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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节 主人自居(2 / 2)

白燕詹正要上前,感觉到脚下有物,一摸是只鞋,连忙藏到背后,说:“这家伙太不像样了。赶明当着大伙的面,狠狠再抽他嘴巴。”

“啊?!”狄阿鸟一抬头,反问,“为什么抽他?”

白燕詹愣了,问:“您不生气?”

狄阿鸟说:“我生的气多了。”他来到白燕詹身边问:“你藏了什么?以为我看不到么?”一摸,他摸出一只鞋来,胡乱往一只脚上一套,一高一低地往回走,说:“气得人多了。祁连这个该死的到现在还不回来。要造反么?他娘的,明早再见不着他的人,非定他延误军期不可。”

白燕詹相信这是被气糊涂了,连忙好心相劝:“祁尉那不是远么?”

狄阿鸟不讲道理地说:“什么远。他屁股痒痒……”

他打发去白燕詹,就这样穿着一只鞋,赤着一只脚回家。

到了家门口,却又怕段含章看了笑话,便钻去泥水丁的舍房旁拿了一双刚打好的草鞋,左右比比,套到脚上,这才往里进。进去到路勃勃住的屋子看一眼,便给未睡的卓玛依要茶喝。卓玛依把茶水送到堂上,他已坐在几前,翻来覆去地看自己顺手牵羊的草鞋。

卓玛依放下茶水,席地坐在他的面前,眼睛闪亮。

狄阿鸟看看她,把草鞋交去另一只手,淡淡地说:“看看这草鞋,一个绳结,一个绳结,多不好编。”

说完,他拿刀轻轻一挑,便把鞋子剖断。

他让卓玛依看了一阵,装腔作势地摸摸对方的金发,颓然问:“他们都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就像我弄不明白你为什么长了这颜色的头发。”

卓玛依抿动嘴唇,涩涩一笑,好像一只瘦长的月季在摇曳。

狄阿鸟告诉她说:“我知道你不懂。不懂才告诉你。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他在木杯子里喝了一口,立刻说:“我不要茶了,去,拿酒。”

卓玛依连忙朝杯子指指。

狄阿鸟这才品味出里面是酒,他“啪”地一推杯子,抱起酒樽呼呼地喝一气,又喝一气,喝着喝着悲声唱:“去年战,桑乾源;今年战,葱河道。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烽火然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他在牢房和李信喝,回来又喝得闷,不一会已醉态十足,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手抱樽,一手指卓玛依:“你喜欢打仗吗?”

段含章俏生生地站到了他面前,求饶一样说:“别耍酒脾气了好吗?”

狄阿鸟一挥手,说:“我喝完酒就能作诗,你信不?”

段含章胡乱搪塞道:“是,是。我信,卓玛依。来,帮我一把。扶他去睡觉。”

狄阿鸟猛地把她甩开,喝道:“我不去睡觉。”

他问:“你打过仗吗?你知道那些年轻的战士们飞来飞去的么?”他手臂一阵挥舞,又说:“可他们都死了。连阿孝也不见了。可,可她还嫌不够,她可恨,可怜,说我不是个巴特尔,不嫁我。不嫁,就不嫁。我不为她打仗,我不为任何人打仗。可有人却为我打仗。我一声令下,他们就抱着木头向前冲……”

赵过也被人喊来了。

狄阿鸟看到了就用手指把他勾到身边,比划说:“敌人拿刀。他们拿木头。他们的命不是命?他们不是阿爸,阿妈一把饭一把汗地养十来年的……”

众人纷纷应承说:“是。是。”

赵过也连忙说:“是。”

狄阿鸟猛地一摔酒樽,咆哮说:“屁。他们都死了,为我而死,而留下的父母都饿得偷粮食。我要少打仗或不打仗。我就是妇人之仁。”

他叫着喊着蹦着,陡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和马嘶,大步向外走去,又说:“我就让他们一个个蹲在我面前,抓肉吃,举酒喝。”

赵过气急败坏地说:“我明天还要带勃勃去花山。”

狄阿鸟连忙把手指头凑到嘴巴上,“嘘”地一声说:“别吵到勃勃睡觉。”他带着这样的想法,一挣一蹦地往院外跑,大概是要去远处嚎嚎。赵过正使劲地拽,搂,听到几声熟悉的声音,一时发愣,竟像坠在狄阿鸟身后的螃蟹一样挪脚。

刹那间,祈连领着的一个亮木头盔的武士猛地蹦上前,大叫:“阿鸟。”接着,又是一只耳朵的大汉挺立一旁,使劲地眨眼睛。

段含章猛地跳出来,还来不及喝一句,刷剌剌的几声脚步响过,一个铜甲不解,护脸修长的华丽武人在众人让开的道路上走来。赵过朝他看了一眼,见他佩剑裹在拖在背后好长的披风里,银缨高卷,正要问谁这么兜风,不料没来得及吭,就听到那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去,掇桶冷水浇醒他。”

阿过大吃一惊,转身便跑。

狄阿鸟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蹦上去在那人的护脸上“嘣”地一敲,和那人身后的武士推攘时,点着手指头说:“这是那个他?”

他一转脸,吼道:“铁头。他造着反,跑咱们这儿干什么?”

很快,一个铁塔般的军汉站到那人身侧,沉声说:“主公来看你是不是长了能耐。”

段含章愣愣地站着,直到那个气势夺人的,脸都不露的气派将军信步走到她身侧,在她本能地避让时,站到廊下回头,用那种被刻意压低,古怪如女人的声音说:“鄙人感谢诸位兄弟,感谢你们照料这位阿鸟大爷至今。我不会忘了你们的。”

一院的人都木了,不知道他怎么这么自然地以主人的身份自居。

段含章也张口结舌,瘆于一条条陌生军汉,站着,站着,直到看着她进屋,这才寻到张奋青身边问:“他到底是谁?”

张奋青苦笑,说:“我也想不到他会亲自来接你们。他们还在和官兵打仗呢。他说他要看看阿鸟的夫人,你千万不要得罪他。”

正说着,赵过已经嘿呀嗨呀地扛来一桶凉水,来了看那人已不在,立刻上前去,抡手敲张铁头的脑袋,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问:“为什么要带他来呢?这下可完了,你用水浇博格吧。”说完,他摸门外溜。

张铁头却很委屈,怏怏似哭地抿着嘴道:“你们知道我们费了多大才去到他们那?什么气都朝我撒,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来?”

段含章恍然,笑道:“原来这就是你们提过的阿过的主人呀。怪不得他再没有今天这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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