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齐所言不虚，靠着每日浸泡温泉小半个时辰，再辅以他的汤药和针灸，月柔的身体终于慢慢恢复。完颜昊天的伤势也渐渐好转，每日里除了上朝和整顿军务，其余时间基本都留在别苑，每晩在外厅处理公务也渐渐不再避开月柔。
一到夜里，两人一个在外厅埋头处理公务，一个在内室静静展卷阅读，屋外大雪静谧，房间里却暗香浮动，各自安适。虽极少交谈，但完颜昊天偶尔抬眼看到灯下的月柔，一颗心就格外安定宁静，一如他第一次在沉香阁看到落日余晖包裹下的月柔。但是只要一想到开春后大军南下，宋金之战绝难避免，他的心就不由得沉甸甸，真不知到时候这个女人会不会恨他入骨，再也无法与他像这样共处一室。每每想到这里，他的黑瞳就立马变得晦暗不明，视线不由自主地胶着在月柔的身上。
月柔能感受到他灼人的目光，但从来不抬头看他。她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能自然而然地靠近他的书桌，更在等他什么时候才会跟自己摊牌。只要一想到韩三齐所说的金军南下已成定局，她的心就揪成一团，她很清楚他率军南下之日，就是自己与他恩断情绝之时。但是眼下这些事情她也已经顾不得去细想了，当务之急是赶在他起兵之前拿到那张南下行军图，一念及此，她盯着书卷的眉眼就不由得转冷，一颗心也随之变硬。
每每就寝，完颜昊天担心她畏寒，总是默默将她拥在怀里，耳鬓厮磨间，月柔却一晌闭目装睡。明明玉人在怀，但完颜昊天却总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很远，越来越远，远得就像天边的明月，可望却不可及。
半个月后宫里的老太医登门请脉，诊完脉后特意避开月柔期期艾艾道：“恭喜大人，夫人低热已退，性命当无大碍了，今后尚需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只是——想要子嗣可能就难了。”完颜昊天心里一沉，剑眉一紧，擅长察言观色的老太医吓得赶紧补上一句：“不过夫人年轻，假以时日，好好调理，说不定还是能如愿以偿的。”闲闲坐在一旁的韩三齐轻哼一声：“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老太医偷偷瞄了完颜昊天一眼，没敢搭话。
完颜昊天面沉似水，沉声问道：“能移驾回府了吗？”
老太医沉吟了一下，谨慎回复道：“回大人，夫人虽说已经康复，但毕竟身体亏耗过甚，如今正值凛冬季节，如果能在这里度过寒冬，等到明年开春儿再回府，那是最好不过的。”
完颜昊天挥挥手，多罗赶紧领着老太医退了出去，韩三齐一振衣袍，站起身来，拱手道：“好了，韩某任务已经完成，告辞。”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小韩留步，你刚刚也听到了，内子需要在这里调理，你暂时还不能离开。”完颜昊天带着压迫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韩三齐眼里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得意，完颜昊天此言正合他意，如此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这里，然后再找机会进到完颜昊天的王府里。他正要回头装着勉为其难的样子，却不想月柔扶着小玉缓缓从内室走出来，淡淡道：“大人，让小韩大夫回去吧。若溪姐那边若是有个闪失，我的罪过就大了。”
韩三齐将双手拢在大袖中不置可否地站在原地，意味深长地望着月柔，心里明白她是不想连累他，想独自完成任务，但任务一旦完成，她与完颜昊天的情缘也就到头了。
月柔并不看他，示意小玉退下后，慢慢走到完颜昊天面前，低头福身道：“明日即是除夕，大人应该回府。”
完颜昊天黑瞳一紧，一侧身冷冷问道：“你想我回府？”
见月柔沉默不语，完颜昊天心里稍稍舒坦一点，轻哼一声，“既然不情愿就不要说一些昧良心的话，”接着转身对韩三齐道：“明日随我一道回府，好生照料内子。”说完，也不等韩三齐答复，背着手径直离去。
月柔飞快抬头与韩三齐对视一眼，只见他眼里一抹狡谲的笑意闪过，悠然踱步到她身边，侧身细语道：“夫人好意韩某心领了。但这件事单靠你一人恐怕难以完成，更何况韩某此行本来就是要协助夫人完成盗图的任务，因此无论如何，我现在都不能离开。”说到这里，韩三齐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瞄了月柔一眼，略微有些苦涩地低声嘟囔道：“说到底保住你，让你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才是我们的初衷吧。”
月柔慢慢侧首迎上他淡淡眉眼，嘴角浮起一道浅浅的苦笑，低声道：“如何长久？以色侍人者，终有色衰爱弛的一天，更何况你也听到了，我如今就算想要靠孩子固宠也已是不能了，唯一所能依凭的仅仅是一颗真心。但是像他那样的男人，多的是女子愿意奉上真心，我的也并不比她们的珍贵到哪里去啊。而且一想到他要率军南下，这仅存的一点真心真情也难以为继了，如此的我还怎么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
韩三齐有些震动的微微眯着眼俯看着这个堪称人间清醒的绝色女子，略显苍白的玉颜因为波动的情绪而泛起了一抹淡淡嫣红，清亮的眸子透出三分苦恼，七分愤恨，天知道这副看似柔弱却偏生自尊要强的模样有多让人心生怜爱。他现在隐隐有些明白当初百里为何要选中她了，正所谓美色易得，佳人难求。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有了几分底气，双手一背，用淡淡戏谑的语气轻声道：“夫人无需妄自菲薄，就冲完颜不顾生死狂奔八天八夜回来见你，足见他对你是有真感情的。韩某对你有信心。”
月柔一愣，万万想不到韩三齐是此等反应，顿时生生被他气笑了，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要留下来就随你吧，但是王府书房暗卫众多，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说完，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回了内室。韩三齐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随即也转身离去。
傍晚时分，见完颜昊天并未回别苑，月柔用过晚膳后，照常独自去泡了汤泉。小玉将床铺好后，指挥众人将外厅内室都烧得暖暖的，又将月柔平时爱看的书放到炕几上，细心地备好了茶水和几道小点心，等一切收拾妥当后才取了白裘，拎着水晶琉璃灯来接月柔。
出了汤泉，天色已暗，主仆二人就着琉璃灯的光亮，顺着廊道慢慢往回走。刚到门口，就见小四匆匆从内迎出来，小玉随口问道：“小四，大人回来了吗？”小四摇摇头，有些尴尬地望着月柔。
月柔心里一动，淡淡道：“许是有事耽搁了，我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也都退下吧。”
小玉有些不放心，“夫人，要不我在床边随便歪一宿，陪陪你吧。”
“不用，我没那么娇气，好生歇息去着吧。”月柔笑着拍拍小玉，示意她把门关好。
等到外面万籁俱寂后，月柔轻轻起身，将白裘披在身上，也不掌灯，只摸黑到了书案旁边，就着屋外透进来的些许光亮，先用手将书案上下里外细细摸了一遍，并未发现有类似上次那样的机关。她细细回想平日所见书案上堆放的物件，好像也没有类似地图的物件：“难道真的是在王府书房里？”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突然听到门外隐隐有脚步声传来，月柔一惊，此时要退回床上已经是来不及了，她黛眉轻锁，略一思忖，一转身径直坐到书桌前，伏身假寐。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秒完颜昊天已推门而入，身后举着灯的小玉赶紧上前把屋内的烛火点亮，却见月柔披着白裘，散着发趴睡在书案上，小玉一惊，正待上前唤她，却被完颜昊天示意退下。小玉赶紧退出房去，顺手把房门掩上。
完颜昊天轻轻上前刚将月柔慢慢抱起，月柔就装作不小心被惊醒的样子，睁开惺忪睡眼，呢喃道：“你回来了。”
完颜昊天见状微微一笑，低声问道：“怎么睡在这里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月柔不自然地别过头，却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酸，一滴泪毫无预警地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你是在等我吗？”完颜昊天将她稳稳抱在怀里，心底顿生波澜。
月柔实在无法再演下去，只得垂首不语，完颜昊天却以为她是羞于承认，不由得咧嘴一笑，嘴里却低低责备道：“下次别再干这种傻事，手脚都冰凉了，还得我给你唔热。”说着，将月柔放到炕上，拉过锦被，密密盖住。
月柔也不答话，装作困极，转身向里沉沉睡去。完颜昊天侧身歪在床头，盯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这小小的距离却让他心里突然一动：“你的手脚我能唔热，你的心，我唔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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