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爷拿出几张旧报纸，最早的时间是李明在学校门口等校长的日子，标题是：穷苦少年如何走上读书之路。头版还有一张李明在公共厕所吃馒头的照片，虽然模糊看不清五官，还是刺痛了很多人的眼睛，引的读者纷纷留言。晚时间的是李明入学后，标题是：校长破格录取免除学杂费，牛车少年成绩优异。头版有一张李明在路灯下看书的照片，依然是模糊看不清五官，留言板下是阵阵赞美。
李明心道，难怪在学校总有老师同学们偷看他，原来不是因为他身上的穷酸气。
李明扛着被子回了家。
刚进村口就看见立山叔蹲在大树底下，他越发老了，起身时还得手撑双腿，走路也是三步一咳，五步一歇。
李明跑过去搀他，告诉他高考结束了。
立山叔让李明赶紧去给李明妈烧纸。
“我妈没了？！！”李明不信。
几个月前回来李明妈还在和隔壁王婶子因为一颗鸡蛋吵架，唾沫星子飞起老高。
她这么有精力的人怎么会没了？
立山叔有些难过，“你妈，是个可怜人，剁猪草的时候不小心砍掉了左手大拇指。去了县里医生说脏了缝上也不能用，当天她就闹着回来了，不曾想回来烧了好几天，眼看着不行了，送医院半路没的……”
李明看着立山叔嘴巴一张一合，自己却听不到一点声音，脑子里嗡嗡的，像几万只蜜蜂钻了进去，盯着他的脑浆吵闹。
李明顾不上搀扶立山叔，丢下东西就往家跑。
门前泥地还留着鞭炮的纸屑，星星点点的鲜红还没有褪色，火药渣被踩的融到泥里。是真的！门口没了李明妈的叫骂声，屋里扫帚簸箕倒在中央没人捡。是真的！
李天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李明先是一愣，又神色凝重道：“明娃子，你妈……”
“你为什么不给我妈治了？”李明对着李天大吼。
他被李明唬了一跳，“她非闹着要回来，我拦不住。”
“你是怎么想的你自己知道。”
说完李明就往后山跑去。
边跑边用手抹了一把脸，好让自己看清前面的路，身后传来李天的咒骂声。
这热死人的夏天，跑起来连过路风也没有，汗水顺着脸颊滑进嘴里，盐度越来越低，不知道是汗水过多来不及配比，还是舌头腌制已久，太过重口尝不出滋味了。
山坡上一坯新坟格外显眼，轻白的花圈盖在低矮的坟堆上，若不是这无风的天气，大概只有新土才能认出这是李明妈的坟。
李明瘫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这个坟堆，身子不自觉开始颤抖，热泪奔涌而出。
不断在脑子里找寻着妈妈的脸庞，平凡的五官，深皱的眉头，摸黑做饭的身影。
天慢慢黑了，李天背手而来，蹲在李明身旁，“回吧，爹知道你难过，但这就是命啊！”
李明挺直身体，跟着他回去。
摸黑做饭的人由李明妈变成了李天。
李天端出两碗白面条，有些坨了，他俩还是呼哧呼哧的吃完了。
吃完李明问李天，“医院的医生就这么放我妈出院了？”
这该是什么医院，什么医生？
李天吧嗒着嘴，“没呢，医生护士都不让走，说太危险了要住院，可你妈怕花钱，她说那缝伤口的针是在割她的肉，又说滴滴答答的输液瓶里装的是她的血。后来听说住院一天要花不少钱非不干了，谁拦她她就往墙上撞，耗了几个小时，医院实在没办法，还让我们签了什么免责什么书。”
“你签了？”这个无情无义之人。
“我没有，我不敢签呐！”李天也不吧嗒嘴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谁能想到，你妈突然强硬起来了，自己冲过去写了她的名字，写得不好怕医院反悔她还按了手印。”
...
“明娃子，你妈死的时候记挂着你，说还没看到你娶媳妇，生娃。她这一辈子没有出息过，希望你能够上进有出息，不要像我们一样窝在这大山里头。你说她老了老了怎么还嫌弃上我们这大山了，山里有啥不好，舒服的很。”
李天说完看向李明，李明起身回了屋里闷头睡觉。
新坟未满三年不能立碑，李明在李明妈坟前种了两颗小松树，免得日后找不到了。
远处吴费的坟已经立上了碑，写着慈父吴费，儿吴江。
李天说吴费的弟弟吴中生了两个儿子，过继了二儿子给吴费，不让吴费这一支绝了种。
李明不知道这个吴江几岁了，能不能拔草，于是顺便把吴费的坟也给修了修，拔了草。
在李明闷睡几天，守了一星期的坟，看了一星期的日落，村校带了一星期课后去了学校。
高考成绩出来了。
老师问李明有没有理想的专业，李明说他想学医，老师劝他，“穷人家的孩子不学医。”他建议李明报计算机专业，他亲戚的孩子就是计算机毕业，毕业在大城市一个月块。
虽然块打动了李明，但李明知道自己分数刚好够京市医科大分数线的时候，手已经不听指挥的填了第一志愿。
很幸运考上了。
很幸运，老师帮李明办理了助学贷款，学费有望！
李天问他算不算状元爹，李明说不算，比他厉害的人太多了。
李天听完一点没有不高兴，因为李明又说了，学费不用他出。
在拿到通知书那天，立山叔在村校开了个会，让村里所有人都去听。会上他夸赞李明的坚持，鼓励孩子们努力，最重要的是敲打家长们，强调九年义务教育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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