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之一(1 / 1)

?时令已经走到了秋分,在内蒙古高原南部坝下的丘陵地带,昼夜温差明显增大,大多数农作物受不了老天骤热骤冷的折腾,秸秆业已泛黄。只有萝川河两岸河滩上的向日葵,还有一抹绿意,它们在做最后的努力,多吸收一点大地的乳汁,好让颗粒饱满些。

放眼望去,坡上旱地那成片的谷子、黍子早已垂下了沉甸甸的穗头,最先把丰收的馨香送到了农人的心脾里。你闻闻,那种庄稼特有的、成熟的、醉人的气息已经弥漫到了这片黄土高坡的所有沟沟坎坎上,整个田野和村庄都处在一种微醺的、膨胀的、躁动的空气里。

一年一度的秋收大忙季节到来了。

这时候,学校已经放了秋假【当时的农村学校,大多数师生家里都种地,所以一般以秋假为主、暑假为辅,秋假长些,假期一般是40-45天】,肖北和他的学生一样,都回到了家里,投入到了这场紧张而繁忙的战斗中。

这不,你看,凌晨5点刚过,趁着气温凉爽些,我们的肖北就赶着自家的牛车,拉着一家人来到了黍子地里。站在地头,肖太平撩起一把黍子穗,不无得意地对肖北、肖南说:“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比人还高的黍子,看这长势,今年的收成错不了呀”。肖北上前扶直一颗,长长的穗子果然超过头顶许多,他欣喜地说:“老爹,这回咱家见天可以吃黄糕了”。这时,肖南已把牛拴好,从车上拿下三把镰刀,走到跟前,爷仨不再说话,操起镰刀,低头弯腰割起地来。

一天下来,肖家那二亩八分自留地上的黍子已尽数收进了他们的场院里,码成了长长的一跺。而母亲前几天摘回的那两堆豇豆、绿豆角,也已被她和爷爷、奶奶拾掇利索、吹簸干净,现正摊成红红、绿绿的两片,在场边晒着呢,就差装袋背回家了。

几乎同时,人们都开镰抢收了,顿时,整个凤西村都动了起来,一片大呼小叫、吆五喝六的红火景象,村里再没有一个闲人,连平常不出门的老人和年轻媳妇也都涌到了场院里,抢着干一些晾晒粮食等力所能及的轻省活。虽然他们有时有些碍手碍脚,跑前断后地乱转悠,帮不了多少忙,但看到他们在跟前忙活,家里这几个出大力、流大汗的壮劳力就感到心里踏实,干得有劲头。

是啊,有时候,这些个亲人的一个关心的眼神、一句嘘寒问暖的话、一个简单的抬手擦汗的动作,都会让我们精神倍增,感觉自己的付出是多么的值得,即使再苦再累也会无怨无悔。

就是这样,每家每户都沉浸在劳动的、收获的喜悦当中,都为着粮食的颗粒归仓而奔忙。

肖太平就常常对肖北、肖南两兄弟叨叨:抢秋,抢秋,就是赶紧把粮食从地里抢回来,老天爷给了我们一个好年头,你还懒驴拉车迟迟摸摸,让熟透的庄稼在地里戳着,风磨鸟啄地撒失着,这些个败家子老天爷最看不惯,如果突然变脸,给你刮一场大风、下一场大雨,到时候,你就哭天抹泪吧,你想收,可你收什么呢,你就从地里一粒一粒去拾吧,这就是当懒汉的结果。

每次讲到这里,肖老汉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重提过去的老话:“你们年轻人,没挨过饿,是不知道粮食的珍贵呀,60年,全国困难时期,实行大集体吃食堂,一人一天的口粮就三两五钱的定量,吃糠咽菜就不用说了,连树皮都让人们刮光吃尽了,可以说能吃的东西都被人们想方设法的吃了,可还是填不饱肚皮,村里每天都有饿死的人哇。”

肖老汉擦了一把涌到眼角的泪花,看了看两个儿子,接着说道:“当时,你们的大姐才两岁,饿的连眼都睁不开了,好几天迷迷糊糊地,眼看小命就没了,你娘一看实在是熬不过去了,才赶紧给在外地当工人的我捎信,我一看,老婆、孩子都要饿死了,还当这个工人干什么,要死一家人死在一块,你老爹一咬牙一跺脚——铁饭碗不要了,卷铺盖走人,立马离开工厂。”

“回到了村里,一看家里是没有一口吃的,得赶紧想个办法,人总不能活活饿死呀。”

“你老爹是背着一条打满补丁的破口袋,拿着小扫帚、小簸箕,顶着大冬天里能割破脸的寒风,到各村已经收拾干净的场院转悠,跪在滴水成冰的地上去搜寻人们不小心丢失的可数的几颗粮食,那是一粒一粒的要从地上抠、要从土里寻呐。”

“就是这样,满满一个冬天,你老爹是早出晚归,每天都能扫回一点土粮食,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发现一个搬仓【鼠的一种,习惯在秋天的时候,把豆类等油性粮食叼到窝里储藏起来,以备冬天食用】窝,就能多挖出好几斤好粮,然而,要挖出来谈何容易,天寒地冻的,大地就像块硬邦邦的铁板,一刨一个白印,但这难不住你爹,我会从场边扫一堆秸草沫子放在窝口,然后点火让它慢慢燃着,我再到别处搜寻着扫些饱秕不匀的杂粮,等到五六个小时过后,那堆火也差不多消透了下面的冻地,再回来扒出窝口,用镢头猛刨,用不了多少工夫,说不定就会有好几捧诱人的黄豆出现在你的面前,从此以后,你老爹的破口袋里就又多了一样工具——镢头。”

不知什么时候,肖北、肖南两兄弟已一左一右坐在父亲的身边,静静地听着,肖老汉轻轻地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接着说下去:“那时候,白天你爹出门打闹吃食,你娘就在家用水把扫回的土粮食淘洗干净、晾好晒干,然后背着你姐姐到村里的磨房把这点杂粮碾成面,从这以后,咱家每天才有了杂面糊糊喝,再没有断过顿,不过,你老爹我每个晌午还得饿着肚子,水米不粘牙地坚持到天黑,就指着晚上回家能喝上两碗热糊糊呐。”

“老天爷可怜见,哪天我也没空过手,而且,扫回的土粮食不光填饱了一家人的饥肠,还略有盈余,到了年根,居然攒了一瓮杂粮。儿子们,没有那些土粮食,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家呀。”

说到这里,肖太平摸出烟口袋儿,掏了满满一锅烟点着,使劲吸了几口,长出了一口气,说:“你娘现在还常常念叨,说那时的杂面糊糊,有一股油香味呢,那股味道是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常言说的好——饥饭甜如蜜、饱饭蜜不甜啊。”

停了停,肖老汉继续说道:“你们的姐姐小学念到三年级,我就狠心叫她到生产队劳了动,你们的大哥初中毕业才16岁,我就让他到口外去学了木匠,不是说他们不会念书,那都是因为家里穷,供不起他们呐。”

“孩子们,现在生活好了,你们吃饱了、穿暖了,也能念得起书了,而且书是越念越大,又有了工作,但一定不能忘了自己的出身,更不能忘了你们的根在哪里,你们的本份不能丢呐。”

“你们是我这个老农的儿子,要记住——土地和粮食是咱庄户人的命呐。”

“看看你俩这几天干活的毛躁劲,就知道你们心里不情愿,爹不怨你们,爹知道你俩的身子骨没被这些又苦又累的庄户活摔打出来,没黑没白地跟着我干不了,但你们要学学你老爹的牙劲,60年那么难,你爹都扛过来了,收这么几天秋,你俩就扛不过来了,一个男人,多干点活,多流点汗,咬咬牙就过去了,有那么怵头吗?”

说完这些话,肖老汉一手拉起一个儿子,拍拍他俩的肩膀,笑着说:“看看,你爹又把咱家的革命家史翻了一遍,不过也好,再给你们敲一次警钟,免得你们成了弯不倒腰、只会耍嘴皮子的白面书生。”

说完这些话,肖太平从地头的树荫下站起身来,走向谷子地,他扭头对两兄弟说:“你俩看看,多粗的谷穗呐,真是喜人呀”。一边说着话,肖老汉的手也没闲着,等到肖北、肖南拿起镰刀走过来时,他们的老父亲已经把拔起的两把谷子拧成了要子放在地上,两兄弟没有说话,赶紧连割几把,肖北蹲下身子用要子使劲捆结实了。

不到天黑,肖老汉打好的要子都捆上了一个个【农村把一条要子捆起的谷子叫一个谷子】的谷子。这回,没等老爹言语,哥俩一个赶车,一个装车,将捆好的谷子穗头朝里装到了车上,用大绳杀好。

看着俩儿子风风火火的忙活,肖老汉没有上前帮忙,他圪蹴在地边,吸着烟锅,望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已经收割了的白茬地,不由自主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古铜色的、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团发自内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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