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年级就在懵懵懂懂中过去，升二年级的时候，老师换成了刘相华。相华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个子矮矮的一米六不到，右肩膀低，左肩膀高，走路拽来拽去，看上去跟斜肩铲背似的，既不协调。相华走路头总是昂的很高，笑起来粗声粗气如同蛤蟆，傲气十足。相华的到来也是坏孩子梦魇的开始。
二年级的时候，老师换了；教室换了；就连门窗都换成了玻璃的。虽然玻璃上斑斑点点布满了花纹，视线很模糊，但比起一年级时那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还是亮堂了许多。
教室的课桌也换成了木头的，长有一米靠外，桌面刷了黑漆，桌子都有两个抽屉用来放书包。一张桌子两个人，南北三排，中间两张桌子并排靠在一起，可以坐四个同学。坏孩子那个时候只有九岁，心智脆弱。不知道为什么？相华把他安排在教室的最北边，一个人就那么人孤零零的靠在桌子上，桌子孤零零的靠在讲台的边上，与其他的同学和课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相华的蓄意安排下，坏孩子也变的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
坏孩子与黑板的距离近的触手可及，可他看黑板上的字最多成三十度角，要侧着身子看才行。他在讲台的最北边，黑板至少有四五米长。坏孩子每次看黑板最南边的字都要使劲侧身歪头才可以勉强看清楚。
那个时候，坏孩子的课桌是班上最破的，中间没有盛书本的抽屉。他只好把桌子的一条腿上钉上钉子，用来挂书包。
坏孩子记得特别清楚，课桌中间部位裂了一道大口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成的，非常粗糙，不小心翘起的木屑都会刺破手掌。桌面特别厚，特别沉，坏孩子一个人根本搬不动，直到后来上了高一些的年级，坏孩子还是搬不动。这张桌子一直陪伴他读完小学。现在想想那张桌子是不是用棺材木做的，很肮脏。当然了，这只是坏孩子的猜想。
相华教学很有特点，有些事他总能让你记住不忘。那个时候坏孩子学习还算不错，在班级里至少是一般以上的名次。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因为学习不好挨过打，可他却是班里挨打最多的孩子。
相华教完一节课，总会布置下很多作业让你完成，课代表一一收好后，给他送到办公室，工工整整的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等他批阅。印象里，相华每次批改作业都很认真。他会很夸张的给每个同学的作业，用沾笔沾上红墨水划上一个或是几个大大的对号，或者愤怒的差号。然后按喜好分别写上甲十、甲、乙、丙、丁等不同的符号，区分优劣。
那个时候，坏孩子特别羡慕中了甲的同学，他感觉相华写的甲字潇洒极了，特别是甲字下面他故意拉伸的长长尾巴，无疑是对那个同学最大的奖赏。
坏孩子羡慕别的同学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在他上小学的几年里，他几乎没有一次中到甲字，反之丙和丁倒是铺天盖地数不胜数。坏孩子的自尊心在潜移默化中一次次受到伤害和打击，自卑心理也在不知不觉中形成。
坏孩子最怕的就是第二天上语文课，怕到成了病态。进教室，相华的标志性动作就是，一只手托着全班同学的生字本，一只手要么拿着那根修理的很亮的洋槐教杆，有拇指那么粗。要么什么也不拿，手腕就那么平端着，课本夹在腋下，样子很酷。每次只要相华这样走进教室，坏孩子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哆嗦，他知道接下来一顿毒打在所难免。
上课之前，相华都会很严肃的喊一声‘上课’！班长喊完起立，他会用剑一般的目光扫视教室一圈，然后示意同学们坐下。随后，阿华总会拿着几个写字好的同学的作业本，大加赞赏一番，样子及其夸张。受到表扬的同学当中，每次都少不了梅，他会说：“你们看看梅写的字多么漂亮，蹦成！就像瓜种仁似的。”直到现在坏孩子也没有弄明白，他说的到底是瓜种仁还是挂钟人，还是画中人！总之就是丰满吧。
表扬完了写字好的，接下来就轮到写字不好的登场了。反面典型几乎每次都是那几个同学，落不下的一定有坏孩子。看到相华把那几本另类的作业本拿出来放在讲桌的一角，刚才还偷偷用眼睛余光窥探的坏孩子，立马就会拘谨的抱起语文课本挡住自己的脸，他单纯的以为那样就可以逃过一劫。事实证明每一次他都会第一个被相华揪起，噼里啪啦先是重重的一顿教杆。
相华每次都会咬牙切齿的辱骂道：“你看看写了些啥？你看看写了些啥？就像鳖爬。”坏孩子被打的肩膀一缩一缩的，却从来不敢用手招架，因为那样就会惹来他更加疯狂的毒打。
等他一一教训过那几个写字不好的同学后，他的第二次体罚马上开始。他会让坏孩子等几个并排站在讲台的一头，讲台要高出地面十几公分的样子，是用砖砌成的。坏孩子他们站上去以后，他就会命令把脚的一半悬空，按照他的指示低头弯腰，双臂下垂，指尖几乎可以够到脚尖为标准。然后他还会将书包分别挂在每个同学的脖子上，有时也会拿来凳子让挨罚的学生站上去低头弯腰。
他说过，四人帮时期就是这样批斗地主、富农、等坏分子的。那个时候，坏孩子在相华眼里比坏分子还坏。随着时间的拉长，只要相华用教杆一指讲台的一角，坏孩子就像被驯服的小狗，乖乖的站到上面去，很自觉的就会低头弯腰挨批斗。如果动作不到位，必然会遭到阿华背后一脚。后果就是引来同学们一阵哄笑。罚站的时间有长有短，看他的情绪而定，高兴了，他会嘴里说句：滚下去！最难熬的时间就算过去了。
过去了，只是打过去了，精神折磨才刚刚开始。之后，他会让坏孩子站在讲台的北边听完这节课，坏孩子的自卑心理就是这样被相华一点点精心培养起来的。回过头来，想想那个时候的相华是不是有心理疾病，他更像是在从体罚学生的过程中得到满足。
相华无耻就无耻在每次体罚学生都是看人去，不分丑俊，只要是家庭出身不好，那就倒霉了。相华从来都是对他的学生分成三六九等。坏孩子当然在他的分级里属于最低等了。由此而来的后果就是无休止的遭受虐待和歧视。
坏孩子除了害怕写字不好挨打，他同样恐惧上课迟到。记得那年秋天，一大早，母亲就去了自家的花生地锄草。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升高，跟在母亲身后的坏孩子就待不住了，一遍遍的催促母亲回家做饭。母亲抬头看看日头，然后继续锄地，说不晚。坏孩子实在忍不住了，就在母亲身后哭闹，因为他知道上课去晚了会是怎样的后果。母亲被坏孩子哭闹气急了就会不耐烦的呵斥几句，继续干活。她做梦也想不到，哪怕一点点过错，她的孩子在学校都会无情的遭受戏虐。
那天，坏孩子囫囵吞枣的吃了几口饭，就气喘吁吁的跑着来到学校。刚进校门，就见阿华‘铛、铛、铛’的敲响了挂在办公室门口的那口铁钟。坏孩子加快了步伐快步向着教室跑去，就听阿华在身后高声喊道：“你给我站住……”坏孩子就当没有听见，急匆匆的进了教室，然后放下书包，快速的拿出语文书，假装很认真的看着，心却吓得缩成了一团。
相华紧跟着走进教室，直接来到坏孩子跟前，‘啪、啪……’就是一顿教杆，气急败坏的相华疯狗般吼道：“我叫你站住没听到啊，聋还是瞎？滚出去！”坏孩子一声不敢吭。
就这样坏孩子因为在阿华敲响上课铃时才到校，被阿华恶狠狠的赶出了教室，孤独的站在门外听完了那一堂课。坏孩子使劲把头埋进怀里，躲避着从教室门前经过的大人，没人知道这是一种多大的羞辱啊。那一刻坏孩子心里埋怨母亲为什么不早点回家做饭，这次挨罚都是她造成的。从此以后坏孩子哪怕早上不吃饭也再没有敢迟到过，可是他错了，即便这样也没有因此减少相华对他的歧视。
孩子的天性是爱玩的，六一儿童节可能也是每个小学生最美好的期待，几乎无一例外。虽然坏孩子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有一年的六一儿童节也成了他永远的痛，心灵的伤害无疑是巨大的。
记得那年六一国际儿童节前夕，相华用他那并不圆润的嗓音一遍遍的教同学们唱‘快乐的节日’‘社会主义好’‘一条大河’等歌曲。这个时候坏孩子最开心了。虽然儿童节在他的心里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可他知道这一天一定是快乐的。
期待的心情无疑是漫长的，就在六一儿童节的头一天下午，阿华来到教室，一改往日的严肃，微笑着说：“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今年我们要和附近其他村的同学们一块到后朱小学过六一，大家说高兴不高兴啊？”
“高兴！高兴……！同学们欢呼雀跃，兴奋的喊叫声在教室里此起彼伏，久久回响。
“大家静一静！”阿华微微抬起双臂示意同学们坐好，郑重其事的宣布了几条纪律，然后郑重其事的问道：“同学们能不能做到？”
“能！”同学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坏孩子也一改先前的怯懦，学着同学们的样子答应着。
相华把目光慢慢的转向坏孩子，几乎没有任何思索说道：“明天你就不用来学校了！”说完迅速把目光转向离自己远一些的地方叫着名字说：“你、你、还有你！明天你们四个留在家里。很显然，这样的安排是相华经过深思熟虑早就计划好的，坏孩子一脸茫然，他没有争辩的权利，只有默默地接受这个无情的现实。
相华的这个决定对坏孩子自尊心无疑是摧毁性的打击。他深深的把头埋在桌子上，不知所措的躲避着同学们异样的目光。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同学们当中最不好的一个，在老师心里也是最坏的一个。
接下来相华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记住，只是觉得脸好烫。也是因为这件事，让坏孩子的自卑心无限放大，一直伴随他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自卑从没随着时间的拉长而变淡。直到有一天这种自卑转变成了恨。
那天，坏孩子虽然不能跟着同学们一块去邻村过六一儿童节，可他还是早早的吃过饭，换上母亲给他洗好的衣服，呆呆的站在南北大街的中央，眼睛望着学校的位置，心里充满了期待。
这时，一队人马从学校的方向走来，慢慢的他已经能够听到同学们熙熙攘攘的叫喊声了。坏孩子不由自主的倒退了数步，他渴望加入同学们行进的队伍里。他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老师突然改变决定，打发一个同学过来告诉自己说可以一块去邻村过儿童节了。可奇迹最终没有发生，却将屈辱烙印在心里，想一次痛一次。
那一天他看到了同学们手里的少先队队旗高高飘扬着从自己的目光里一闪而过，他看到了鲜艳的红领巾在同学们的胸前摆动，他既羡慕又羞耻。因为这件事，坏孩子从此更加少言寡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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