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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国之重宝(2 / 2)

会开完后太子马上走了。以他的性格在这样的场合自然呆不下去我打了班上的学生正想回去有个人过来道:“楚休红文侯大人有请。”

文侯叫我过去?我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跟着他走了过去。文侯是军校副祭酒也是实际管辖军校的人有一间很大的公署。我走到门口时只见门口立了两个侍卫大门紧闭带我来的人向我一请道:“楚先生请进。”

我叩了叩门文侯在里面道:“进来。”我推开门走了进去跪下行了个礼道:“小人楚休红叩见大人。”

“起来吧。”

我站起来文侯又指了指门道:“把门关上。”

我掩上门。不知为什么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文侯叫我不知有什么事但我总觉得似乎有点问题。文侯正坐在大椅上屋里弥漫着一股酒气。我又躬了躬身道:“大人不知唤来前来有何事?”

文侯抬起头看了看我。他的目光象是一柄刀子刺得我心中猛地一跳正担心是不是又有什么坏消息我连这教席也坐不稳文侯已经道:“你今年几岁了?”

“小人虚度二十有三。”

我惴惴不安地道。文侯问我年纪到底要做什么?不要接下来说一句“活到这岁数也已经够了”之类的话吧?我正在胡思乱想着文侯叹了口气道:“比以宁大四岁啊。”

是说甄以宁么?我微微一笑道:“甄参军虽然年轻但文武皆能实是了不起的人才小人除了痴长几岁实在远不及他。”

文侯看着我似乎想看看我这话是不是言不由衷我心中又有些怵只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文侯却又长叹一声道:“是啊你比以宁差远了。”

如果说别人就算说我比路恭行差远了我也不太服气但是说起甄以宁我却有点心悦诚服。他虽然年纪还轻但是实在已有了不世出名将的影子象他这样心细如身手矫健又宽厚仁慈的人我还真不曾见到第二个以他这样的家世和本领日后成为越文武二侯的名将也完全有可能。文侯有这样一个继承人实在是万民之福当他百年后甄以宁继文侯之位我在甄以宁手下那一定更能如鱼得水了这么看来文侯要是寿命短点倒是好事……

“楚休红你说人寿修短不一难道真是天公注定?”

我吓了一大跳一下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小人该死。”头也猛地大了。文侯难道也会读心术么?我方才可是在咒他早点死文侯准要恼羞成怒了。我正自抖文侯却声音颤颤地道:“你……你也知道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的话不是因为我说的么?我想着突然心头灵光一闪我失声道:“甄以宁他……”

文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上道:“都是我害了他他……他才十九岁啊。”

这一声叹息沉重得如万钧巨石我也已惊得呆了。甄以宁战死了?我象是脚下踩了个空人不由一歪差点摔倒连忙扶住桌子道:“这消息确不确实?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只是误传。”

文侯哼了一声:“不用宽我的心了。”他走到中堂前看着挂着的那张帛画又长叹一声道:“唉难道奇珍真的必招天妒么?”

他转向我已是老泪纵横。他向来笑容可掬我有时都要以为他的笑容是用什么胶水粘在脸上的但此时他和一个寻常老来丧子的老人没什么两样。即使象帝君那样有数不清的儿女死掉一个也会伤心吧不要说文侯只有甄以宁一个儿子了。我也说不出话来只是默然地站立在一边。

文侯很快地抹了下眼角拍拍我的肩道:“楚休红你回去吧。国祚日衰还有待你们支撑。”

甄以宁死了这消息仍让我一阵惶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的脑子里只是回旋着甄以宁的样子。这个前程远大的年轻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完了一生命运也实在太不公平了。也许他活着的话这世界也可能会是另一个样子吧。

刚回到住处远远地便听到有人在叫我。那是薛文亦我走了过去强打精神道:“薛兄你怎么有空过来?”

他因为仍然不能行走现在还是坐在轮椅里由一个小厮推着。他道:“我有点事找你你帮我对一下以前你队中战死者的名单。”

他递给我一封羊皮纸我接过来道:“做什么?”

“帝君命工部勒忠国碑要把战死者的名字都刻上去。”他看了看我有点担心地道:“怎么了?黑着个脸。”

“甄以宁战死了。”我刚说完突然想起薛文亦并不知道甄以宁是谁。薛文亦道:“甄以宁是你的朋友么?别多想了高鹫城一死就是十死要是你要伤心十辈子都伤心不完。死者已矣我们还是得想方设法活下去。”

薛文亦只是顺口一说我却猛地一震喃喃道:“是啊还得想方设法活下去。”

天近黄昏红日西沉将西边染得血一般紫。暮霭如同惊雷狂涛一般席卷而来仿佛要吞啮一切。在这样的乱世也许有人会飞黄腾达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只是想方设法活下去而已我也一样。

※※※

十四日午夜蛇人突然向北门动攻击以近千的伤亡掘破城墙江水倒灌入城六月十五日凌晨东平城破。但东平城早有防备平民绝大部份已经撤离而城中抓紧时间添造的船只也已足敷运载城中的五万士卒城中撤退不及的两千平民随守军乘船杀开血路北逃。在江面上帝**与蛇人军生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水战。由于蛇人没有什么正规的船只东平城的守将又指挥得法守军损失不大仅被击沉一艘中等船只共伤亡平民一千七百士兵九百多人帝**前锋营参军甄以宁在此役中阵亡。现在守军暂驻东阳城但东阳城失去东平城的屏障后多半难以维持因为城中守军趁蛇人尚未渡江大举北上已逐步撤往北宁城准备殊死一战。

这个消息到了十九日就已传遍帝都。这一战尽管失利但其实帝**损失很小可是在这个一年里最热的一天来了这样的坏消息还是让人烦躁不安到处都有人在传播小道消息甚至有说蛇人已经攻破了北宁城马上就要杀到帝都来了。这当然绝无可能蛇人走得不快就算再势如破竹从东阳城到北宁城也得四五天的时间。北宁城实力也不可小觑根本不可能一触即溃的。

东平城是帝国有数的坚城在十二名城中排名当在前五位以内但是在苍月公反叛时是因为守降献城才失守的东平城终于被蛇人攻下这也是个事实。在那些百姓看来高鹫城、东平城这两座名列十二名城中的大城相继陷落更是让人心惶惶。帝国南九北十十九个行省位于东南一带的名城有之江府东平、闽榕府南安、广阳府五羊、南宁府高鹫四个。苍月公叛乱后南安城中只临时驻了一千守军高鹫城破后守军已弃城北归了这样东南方的四个名城已陷落了三个。十二名城四分之一都已落到了蛇人手里。

二十日帝君下诏祭祀战死者武侯、沈西平、6经渔配祀太庙十万余士兵则在国殇碑前再树忠国碑。帝国数百年战死者的名字已经布满了国殇碑何况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士兵他们生前只是个无名的士兵死了就连名字都留不下来了。

由于正值战时祭祀不会很隆重至少不会比天寿节隆重。树忠国碑那天薛文亦受命督工他假公济私地让我和张龙友、吴万龄也抽空去华表山看看找个由头喝两杯。他说“死者已矣”倒也是言行一致。的确战死的太多了要伤心也无从伤心起。

二十一日天气很好又是个休息天我和吴万龄两人一早就出西门上了华表山。到得山上张龙友和薛文亦已经在了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薛文亦取出一坛酒我们围坐在一起看着工匠树碑。忠国碑没有国殇碑大但也三丈多高是个庞然大物十万个名字布满了整块碑石。一下子战死十万人这在帝国数百年历史上也是从没有过先例的一些死者的家属也已早早地来了那些孤儿寡妇穿着孝服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哭声。山下则是一片农田田里的禾木长得郁郁葱葱青翠欲滴一些农人正在田里劳作。

我端着酒杯看着他们心头不禁又有一阵刺痛。

此时在心里饮泣的不知有多少人。那些去年还在的人们到了今年都已经成为一个渐渐淡忘的回忆了。

薛文亦叹了口气道:“我们也差点变成碑上的名字啊。”

吴万龄也叹了口气:“要是我们一块儿死了的话说不定连名字也留不下了。”

十万个名字看上去也实在触目惊心而死在战火中的平民更不知有多少。张龙友喝了口杯中的酒在一边插了一句道:“不要太多愁善感了留不留得下名字那又算得什么。”

薛文亦道:“小时家父跟我说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唉这一名字难道比生命更重要么?”

吴万龄道:“我父亲是个小商人他倒只跟我说人得有钱有地位名声倒不是很重要。”

我打了个哈哈道:“我小时侯倒听父亲跟我说以后一定要有权有势当大官大财。要是知道我现在连军职都被开革了他一定会气死了呵呵。”

他们都笑了起来。当大官大财这话听起来当然没有“为国捐躯”、“誓死报国”之类的漂亮话好听但实在却是句大实话其实他们父亲说的也都是这个意思。吴万龄忍住笑对在一边喝闷酒的张龙友道:“张兄令尊大人也说过这样的话吧?”

张龙友皱了皱眉道:“不知道我没父亲。”

吴万龄道:“怎么可能没父亲……”他突然把话咽住了。张龙友这么说大概是有难言之隐吧这些话也不好多问。薛文亦打个圆场道:“别多说活啊死啊的事喝酒吧。我们四人出生入死能一块儿逃出高鹫城那就是天注定的缘份。”

我道:“不错死者已矣存者且偷生天塌下来压着的也不是我一个。”

张龙友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正是。我们共过患难今天能在一起从今天起我们四个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我心头一热也站了起来:“说得太好了。以后若有人能当大官大财不能忘了别的兄弟。薛兄张兄吴兄你们可千千万万不要忘记我。”

薛文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楚兄以前你总是一本正经现在倒也玩世不恭了。”他顿了顿又道:“要说当官么张兄现在被提拔为土府主事员外郎再升一步就成了侍郎我们先恭喜他吧。”

工部的编制是尚书下辖左右二侍郎金木水火土五府的每府都有五个员外郎负责的称主事员外郎。张龙友升为员外郎也没有多久居然马上变成了主事员外郎看来他在文侯跟前也是个红人。

我们都已有了几分酒意连张龙友也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可是我心头仍然有些不安。兄弟么?钱文义也算是我在前锋营时结下的兄弟了最终他还是背叛了我。人总是在变的今日的兄弟明天也不知会变成怎样。武侯当初和苍月公的私交甚笃据说他们还有结为儿女亲家之意但武侯对付苍月公仍是毒辣之极。我看了看他们他们仍是谈笑风生都不知道我在想这些。

这时一个小吏过来道:“薛大人忠国碑已树起马上要挖土基请薛大人察看。”

忠国碑虽然比国殇碑要低一些也有三丈高。这么高的石碑当然不会是一整块巨石而是用许多石块凿出榫头组装起来的虽是石工的活其实倒和木工更相象所以才让薛文亦这个精擅木工的人督工吧。石头都已编好了号每块都有上千斤的份量这么重的石头要搭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故老相传当年的帝君在树国殇碑时只想树起一块巨碑一味求高求大没想到凿石容易搭起来却难于上青天。当国殇碑树到两丈高时再要抬石头上去脚手架都吃不住力。后来民间有人献上计策把碑基用土堆起来通过土堆抬石头上去终于将国殇碑树起来了。这主意虽然简单却极为有效所以现在树忠国碑也用了这个办法。现在碑已树好土基还没挖掉只露出一个碑尖。薛文亦看了看道:“好吧。你把这些酒收好。”

过一会可能文侯和太子都会来要是他们见我们在喝酒说不定会有不快。我道:“好吧我们带点酒过去再去祭一祭那些战死的弟兄。”

国殇碑上的名字毕竟离我们远了而这块忠国碑上的名字却有不少是我们认识的。祈烈、谭青、孔开平、申屠毅、王东、金千石、虞代这些我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他们的名字也该都在碑上吧?

土基已经挖了一小半了露出了忠国碑上的上半部份那儿已经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唐生泰”三个字跟在后面的便是6经渔和沈西平。这三个人是南征军的三个最高主将但是现在他们的尸骨都不知在什么地方。我想找一找祈烈他们的名字可是名字太多了密密麻麻的我根本找不到。

随着土基被挖下露出的名字越来越多。我听得薛文亦他们的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那些深深刻入石头的名字也象石块一样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里仿佛有一种势不可挡的压力周围明媚的阳光也好像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我的眼前湿润了耳朵里不时传来了一些女子和孩子的哭声。随着土基一点点挖下来终于忠国碑全部露在了外面。

我们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薛文亦由张龙友扶着也跪了下来。我把一壶酒倒在碑前想要说什么但喉头一哽咽却说不出话来。

酒倒在地上泥土湿了一块似是泪水的痕迹。

祭过了死者我们退到一边让杂工把碑身擦拭干净。吴万龄扶着薛文亦坐回轮椅他刚坐好突然皱了皱眉道:“那是什么?”

山下有一列车队正从西门外驶出边上有重兵守着。边上一个杂工听得薛文亦的话停下手里的抹布道:“大人那是内府的车子。”

薛文亦道:“内府?难道帝君有西狩避兵之意了?”

内府就是帝国的宝物库。帝国有三大内府帝都有两个另一处比较远在西北的昌都省的山中。镇守昌都的青月公虽然也是与苍月公并列为三公之一但由于他这一支源出宗室帝君对他极为信任昌都也是帝君的原籍因此一个内府便守青月公世代镇守。大概大帝初得国时因为怕国祚不长万一子孙被人赶下帝位在原籍留上一库珍宝也好有东山再起的资本。现在帝君只怕还不会起意西行但自蛇人攻破东平城后京师震动先行将一部份转移出去省得真到了危急时来不及。可是有这样的主意只怕已经对蛇人的攻势有了畏惧之心了。

这列车队中的大车仍有二十余辆之多如果不派重兵押送只怕在路上会被人抢走。但长途跋涉混乱之下大车不时颠簸只怕车上有不少易碎的都会损坏。吴万龄忽然长叹一声道:“这些宝物遭此一劫实是可惜。”

张龙友在一边笑道:“吴兄你未必多虑了。宝物虽然贵重终究只是细枝末节真正的宝物便在这里。”

他举起马鞭指了指前面。吴万龄和薛文亦都有些莫名其妙地道:“张兄指什么?”

“你看眼前这万里河山那才是真正的珍宝。这些珍宝谁也无法毁灭永远都峙立在天地之间。珍宝会消灭会破损但是山河永在。”

他的话说得豪气干云吴万龄无法反驳只是笑了笑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只是这些宝物一旦破损便再也不能恢复遭此兵殛就此散落实在太可惜了。”

张龙友有点不屑一顿地道:“只要这世界还在那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怕什么。”

吴万龄见我在一边只是不语便道:“楚兄你倒是说说看。”

车队正在大路上缓缓行进。装得太多了车子行得也不快从山腰上看下去那列车队象是航行在青翠的麦田里的小船。我道:“世上最珍贵的该是那些吧。”

我指着在麦田里劳作的农人。薛文亦一怔道:“是什么?”

“那些人。这世界上最珍贵的该是天下苍生。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每个人都是天地间最可宝贵的。珍宝易失山河永在但如果没有人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都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张龙友道:“你的话都和苍月的共和说差不多了。”

苍月号称共和军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废除帝制认为人人平等。但是在高鹫城里共和军为了守下去杀人取食这样的行为哪里谈得上“以人为尚”?其实我是想起了在蛇人营中时听那个叫木昆的蛇人说什么这世界原本是蛇人的天下后来才被我们这种人类占据。如果真的被蛇人掌握了世界那么珍宝无数关河险要又有什么用处?帝君在这种时候不想着大内府劳军犒师只想着转移宝物实在是本末倒置。

可是就算我的话也没人会当一回事吧。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列车队渐行渐远沿着山路蜿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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