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鹿门书院(三)(1 / 2)

客栈后面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只栽植一株参天老树,树下有一口用铁链锁住的老水井,井里有水,映着一枚明晃晃的月亮。

现在这枚月亮被打碎,逐渐染红成一轮血月。

有人坠井的消息一传开,客栈窗户便一扇接着一扇亮起来,有闲心凑热闹的人流都汇聚到空地的水井边,看客栈的打杂仆役打捞尸首。

白梨没有下去,站在三楼的窗边往下看。

薛琼楼也倚在窗边,屋内这一点悠然跳动的光,在他眼眸深处覆上一层流光溢彩,看着有些惫懒,但一点也不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白梨特地留意了一下门口的痕迹,现在更加笃定:“是你锁的门吧?”

他垂眸看窗下:“你刚刚是不是就想冲出去凑热闹?”

“我听到楼上有动静。”白梨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倒是你,晚上不睡觉的吗?”

“我和衣睡的。”薛琼楼镇定地笑了一下,仿佛预料到她接下来要问什么:“你拍门拍得惊天动地,能不把人吵醒?”

“也有可能是守株待兔啊。”白梨撑着窗台,“兔子一出现,那人就睡不着了呗。”

树影顺着月光从窗台攀爬进来,薛琼楼抬转眸盯着她,她维持着双手撑腮、手肘搁在窗台上的姿势,扭过脸同他对视,从下而上的目光,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无辜,像只被锁定目标、却又不知险境何在的草食动物。

他收回视线:“你这回还想继续和我作对的话……”

恰好井里的“尸首”被打捞了上来,人群中有胆小的直接尖叫出声,夜风刮过树梢,裂锦般刺耳,无端添了抹不可名状的阴冷。

白梨等了半晌等不到下文,忍不住问:“你会怎样?”

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不会像方才那样,轻易就放你出来。”

白梨大半夜的瞌睡不翼而飞。

靠,你还想侵犯人身自由权!

有些凝重的氛围中,房门笃笃响了两声,推了条缝隙。

绫烟烟被楼底动静吵醒,将隔壁两人喊了起来,又不放心白梨,才敲响了她的房门,见屋内两人都在窗边,便放心地推门而入,后面跟着姜别寒和夏轩,两人都是睡眼惺忪,满脸迷茫。

姜别寒扫了眼,像是有了不得了的发现,睡意飞到九霄云外,暧昧地笑起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在一个房了?”

“她害怕,”薛琼楼神色自若:“我只好过来陪她。”

白梨:“……”

姜别寒点到为止,一眼便看到窗户上的血迹,这才了解到这人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窗户边求救,结果时运不济坠下楼,不幸中的万幸是,又恰好坠进了井底。

若不是井里有水,坠落的动静惊扰了客栈守夜的杂役,恐怕第二日死在井中也无人发觉

“尸首”——准确来说还吊着一口气,是个年轻人,年纪不到凡人的而立之年,皮肤被冰冷的井水泡得青紫,腹部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显然是被人直接掏走金丹。他不省人事,瞳孔涣散,又说明他魂魄受损,性命岌岌可危。

“真是晦气。”之前给过忠告的那个跑堂小伙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

客栈生意本就不景气,现在又死了人,对他们来说,无异雪上加霜。

“谁认识这个可怜人吗?”他高声喊了句。

众人忙不迭摇头。

“又是无名无姓无亲无友的散修。”跑堂小伙不以为奇,例行公事似的将这人基本信息记下,负责传讯的纸鸽划过一道雪白的弧线,消匿在沉沉黑夜。

“这是要去通知谁?”姜别寒问。

身旁站了个裹青布头巾、着青色长衫、作文人儒士打扮的年轻人,不甘寂寞地接过话:“您一看就是外乡人吧?整座蒹葭渡都归鹿门书院管,每一座酒馆客栈茶肆书铺甚至是风月之所,书院都有涉足,还白纸黑字写了明文规定,现在又死了人,当然是传信给书院弟子,让他们来调查啊。”

“风月之所?”夏轩耳朵很尖地捕捉到这四个字:“这里还有妓|院?”

“放尊重点。”绫烟烟拍他后脑:“读书人的事,不叫勾栏妓|院,这叫风花雪月。”

那儒士打扮的年轻人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总之,书院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听你的意思,”薛琼楼不疾不徐问:“鹿门书院有办法救活他?”

年轻儒士循声望去,见开口询问的是个和他一样宽袍缓带文质彬彬的少年,不免生出几分亲切感,回答起来也耐心许多:“那是自然,你们都不知道山主有一件神通广大的秘宝吗?”

他兴致高昂地期待众人以一种久仰大名的语气回应,奈何得到的只是一致的摇头:“不知道,什么秘宝?”

“是扶乩琴啊。”年轻儒士失望之余,只好自己回答,并往楼下扬了扬下巴:“譬如说这个年轻人,挖了金丹没大事,修为尽失而已,还能活命,可伤了魂魄就不得了,扶乩琴便可以安魂定魄,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扶乩琴?”绫烟烟若有所思:“之前听师父提过几句,没想到还真有这种法宝。”

年轻儒士受到些许安慰,一脸与有荣焉:“那是因为山主太低调,扶乩琴才没能得以名满天下。”

绫烟烟又问:“真有传言这么厉害,那先前受了重伤的人应该都被救回来了吧?”

年轻儒士这回不知为何有些词穷,支支吾吾地应付过去:“应该吧,山主仁义心肠,不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

说话间,楼下簇拥成一团的人群又喧嚷起来,像被小舟劈开的浪花朝两侧分开。

原来是鹿门书院的弟子收到传讯赶了过来,清一色月白长袍,行走之间博带当风,气度洒然。为首弟子衣摆上绣着一片银色水波纹,月光下熠熠生辉。

“那个应该是山长的嫡传弟子。”年轻儒士是个话痨,滔滔不绝:“鹿门书院的山长一共就只收了两个嫡传,这个应该是大弟子,那些人都叫他大师兄呢。”

大家对嫡传不嫡传的都不感兴趣,只关心那个命悬一线的年轻人到底如何。

鹿门书院那群弟子似是起了争执,少顷后又将年轻人抬了出去,又派了几人去他房间查看,除了满屋子鲜血,没有任何线索。

楼上地板全是血,顺着木缝往下滴,可怜白梨的房间糟了池鱼之殃,一片血污狼藉,大半夜的格外渗人。跑堂小伙正指使一帮杂役擦干这些血迹,一个劲儿地给众人赔不是,估计到后半夜才能处理完。

长夜漫漫,众人不可能枯坐一夜,可剩下的客房都满了,她无处可去。

白梨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绫烟烟,绫烟烟何等细腻敏感,不等她开口,便通情达理道:“你在薛道友屋里坐一会吧,我们继续回去睡,绝对不会打扰。”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不是,我想去你屋里……”白梨想说,我想去你屋里凑合一下。

绫烟烟竖起一根手指:“不用再解释了,姜师兄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姜别寒都告诉你什么了?

她往后倒退着进了自己房间,走廊上的壁灯已经熄灭,屋内光源随着房门闭合,与人声一同远去,留满肚子疑惑的白梨,纳闷地站在原地。

她打量着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薛琼楼,疑窦丛生:“你是不是跟他们说了什么?”

薛琼楼的笑像在嘲讽她自作自受:“你自己做的孽,又想怪到别人头上来?”

她表情迷茫,看样子全然不记得曾经说过什么话。

薛琼楼凝视着她,心底微哂。

看来表里不一的不止他一个。

他推开自己房门,又在门口站定,满屋子烛影在衣袍上晃动,“想在走廊上过夜?”

经历了方才的事,她哪敢再孤身练胆?白梨迅速放弃气节,跨进门槛,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

薛琼楼坐在一旁,私底下的坐姿也是一板一眼,话本摊平在膝盖,两人中间隔着一盏油灯,时不时响起灯芯燃烧的声音,以及轻轻的翻页声。

两人相对而坐,各自无言。

白梨撑着额头,脸侧跳跃的烛火使得眼前的光影明晦不定,她却毫无睡意,时间在黑夜中流逝得格外缓慢,遥远的天际传来一两声鸡鸣犬吠,窗外却迟迟没有曙光破晓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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