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月柔第一次参加王府的守岁焰火。只见兰若从奶娘怀里抱过泓睿，与完颜昊天并肩而立，月柔站在他们身后一臂之地，位于众侍妾之首。望着炫目焰火映衬下的夫妻二人，月柔在心里叹息一声：“好一对佳偶。”既然他们是如此般配，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的唇边淡淡勾起一抹讥笑，慢慢将目光投到被焰火照亮的天空，恍恍惚惚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被完颜昊天当作诱饵，诱使阿木冒险前来带她离开，事败后自己跌坐在门内痛哭失声时，就正好听到这震天的声音传来。如今亲眼看到这绚丽的烟花，回想起这一年的爱恨情仇，月柔的双眼突然有些酸胀，莫名的伤感袭上心头。
完颜昊天侧首望了一眼月柔，她的落寞映着漫天焰火闯入他的眼底，一时间，他竟然产生了想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的强烈冲动，但下一秒，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在此时此刻是不合时宜的，不仅会坏了规矩，让兰若难堪，而且还会给月柔招来更多人的嫉恨，处境更加艰难。
想到这里，完颜昊天努力压抑住内心的冲动，抬眼看了不远处的多罗一眼，多罗会意，赶紧来到跟前，完颜昊天淡淡吩咐道：“月夫人尚在病中，不宜熬夜，你先安排人将她送回碧晶馆吧。”
身旁的兰若闻言偷偷望了一眼月柔，见她虽然多少有些气血不足，但娉婷袅娜间，倒是平添了几分带着清冷疏离之感的娇弱风流，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爱怜。这种娇弱感是兰若从未有过的，像她这种从小被当成正妻培养的贵族女子，总是被要求随时随地都得保持端庄得体的仪态，娇弱是无力御下的表现，是不被允许的小儿女姿态。可如今眼见自家夫君对月柔呵护备至，她的心里竟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
月柔心知焰火结束后，完颜昊天照例会留在大院守岁过夜，于是收拾好心绪，默默向夫妻二人屈膝行了一礼后就跟着多罗悄悄退了出去。回了碧晶馆，见小四早已让下人们将馆舍内外烧得暖暖的，窦妈妈也贴心地备好了汤圆，月柔顿时感到几分惊喜和温暖，嘴角也微微地翘了起来。
小玉一边帮她脱掉披风，一边打趣道：“这是啥好东西，夫人见了，眼睛都亮了呢？”
窦妈妈笑道：“这是大人特意嘱咐我按照南方的习俗准备的。”
月柔心一乱，端着白瓷碗的手微微一抖，故作轻快道：“有劳妈妈了。还是老规矩，咱们一块儿吧。”窦妈妈呵呵笑着应了，与小玉一道陪着月柔进了一小碗汤圆。
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炮竹声，窦妈妈不由得感慨道：“想当年太妃在时，这碧晶馆也不曾如此有生气，那时候大人总是让我变着法儿地做南方的吃食，自己也时不时的带回一些南方的玩意儿讨太妃的欢心。但不管大人如何孝顺，太妃总是郁郁寡欢，偌大的馆舍总是安安静静的，倒像是一座庵堂似的，哪里有如今这般的热闹。”
“热闹吗？我怎么不觉得。”月柔不以为然地一笑，懒懒地将身子靠在软靠里，“我倒觉得这碧晶馆不过是困着她的一座牢笼，只怕大人的孝心是使错了方向，买再多的玩意儿也不及回归故土得好。”
“可不是吗？自打太妃成为和亲公主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再也无法回到南朝了。”窦妈妈也不禁有些伤感。
小玉听到“和亲”二字，心里一突，嗔怪道：“大过年的，你老就不要乱发感慨了。时候也不早了，夫人也该安置了。”
窦妈妈反应过来，若是让完颜昊天知道她在背后妄议太妃，只怕她几辈子的老脸就顾不得了，于是赶紧尴尬地站起身，搓搓手笑道：“哎呀，老婆子是老糊涂了，还望夫人恕罪恕罪。”
月柔坐起身，欠身拉住窦妈妈的手，柔声道：“妈妈在我这儿无需拘谨，这一年多以来我早已把你当家里老人看待，这王府里也只有你和小玉才能与我说些推心置腹的贴己话。若是你与我生分了，那我以后还能与谁去说话呢？”
窦妈妈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夫人既如此说，老婆子就再啰嗦一句，如今大人的心在碧晶馆，夫人就不要把他再往外推了，他打小因为太妃的关系，虽得先帝疼爱，但其实孤单得紧。”
月柔顿时僵在原地，一颗心揪得生疼，实在不知道注定敌对的两人如何能携手同行。她扯扯了嘴角，努力保持着微微的笑意，有些苦涩地轻声道：“妈妈太高看我了，我在大人心里其实没那么重要，”见窦妈妈想反驳，她立马转头对小玉道：“今天大人不会来了，让大伙儿都散了吧。明儿一早还得去大院磕头，给睿哥儿的礼物备好了吗？”
小玉心领神会，赶紧回道：“夫人放心，按您的吩咐早已备好了。时候不早了，妈妈也请回吧。”窦妈妈暗自叹了口气，只得在小玉的陪伴下收拾好餐盒退了出去。
送走了窦妈妈，小玉刚一转身，候在门外的小四赶紧瞅空上前悄声道：“小玉姐姐，祭品已经摆好了。”小玉摆摆手，小四立马乖巧地退了下去。掀帘进屋，却见月柔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暖炕上单手支颐，满腹心事地望着烛火发呆，小玉暗自叹了口气，上前轻声提醒道：“夫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月柔回过神来，挑挑眉，深吸口气，用手拢拢了头发，扶着小玉的手下了暖炕，淡淡问道：“在哪儿？”小玉附耳轻语道：“今儿天寒，夫人身子尚未大好，我就让小四摆在正房里了。”月柔一听不由得暗暗蹙眉，小玉赶紧解释道：“没事儿，今晚大人不在，夫人祭拜完后，我立马收拾就好，准保无人知晓。”
月柔略一思忖，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于是只得随了小玉去到正房。一推开门，只见堂桌正中摆放了一道用黑檀做成的描金空白灵牌，灵牌前整齐地摆放着几道在北方冬季难得一见的瓜果吃食，洒金的檀香在凤烛的映照下，庄重中透着几分雅致。
“小四布置的，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心意？”小玉将檀香点燃后，递到月柔手中。
“难为他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月柔接过檀香，眼里已有了些许泪意。
小玉答应了一声，正准备掩上房门退出去，转念一想又径直走到祭台前跪下，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轻而快地祝祷道：“请老爷、老夫人保佑我家夫人身子快快大好，得一儿半女相伴。”说完，也不看月柔，迅速起身退了出去。
月柔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等到屋里只余她一人后，她移步上前将檀香插入紫金香炉，转身缓缓跪倒在蒲团上，盯着空白的灵牌，双手合什，低声道：“孩儿别无他求，唯请爹娘诸兄保佑我顺利找到那张图，任何后果孩儿都愿承担。今儿除夕，可在这世上孩儿已没有半个至亲了，等我完成任务，自当随爹娘诸兄于地下，一家人团圆也好过留我一个孤单。”说完，她伏身磕头，大滴大滴的珠泪滴到蒲团上，立马留下大大的水印。
磕完头，月柔也不起身，顺手将小玉备好的纸钱一张张焚烧在铜盆里。盯着盆里跳动的火苗，听着院外时远时近，时疏时密的炮仗声，她的思绪慢慢有些恍惚，不知道怎的，窦妈妈关于太妃的话在脑海里老是挥之不去。
她一咬牙，突然从袖中摸出那支精美的白玉箫，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轻声祝祷道：“凤仪公主在上，小女子沈月柔今日之处境与您当年何其相似。公主当年先是困于帝王之情爱，后是困于母子之血缘，以至于这小小之馆舍倒成了困住您翅膀的最后牢笼。万幸今日月柔无儿女之羁绊，为了大宋，定要取了大人手中的南下行军图，哪怕他从此与我恩断情绝，甚至置我于死地也再所不惜。非是月柔心里没有他，只是家国大义在前，儿女私情在后，若是公主也赞同月柔的做法，就请让箫头指向南方。”
说着，她将玉箫的丝绦取下，将玉箫平放于地，捻指一转，只见玉箫快速旋转，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箫，只见它越转越慢，终于停了下来，箫头赫然指向南偏东的方向，月柔一把将它抓起，激动道：“谢公主明示，更请公主保佑月柔能顺利拿到那张图，”说到这里，她突然停顿了一下，盯着玉箫的凤目闪烁不定，仿佛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轻抚箫身柔声道：“若是月柔最终能全身而退，脱离这牢笼，定将您带回大宋，魂归故土。若是大人定要取了我的性命，那小女子就只能食言了。”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凄楚一笑，自己也觉得有几分伤感，为凤仪公主，也为自己。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