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津县城内一片惨景，跟逃荒路上的饿殍满地,哀鸿遍野相比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栓柱不由得头皮发麻，频频作呕。
本就不大的县城内，四处的茅草垛已经被焚烧殆尽，不少房屋也都塌了架变得支离破碎，遍地的碎砖乱瓦，笼罩在刺鼻而腥臭难闻的气味里。
县城的广场上，摆着一口被鲜血染红的大铡刀，血块已经凝结在了刀床上，周围狼藉地摆放着十多具遗体，有男人，有小孩，绝大多数都是妇女，在离铡刀三十步远的井台旁，躺着一个婴儿的尸体，没有枪伤，也没有刀伤，显然是被活活摔死的，井台旁边立着十多条被鲜血染红的扁担，每根的上面都插着人头，扁担的下端被火烤干后迸裂成一片片鳞状血竹条被牢牢的埋在地里。
骑在马上的栓柱强忍着胃里不断翻涌的呕吐感，紧咬牙关，握紧了拳头。
“是张特派员吗？”
循声望去，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光着脊背，单手提着一个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妇女，上身略微前倾，瘦壮的身子像古树的年轮一般布满了干巴巴的筋肉道道，肋骨突出，遍布黑色的大块斑点，额头上勾勒出几道深深的沟壑，垂直向下铺满整个脸庞，一双死鱼大眼闪烁着道道寒光，犹如觅食的豺狼一般，肆无忌惮的望向栓柱。
栓柱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褐色皮面的小本本递了过去。
面前的黑瘦男人接过来仔细的看了又看，继而伸出右手，手心向上，四指微翻。
“还有嘞？”
栓柱从背包里掏出一纸文件不客气的拍在了黑瘦男人递过来的手上。
黑瘦男人抬头看了一眼栓柱，嗤笑了一声。
片刻后。
“没错了，这大红的印章没有假，哈哈哈，真的是张特派员，俺是黑岩山的二杆头俺叫姚德道，是俺们总架杆特意派俺来这围子里接恁地。”
姚德道抬起头发现栓柱死死的盯着自己手里的女尸，嘿嘿一笑，一把扔掉，自以为心领神会的对着栓柱淫笑道：
“张老弟，这里拉的票子都不禁折腾，等回到架子上俺给恁安排俩新鲜的花票，管叫恁玩爽嘞。”
栓柱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不过为了避免暴露自己面不改色的说道：
“姚杆头儿，咱们还是正事要紧，等一切盖棺定论，俺请恁去洛阳城里玩玩，那里要干净得很。”
栓柱话里有话，暗道：要是一切顺利，把你们都给盖上棺材板，呸，这帮畜生不配，应该扔去喂恶犬“岗村宁赤”，然后再烹了吃肉。
姚德道听完栓柱的话眼冒淫光，搓着双手笑道：
“张老弟恁可真中哩，俺还没尝过大城里跳窑（妓院）的白皮‘油青脸’（化妆的女人）呢。”
栓柱内心里一阵厌恶，不想再这个事上多费口舌，岔开话题。
“姚杆头儿，咱们抓紧时间去魏总架杆那儿把事情办完，想快活以后时间多的是。”
“可中哩，众儿郎们，当家的使俺们来喊金子（要钱要粮）借高鞭子（钱），鳖儿，这年月他娘的填瓤子（吃饭）都费劲，上哪儿去搞球嘞，咱们奔了半线丈子（半百里路程），走过路过哩还好没有放了空枪，正好张特派员也要登架子（上山），恁们把拉来的票子清点一下，男哩全敲（枪毙）嘞，老哩小哩全宰（刀杀）嘞，女人不管丑，不管俏，一齐拉架子上轮流睏觉，今天晚上咱们陪张特派员一起碰杆好生哩解解饥渴。”
众土匪闻言一片嚎叫声中拉开了架势。
“等一等，姚杆头儿先别忙，这里你们抓的人都先留一下，我这次来还有个饷头儿，南洋那边招工，不管男的女的一个人一块现大洋。”
栓柱实在是有所不忍，哪怕这是在虚拟的电影世界里。
“真嘞？那可真中哩，一块现大洋，那可是一把胳膊（长枪）百十颗白米（子弹）嘞，儿郎们听见没有，把这些票子都看管好拉到架子上去，那可都是高鞭子。”
栓柱的话姚德道还是信的，这次国民政府就是派这个张特派员跟他们谈一些买卖的，对于他来说这个买卖可以有，也应该有，如今钱粮虽然不好搞，但是人有的是，遍地都是。
延津县西北50里，黑岩山。
栓柱一路跟随着姚德道来到了黑岩山下，抬头仰望，峰峦叠嶂，乱石穿空，半山处还有白云缭绕，宛如仙境一般，如此景致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开发利用一下，妥妥的热门旅游景点，现如今却被这群匪患所占据，成为了他们作恶的巢穴。
由于山势实在是过于陡峭，栓柱只好牵着马跟着姚德道一路盘行而上，走了足有半晌有余，一座由石头垒砌起来的山寨赫然立于眼前，寨墙底宽丈八，顶宽一丈，通高丈八，隐约能看到上面还设有炮台，且每隔八尺一个枪眼，在如此险峻的黑岩山上，十分的易守难攻，至少在没有重型火器的前提下，根本打不下来。
“张特派员，俺们总架杆就在这哑巴窑里（庙），恁请吧。”
栓柱望着眼前这座明显早已断了香火的山神庙，破壁残垣，应该是很久没有修缮过了，庙门口架着一口没有盖盖儿的杀猪锅，里面貌似正在炖着肉，醇香的肉味弥漫在整个山寨内，没想到在如今这个闹饥荒的时期，这伙山匪竟然还能有炖肉吃。
跨过近与膝齐的巨大门槛石来到庙內，只见四周的墙上都挂满了破烂不堪的幔帐，后墙的土墩上供奉着一尊打坐的山神像，面前摆放着一张供桌，上面除了一炉香火什么都没有。
庙里的人不多，十几号人，分别站立在山神像的两侧，中间一把虎皮交椅上坐定一人，仿有四十的年岁，满脸的络腮胡须，黑檀色的脸膛，仔细看会发现上面还布满了黑斑，丑恶至极，想来应该就是这黑岩山寨的总架杆魏天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