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 > 古代言情 > 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 (一)葬礼(中)

(一)葬礼(中)(1 / 1)

我没能理解他说的话,两句话都没理解,但也没多问什么。直到三天后,奶奶下葬那天,在众人抬着棺材走出大门之后,小姑开始火急火燎的整理奶奶的屋子,整理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一些没用的东西。

对小姑来说,有用的东西是奶奶生前的金手镯。那是她一辈子里唯一的首饰,也是一个月前大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三天前,为了这个镯子,在黑色的棺材面前,还发生了一些与死亡有关又无关的争执。

大姑说,“给咱娘戴着吧,一辈子就这么一件好东西,咱娘喜欢,让它跟着娘一起走。”小姑一边从奶奶手腕上撸下镯子,一边鬼鬼祟祟的说,“可不敢可不敢,万一被人偷去了,那不是把娘的坟都刨了。”

大姑没有讲话,小姑马上凑到大伯母旁边说,“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咱家柳文明年就毕业分配工作了,要是祖坟让人刨了,还咋能分到好工作了。”

大伯母转转眼球,马上附和起来,“不敢带不敢带,不带,绝对不能带。”但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并不是为了儿子的前途,而是为了镯子本身。村里有个习俗,老人去世之后,留下的物品应该由长子或长女进行分配,她希望这个金灿灿镯子将来是戴在她的手腕上。

大伯母没想到的是,这个规矩成立的前提是,家里已经没有老人做主了。她满心盘算着如何分配奶奶的遗产,才能让自己得到的最多,却忘了我的爷爷还活着,轮不到她来算计。而我小姑想到了这一点,她坚信她能做得了父亲的主。

所以在奶奶下葬之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到金镯子,然后迅速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对小姑来说,没用的东西是奶奶用过的东西。衣帽鞋袜,锅碗瓢盆,被褥毛巾,就连厨房的几块破抹布,都被扔到了院子里的火堆里。我不知道这把火点燃的初衷是为了让它们陪着奶奶一起安葬,还是为了销毁奶奶留下的痕迹。那熊熊的火光,比冬日的阳光还要刺眼,但却可以让人直视。围绕火光一圈的空气都在律动,仿佛是在哀鸣。

等到其他人处理完后事,回到这间空荡的房子时,院里只剩了一堆黑乎乎的废墟和几个烟熏的铁碗,而小姑正在撕扯墙上的照片。奶奶家有一面照片墙,她会把儿孙辈的照片贴在墙上,一方面是为了显示家族人丁兴旺,她跟着爷爷在这寸土地安家落户,已经有了三代人。另一方面是为了消除相思之苦,这些她手把手拉扯大的孩子们,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了。她每天翘首以盼,只不过是为了我们蜻蜓点水似的降临。

小姑在撕扯的,是有奶奶的照片和有她们一家人的照片。她不仅要销毁奶奶存在的痕迹,也要抹去奶奶和她的关系。

爷爷在大姑和大伯的搀扶下,缓缓地坐在炕上,这个三天没有说话的老人,一字一顿地说出,“你撕它们做什么?”但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发出的声音有气无力,不知道小姑是不是没有听到,反正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撕扯。

于是大伯又复述了一遍爷爷的话,大伯向来严肃,不苟言笑,再加上还在为小姑没有去下葬奶奶而生气,他的眼神锋芒逼人,语气听起来满是愤怒。

小姑赶忙解释,“不吉利啊,照片贴在这不吉利啊,大哥你想想,咱家柳文明年就毕业分配工作了,要是有不吉利的东西在家里,咱柳文可咋办啊?”

“自己的娘,有啥不吉利。”大姑阴沉的声音里透露出异常的冷静,平淡的语气中却传递出了不可估量的愤怒,简单的几个字,藏了几十年的积怨。

对于这个雁过拔毛的妹妹对母亲常年的压榨和索取,她尝试过替母亲打抱不平,也试图唤醒妹妹的良知,但都无济于事。这些年,她能做的,就是给予母亲更多。

小姑马上把目光转向大伯母,这两个臭味相投的东西,一直都是一丘之貉。“大嫂,你说是吧?”大伯母倒不在意照片的留存,她更在意那个镯子,在所有人都忘记的时候,她仍然记得,不仅记得,她还知道这只镯子现在一定在小姑身上。她像是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小姑。

大伯母没有回答小姑的话,看了一眼屋子,然后说,“这屋子你都收拾过了吧,咱娘的金镯子也在你这吧,那是娘的东西啊,娘死了也是娘的东西,你可不能拿啊,更何况你最小,也轮不到你拿啊。”

小姑这才反应过来,她幻想中的战友,关键时候并没有把她当成同谋。于是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展现了比三天前更好的演技,大声哭喊着,“娘啊,你咋走了呀,你走咋没带我走啊,你在天上看着我啊,你走了全都欺负我,现在还冤枉我偷你的东西,娘啊,带我走吧,没娘的孩子就是受气啊。”不过她也没想到,在她满地打滚的时候,那个镯子从她的棉袄袖口中露了出来。

我也是在那一刻,才明白柳实和我说的话,而且是两句话都明白了。真是一出好戏。

当时对这两句话的不解,是在三天后才明白的。而对死亡的不解,是在桃玲说出那句炸蚕蛹之后理解的。

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原来眼泪不仅会从眼尾流出,也会从眼角流出。也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鼻涕了,也分不清鼻涕是冻的还是哭的了。我摸摸桃玲的头,轻声地说,“以后还能吃,姐给你炸。”

桃玲仍然没抬头,“不会的,咱以后吃不着了。”她顿了顿,又说,“姐,咱也没有蜂蜜吃了。”

她说的蜂蜜是指院里的那一排一串红,是奶奶种的花。簇簇拥拥的一排,每到夏天都开的红红火火,秋高气爽之际,花朵繁密,色彩艳丽。除了一串红,奶奶还在厕所旁边种了很多花,那些花散发着香味,是为了掩盖厕所的气味的。

那个厕所之前是用木板搭成的,盖在菜园里,每隔一个月,爷爷会拿着铁锹将木板下的粪便转移到田地里当肥料。四岁那年,父亲买了邻居的六亩地,母亲不得不和父亲一起忙碌于农地里的耕收,所以将我送到奶奶家,我开始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奶奶担心我踩不稳木板,掉进粪坑里,便让爷爷拆掉了木板,用水泥重新砌了一个厕所,还在厕所门口扯了一根电线,装了灯泡。

我问奶奶,“那些有香味的花咋种在茅庐旁边呢,院里种的花都不香,还没有茅庐好闻。”奶奶笑笑,在一串红上扯下一个花瓣,递给我说,“你尝尝这玩意是啥。”我吸一口,好甜好甜,像是清晨露水的甜味,也像是一碗放了两勺白糖的水的甜味。奶奶看着我满足又惊叹的表情,骄傲的说,“这是蜂蜜,是蜂子放里面的。”

在每个初秋的傍晚,天边的晚霞衬出天空的深邃蓝,爷爷坐在小板凳上用铁水壶烧水,看着我和桃玲在那揪着花瓣吸蜂蜜,会笑着说,“你们两个小妮子,把蜂子的东西都吃了,蜂子一年又白干了。”伴随着水开的咕噜咕噜声,奶奶会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喊,“老伴,我的妮,进屋吃饭了。”我和桃玲才舍得离开那排一片红。

现在想想,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画面。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试图回忆起一些快乐,也会迅速想到这个画面。回忆中的一切终将黯淡,但那些被爱的日子像是渡过金一样,在岁月的深谷里永远闪着光芒。

我继续安慰她,“有的吃,明年秋天花就长出来了,咱还有蜂蜜吃。”桃玲终于抬起头,真诚又笃定的看着我说,“不会的,姐,没有了。”这时我才注意到,她那张哭花的脸,已经冻出了红血丝,还沾了几块泥巴。原来她不抬头不是因为想玩稀泥,而是因为不想把悲伤带给我。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收敛了刺眼的光芒,在几分钟之内,天空中的云朵由白慢慢变成橘黄,由橘黄慢慢变成深红,只留下一片红晕在天边,天渐渐暗了下来。我看着桃玲眼神流出的难过,像一股云团正在吞噬我,而她平静的语气和表情,将这份悲伤推向了极致,相比于那间屋子里的哭喊声,在这个岁的孩子面前,我才真正理解了死亡。

我没有想到的是,桃玲说得对。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炸蚕蛹,也没有吸到花瓣里的蜂蜜,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了新鲜棉花续的冬衣,没有了毛线球勾出的鞋垫。

原来死亡不是一瞬间的事情,它填充在了整个漫长岁月。很多时候,得一直到身边的人离我们远去,我们才能发现她们有多重要。

但庆幸的是,在那个冬日里,在那间死寂的房间里,在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中,我是唯一一个感受到从奶奶的掌心传递出温度的人,哪怕是最后一次,也足够温暖我很久。

后来我常常抬头看月亮,因为在奶奶入土前,三伯带着她看了月亮,三伯让奶奶跟着月亮走,所以我相信奶奶就住在里面。她在另一个平行世界,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身边。

最新小说: 让你写探案,你写天行九歌? 四合院:参加高考,何家逆天改命 综漫型月:从卫宫开始超越生死 胜天半子祁同伟,人间正义祁书记 奥特:神秘四奥没有我 僵尸:我,茅山大师兄,无限副本 全民转职:开局骨灵冷火 抗战:每日战绩结算,从土匪开始 盘点假面骑士评分,神中神空我 侯亮平,你叫什么陈海?叫海哥!

网站随时会被屏蔽无法访问,请下载APP继续阅读。APP内容更加精彩,期待你的到来。点击确认开始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