声,不是每个人都能直面自己祖宗的隐秘往事的。那些事往往肮脏,充满血泪与算计。但是阳光之下又哪有新鲜事呢,左右翻不出天去。等他慢慢消化吧。
贾珠在窗前坐了一夜,一个女子的一生,几十年时光,都在这大宅门里葬送了,表面的光鲜也只是光华璀璨的牢笼罢了。但是,离了这里,她们连安身立命都难。这就是时代给她们的枷锁。况且这牢笼也是保护,如今快护不住她们了。
第二日,一大早,雪雁就来了。看是王平站在门口,问道“你们爷起了么,我们姑娘托我来道谢的,另有几句话要说给你们爷听。”
王平有规矩,从不招惹逗弄小丫头,垂着眼回道“烦请姑娘等一等,也还没叫水洗漱呢。”
雪雁年纪小,做事没什么转圜,就站在门口跟王平一起等。还好,贾珠一夜没睡,天亮了也不好再去睡,大户人家的公子,起不来床,传出去让人笑话。
当即叫了王平,进来洗漱。
雪雁也一并跟了进来,帮着递帕子,青盐,牙刷子,末了,把水倒了。
贾珠趁空问王平“怎么是雪雁来伺候?有什么事么?”
“是林姑娘打发她过来道谢并传几句话的,看您这服侍的人少,搭把手。”
贾珠心下了然。坐下,王平端茶给他,等雪雁回来。
雪雁进门福了身,说道“我们姑娘吃了燕窝,昨晚上一夜好眠,今天特来让我道谢,另外让我给大爷带几句话,说是承蒙两位表少爷关照,以后跟了家去,少不得还要麻烦二位。特备表礼,已装上了回去的船上,是她一点心意,万望不要推辞。”
这就很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了。林黛玉给他送礼干什么。虽说提了贾琏,但怎么不见派人去跟贾琏说一声呢。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多谢你们姑娘了。要我说,一家子骨肉,何必这么客气。麻烦你回你家小姐,多谢她费心。”
雪雁福了身退下了。
贾珠一夜没睡,难免精神不济。还好尚在孝中,林如海吩咐一切从简,并未拘礼。贾珠迷迷糊糊盹上了。
隐约听见谁的哭声,哀怨婉转,犹如杜鹃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