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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集 退婚设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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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虹桥仿佛草庐伸的一个惬意的懒腰,胳膊悠闲地耷拉出去。桥下溪水潺潺,奇形怪状的石子在水底沉睡,几尾鱼从水深处跳出来,忽然似受了惊,又慌张地隐没下去。

孔明回了家,不急着推门而入,却待在桥上观鱼,他在心底数着鱼的数目,红尾、黑尾……还有一尾鲤鱼藏在两枚雨花石之间,吐出的泡泡冒上水面,宛如昙花一现。

鱼与水如胶似漆,水花儿泛开来,一朵朵盛开,一朵朵凋谢,孔明看得入迷了,他本来打算下水捉两尾鱼,此刻却物我两忘。

背后有人喊他,他还在发呆,直到来人走至跟前,在耳边吼了一声,他才陡然惊醒。

“又发呆!”辰逸笑吟吟的。辰逸是九寨沟的村民,论岁年龄比孔明还小个一两岁。

孔明喜道:“是辰逸啊,有什么事吗?”

辰逸道:“孔明大哥,我家的草药没了,二姐让我来你这儿取。”

孔明恍然大悟道:“哦,对,这事你二姐也跟我提起过。唉,最近事多忘了。没事,我这就跟你去,顺便看看你大姐二姐。”辰逸笑开了花。孔明带上刚摘的草药,便和辰逸去了。

“大姐二姐!”辰逸在门口呼喊。

过了很久,昭苏才在里屋门边露出脸来,恹恹的显得精神不振,因瞧见孔明来造访,勉强笑道:“孔明来了,屋里坐。”

孔明敏感地觉察出异样的气氛,他几步踏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昭苏掩饰着:“没什么没什么。”她忙领着孔明去正屋就坐。倒是辰逸冲口而出:“还不是蒯家……”

昭苏慌忙扯了一把辰逸,一面对孔明赔笑道:“孔明,对不住,他使性子。”

孔明隐隐明白了,他想也不想地从回环的屋廊往后走,轻轻推开里屋的门,昭蕙正匍在床上抽泣,床下摞着两口竹笥,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昭蕙姑娘?”孔明担心地唤道。

昭蕙呜咽不成声,半晌才吭吭戚戚地说:“孔明,我颜面扫尽,没法见人了。”

“怎么了?”孔明在她身边坐下。

昭蕙说不出,把脸死死地捂在枕头里,一双手抠着被褥,像是要将自己埋下去,活在不见天日的夹缝里。

孔明着急了,他轻轻推了推昭蕙:“昭蕙姑娘,你说话呢。”

辰逸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说道:“孔明大哥,你别问了,让大姐哭,这事儿捱谁身上能受得住!”他见着那两口竹笥便来了气,一脚踢上去,“这是蒯家送来的礼,他们要退亲!”

孔明大惊,仿佛白日里被闷雷炸了,他怔怔地盯着竹笥,目光似被两口深洞吞噬。

孔明也不是不知道这事,听说村长曾和蒯越定下儿女婚事,本欲在一二年内完婚,可村长身遭不测,丧亲之期不宜成婚,不得已拖去了三年。如今眼看婚期将至,蒯家竟有此一举,生生让人寒了心。

孔明道:“刚才辰逸怎么没告诉我?”

辰逸道:“二姐不让我说……”

“他们还不是嫌我们清寒,既是嫌弃,当初又何必答允,”昭蕙呜呜地说,“我一个没出阁的女子,被夫家退婚,以后谁还敢要我,我还有什么脸面……”

孔明沉郁地叹了口气,劝慰道:“昭蕙姑娘,事情没到不能转圜的地步……”

昭蕙打断了他:“刚才蒯家的人说了,什么我家公子敬重姑娘人品,可惜姻缘错定,望姑娘再择佳偶,这些物什是我家主人赠给姑娘的嫁妆……话说得动听,傻子也听得出是悔婚……”

辰逸想起当时情景,火气蹿上脑门心,他咬牙抓起门边的扫帚:“我找他们算账去!”

“辰逸!”诸葛亮喝道,他一把夺过辰逸手中的扫帚,“别莽撞,你现在冒冒失失地登门理论,反会搅坏了事!”

辰逸气咻咻地说:“那怎么着,难道就吃了这哑巴亏,我们没亏欠他们蒯家,不受他们的气!”

孔明安慰地抚抚辰逸的肩,他蹙着眉头思忖了许久,问道:“昭蕙姑娘,定亲的信物在哪儿,给我好么?”

昭蕙哪儿有心思去取信物,抬起一只手指向床头案上的妆奁盒:“你自己拿。”

孔明取出那枚玉环,寻来一方手绢细细地包好了,他轻轻一握,一个决心坚定下来了:“你们都别急,我去想法子。”

“什么法子?”辰逸问。

孔明却不说,他叮咛道:“在家好好待着,别去干傻事,照顾昭蕙姑娘,我去去就回。”他转身向外走去。

辰逸越发看不懂了,昭蕙仍在嘤嘤哭泣,他不知孔明会有什么绝地逢生的妙策,也不知大姐的痛苦会不会化解,兀自发起了呆。

话分两头,重庆蒯府里,蒯越恼怒地把青瓷钵直摔下去,登时,水花四溅,碎成七八片的瓷片四散飞开。他似乎还不解气,一脚踢去,两块瓷片“当当”跳起来,奋不顾身地跳出门,在院子里还滚了很长一截。堂下的僮仆见主人勃然暴怒,吓得把头缩成了乌龟,没一个敢登堂去捡碎片。

蒯良默默地看着兄长的愤怒,一声也不发,也不知是被兄长的怒气震慑住了,还是要把自己藏在坚硬的壳里,没打算去经受外边的风霜雨雪。

蒯越的火气灭不下去,他用一双燃着火的眼睛瞪着蒯良:“你干的好事!我蒯家何时有过毁诺的无耻行径!”

蒯良被那一句“无耻”激得一弹:“兄长,我可是为祺儿好,怎的变成无耻行径,你这断语未免太狠了!”

蒯越像怒兽般走来走去:“你这叫为祺儿好吗?你让他背上无信背义的骂名!当日我与九寨沟村长定下婚约,信物换手,允诺铮铮,而今一朝变卦,你让人家怎么看我,怎么看祺儿,怎么看我们蒯家!”

蒯良不在乎地拨弄着手上的玉戒:“此一时彼一时,当日你定下婚约,他们村长在堂,九寨沟也富庶安定。那村长后来死了,他们还有什么?穷迫乡野,过去尚算是商富之地,如今便是泥腿子,他们女儿配我家公子,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蒯越不悦地道:“你怎有这嫌贫爱富的势利心。纵算村长过世,可婚约还在,不能因一人之死而毁他日之诺,君子一诺千金,你在学舍里先生没教给你吗?”

蒯良嗤之以鼻:“兄长,不是我嫌贫爱富,是世道人心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这天下谁不存着攀附心,高门更要寻高门,哪家望族子弟与单家联姻,名声也会受损,便是朝廷举才,也往那世族门阀里求,谁管你寒门死活!那帮村民太过寒微,既不能为门楣增辉,亦不于前途有所裨益,我蒯家在西蜀赚来今天的地位不容易,不能被一门亲事拖下水!兄长,你可是昭烈皇帝座下重臣,你想让旁人看不起你,戳你的脊梁骨么?人心险恶,平日无事,那些小人尚且百般算计,想挑我们的刺儿,我们还把错送去他们跟前,这不是一诺千金,这是愚蠢。”

蒯越起初怒不可遏,可弟弟的一席话是扭转的开关,将他的恼恨渐渐关进了心里,蒯良所说并非不是事实,各国对门阀等级的重视可谓日重一日,联姻、求学、举才一概在世族的灿灿门楣里寻觅,无数单家挤破了头想跨进世族的门槛,一朝跻身世族,便能飞黄腾达,蟾宫折桂。

他烦闷地长叹一声,抚了抚额头:“纵算你的话在理,可到底是我们悔婚在先,白白害了人家女儿的终身!”

蒯良听得出蒯越的语气松动,他心底一喜,面上倒作出通情达理的模样:“兄长,你放心,我也不是薄情之人,我这次遣人去解除婚约时,给他们送去了嫁妆,我还寻思好了,必得给他们女儿寻一门好亲。”

“可是……”蒯越良心过不去,“到底于心不忍。”

蒯良做出了木已成舟的表情:“兄长,如今毁婚已定,徒叹不忍又有何用,他们尚且不曾反对,我们又何必自寻烦恼。”

蒯越心事重重地坐了下去,仰着头叹息:“不妥啊不妥……”

蒯良想快马加鞭再进几言,彻底击垮蒯越心底最后的防线,却听见门外苍头道:“两位主家,有客来访!”

蒯越摇摇头:“出去回话,主家身体抱恙,不方便见客。”

苍头没走:“主家,那人说他是九寨沟的主事。”

蒯越诧异:“来客是谁?”

“他说他叫诸葛亮。”

蒯越一惊,他还没回话,蒯良已跳了起来,他拗着腮帮子道:“兄长,他这是来兴师问罪,我们不见!”

蒯越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兴师问罪!”

蒯良急躁地道:“一目了然,早起我们才悔婚,他这当口登门拜访,不是问罪是什么?他这是要寻衅滋事!依着我的意思,先抓起来,投进大牢里。”

蒯越“啧”地斥了一声,转头去问苍头:“同行者几人?”

苍头道:“只有一人。”

蒯越看住蒯良:“有一人单枪匹马来寻衅滋事么?你也知道人家是问罪,亏心事既是做下了,还怕人家登门问个是非?”他向苍头挥手,“请他进来。”

蒯良紧张地嘱咐道:“兄长,你可不能被他威逼,我们既已悔婚,如今骑虎难下,你若被他胁迫改口,我们蒯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蒯越思量着:“我有分寸,先问问来意再说。”

这里说着话,孔明已进了屋,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淡青长襦,恍惚似被月光染了霜白的青竹。

蒯越招呼着孔明落座,他微笑道:“贤侄一向可好,听闻你入了重庆学舍,学业甚有成就,很不简单呐!”

孔明礼貌地说:“蒯叔父过誉了,我初入学舍,粗粗受学,谈不上成就。”

“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我虽不济,在重庆城里也还能说得上话。对了,昨日你蒯良叔叔去南阳,得了两笥麦饼,可是南阳特产,待会回家时拿一笥,到底我和你们村长是至交,你们村长不在了,我便该照顾你们,你称我一声蒯叔,我便是你长辈。”蒯越漫无边际地扯着话题,想把孔明牵入混沌无头绪的乱麻里,索性斩断他的来意。

孔明彬彬有礼:“多谢蒯叔挂怀!”他知道蒯越和他漫天扯胡话,也不着急点破来意,等着蒯越说完,才从怀里慢慢掏出一个小包,解开了,原来是一枚白玉环,他一字一顿地说:“两位蒯叔,这信物还作数么?”

蒯越一呆,蒯良的脸已像被灰抹了,又黑又暗,两人都哑巴了,嗓子眼像是被泥淤了,吐出的声全喷着污泡儿。

蒯越干干地咳嗽一声:“贤侄,你这是……”

孔明沉静地道:“当日在九寨沟,我村长与蒯叔互换信物,定下儿女婚约,一诺成盟,信物仍在,却不知此信尚可为信?”

孔明的问题让蒯越无从回答,他还有未泯的公义心,深深的愧疚让他被蒯良瓦解的道德感重又树立起来,他扭头瞪了蒯良一眼。

孔明捧着玉环:“我村长视蒯叔叔为至信挚友,他与蒯叔定下信约,原是为蒯叔乃信义君子,危难颠沛、板荡播越皆不改,故而将昭蕙姑娘终身所托。后来村长升遐,我们迁来重庆,多赖蒯叔多方照顾,我甚为感激。此事乡邻尽知,都道蒯叔信义昭昭,是可剖肝沥胆、举家相托的长者!我今日向蒯叔讨一句话,倘若信物不作数,我将此玉环奉还,君子一言九鼎,鼎折足,言何存!”

蒯越被孔明的一席话震撼了,他一声长叹:“贤侄,收好信物,我蒯异度怎能做背信弃义的反复小人,你放心,我不会毁约。”

孔明心下一喜,他正待要称谢,蒯良忽然道:“慢!”

蒯越忙止道:“子柔,你别说了!”

蒯良不依从,他对孔明道:“诸葛亮,你既然上门来讨说法,我也给你一句实话,我为什么要退婚!”他起身去取来一只青玉高足杯,再寻来一把笤帚,两样东西一起放在诸葛亮身前,挑着眼睛道,“配吗?”

孔明沉默,他盯着那两样东西,目光里有说不清的情绪。

蒯良轻轻敲了敲玉杯:“不是我有意背信,你是聪明人,该知道门当户对这话吧,”他把笤帚推向孔明,“这是你们,”他捧起了玉杯,“这是我们,你拿什么来配我们?乌雀变凤凰?乌雀就是乌雀,凤凰就是凤凰,各有各的巢穴。”

这俨然是公然的侮辱,蒯越也听不下去了,他着急地喝道:“子柔!”

孔明缓缓地抬起头,对视上蒯良刻薄的目光,他安静地道:“蒯叔,凤凰也有折翅之时,定论下早了。”

话已说出口,蒯良索性把脸皮撕得更开:“凤凰便是折翅仍然是凤凰!别的不说,倘若结亲,我们能请重庆太守主婚,重庆名士作傧相,你们能请得动谁?大足山养牛的农夫?风风光光的一场婚事,搅和进牛粪味儿,成什么体统!”他讥笑起来,用两根手指拈起玉杯对孔明晃了一晃。

孔明悄悄地掐紧了手指,他看着蒯良那张势利得可恨的脸,世态的凉薄与人生的激愤纠缠在一处。

“怎么样,你们请得动谁,说个名字,蒯叔给你论一论。”蒯良挑衅地道。

诸葛亮隐忍地道:“蒯叔想让我请谁?”

蒯良觉着自己在和小孩儿捉迷藏,逗得小孩儿急得直哭,他却在一边揣着乐子爽快,他用戏谑的语气道:“还要我为你寻思?那好,我说一个人,你若请得动他,这门亲事还有说头!”

“是谁?”

蒯良把玩着玉杯,撮着嘴吹出了一个名字:“庞德公!”

蒯良刚把名字送出口,早听得又尴尬又气恼又愧疚的蒯越已失了脸色,他此时已知道弟弟是在故设难题,压根不是考验孔明,而是不留情面的拒绝。

庞德公为西蜀赫赫有名的隐士,高蹈超迈,不合世俗,是昭烈帝刘备都请不动的人物。昔日刘备登门造访,劝说庞德公出山入仕,告诫他,与其保全一身,莫若保全天下,埋首畎亩间,何以遗子孙。庞德公不为所动,回复他:鸿鹄有高林所栖,鼋鼍有深渊之宿,人各得其栖宿而已,天下非其所保,世人遗人以危,他遗子孙以安。刘备只好叹息而去。庞德公不入俗流,鄙弃仕途,反而为他在西蜀赢得了人人仰视的名望。西蜀名士皆奉庞德公为圣贤师表,以能登庞公门堂为荣,若能得他一二语点拨,或成他门下高足,坐前挚友,不仅在士林中身价倍增,日后晋身仕途也是拿得出手的一张光灿灿的名刺。

蒯良明知道庞德公难请,无非是故作张致的刁难,他就没想过给孔明机会,这门亲在他心里已关门落闩,没有复合的可能。他得意地看着孔明,这场对决俨然是他蒯良兵不血刃。

“好,我去请庞德公。”孔明静静地道。

蒯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错愕地看了孔明一眼,这个年轻人没有一丝的胆怯和惶惑,只有那双眼睛仿佛一池碧蓝的湖水,越发深幽。

“两位蒯叔,倘若我请得庞德公,昔日信诺是否作数?”孔明振振地问。

蒯良说不出话,他本来是戏弄,没想到孔明当了真,逗小孩儿的游戏变成了成年人的斗法,便失了趣味。

孔明富有意味地望着他:“蒯叔,莫非适才是为戏言?”

这下轮到蒯良被挑战了,他不能被小孩儿瞧扁了,讥诮道:“你若请得动庞德公,信诺作数!”

“此话当真?”

蒯良抚掌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孔明站了起来,他对蒯越蒯良行了一礼:“多谢两位叔叔提点!”他也不多言,干脆利落地走了。

蒯越瞧着诸葛亮走远,回身斥道:“你胡闹什么,庞德公何等人物,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崽子。别说请庞德公,人家大门也进不去!”

蒯良哼道:“他激将我,我也激将他,逗小孩儿嘛,兄长,你也别为他说话,可是他自愿下赌,我没逼他!”

蒯越觉着自己左右不是人,恼、悔、愧、烦、愁如搅泥水般混成一片,他跺着足叹了一声。

庞德公家坐落于嘉陵江畔,四围群山连绵,起伏如浪,苍色不绝,是为重庆胜景,却是乱世中隐士高卧避祸的善地。

庞德公的宅院建在一道水渠旁,门前立起了一架水车,整日“咕噜噜”地喷着一溜溜水,仿佛白练长蛇奋不顾身地坠入水渠中,又被机械动力拉升而起。庞家不修石砖墙,围屋的是一圈爬满青萝藤蔓的荆棘栅栏,院落里遍种鲜花,芍药、雏菊、蔷薇、月季争奇斗艳,簇簇蓬蓬,花香四溢,白日坐倚读书,夜晚躺卧赏月,当真是说不得的惬意安逸。

孔明从蒯家出来,一路疾走,他和庞德公素昧平生,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更不知庞家所在,不得已一路问人。从重庆到城外的庞家,足足走了三十多里,鞋底快磨平了,才瞧见庞家那巨大的水车,轰隆隆的水声彻入耳底,蒙蒙水汽随风扫荡,零星的水沫喷上脸颊,让热辣辣的皮肤有了一丝舒爽之意。

他远远地望着坐落在花团锦簇间的庞家,心底其实还是生出了犹疑,若说他在蒯家毅然作赌,是三分的激愤和七分的好胜,此刻,却是三分的好胜与七分的忐忑。

他听闻过庞德公的高风之举,曾有士子慕名求见,大门也没进,便被庞德公轰了出去。他只是大足山种田的微末小子,名不见著籍,门不闻风流,庞德公凭什么要见他,见也罢了,还要为一个陌生人做良媒,想一想也觉得匪夷所思,形如儿戏!

他在曲径小道上来回地踱步,思量着该怎么说,说什么话才能打动庞德公的心,他设想了许多种可能性,每一种都被他推翻否决,他恨着蒯家的势利,也恼着自己的百无一用。蒯良的挑衅侮辱带给他的不仅是对世态炎凉的透骨悲哀,更是从愤怒中分泌出来的抗争洪流。

正在一筹莫展时,却发现背后竟站着一个人,鬼影似的贴着他的影子,他吓了一跳,向后一退,“徐,”他慌忙改口,“元,元直……”名字不熟悉,念出来很拗口。

徐庶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儿,一只手在腿上擦了擦:“我……”

孔明镇定下来:“元直怎在此地,真是巧遇。”

“是,是巧遇,我路过,路过……”徐庶结结巴巴,他其实早就看见了孔明,中邪了似的跟了孔明一里地,可他没敢说。

孔明“哦”了一声,两个人无话可说,徐庶还在擦手,这次是两只手。

孔明为了打破僵局,没话找话道:“这是庞德公家吗?”

徐庶犹犹豫豫地道:“是……”

孔明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元直与庞公熟稔否?”

徐庶摇摇头:“不认识,庞公高士,为士林之冠,我怎能和他熟稔。”

孔明遗憾地叹了口气,徐庶却察觉出诸葛亮的难处:“孔明寻庞公有事?”

“有事。”孔明不隐瞒。

“有事……哦,那孔明去登门拜访便是。”

孔明苦笑:“谈何容易,我听闻庞公之门非常人能登,像我这等寂寂无闻之士,庞公为何召见?”

徐庶满不在乎地道:“庞公纵是了不起的人物,不就是个人么,见就见了,见着了不会长肉,见不着不会掉肉,孔明顾虑太多!”

孔明先是一愣,忽地笑了:“极妙!果不如此么,不就是见个人么。”他当即下了决心,那些顾虑犹豫担忧被徐庶的三两句话打去了云天之上,徐庶也不好自己留下,只得跟着孔明走到庞家院落前。

院子里只有个锄草的童儿,听见人来了,眼皮也不抬一下,手里握着铁锸一下一下铲入土中。

“请问,”孔明清声道,“庞公在家否?”

童儿懒洋洋地道:“不在。”

孔明问:“他何时回家?”

“不知。”

孔明被噎得半晌无语,他耐住性子,又问道:“相烦告诉在下一声,他去了何地?”

“不知。”回答一样冷漠。

孔明忍了忍:“童子见谅,请一定告诉在下,庞公何时归家?”

童儿把铁锸一顿,不耐烦地道:“你这人真罗唣,庞公去了何地,归来何时关你什么事,他三五个月不回家也是常事,若是兴之所至,三五十年在山里采药访友也未可知,你一直在这喋喋不休作甚。最是讨厌你们这帮文士,动辄腆脸来求庞公点拨品议,想追名逐利去朝廷,快快离开,别腌臜了好风景!”

白白地被个十来岁的少年骂,孔明哭笑不得,徐庶却冲口斥道:“你这娃娃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们慕名拜访庞公而已,多问你两句,你便不耐烦,我瞧你这不懂礼数的臭脾气,倒真腌臜了好风景,更污了庞公的名声!”

童儿沉了脸:“咦!你这大叔好没道理,什么叫污了庞公的名声,你倒给我说说清楚!”

徐庶被童儿呼之为“大叔”,心里的火又高了一寸,没好气地道:“远方士子慕名拜访,原是敬仰庞公清望,你一个看门的娃娃本该笑脸相迎,请入内堂就坐,动辄以厉辞待人,以恶言加人,以后谁还敢登门,不是污了庞公名声,又是什么!”

童儿把铁插一丢:“大叔,庞公的门是哪个王八孙子都能随便进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多少学子想登庞公之门,一百人里有十人能登堂入室而已。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就能轻易入内堂就坐。再说了,我也没求你来,是你腆脸要来,受了恶言也是活该!”

徐庶“呸”了一声:“谁稀罕来,有其仆必有其主,我瞧庞德公也是徒有虚名,不过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童儿气极了,正要回骂过去,一个朗然的笑声忽然响起:“说得好,庞德公这老东西可不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么!”

众人循声一看,却见曲径上行来一位四十多岁的长者,一身蜡黄的麻布衣服,手中持一根弯头竹杖,腰带上悬着一只红葫芦。他后面相随一人,五十开外,却是靛蓝麻布衣服,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怀里抱着一只大口袋,两人皆是眉目疏朗,神态潇洒,也不知是哪一方的隐士。

孔明知是有德行的世外高人,他扯了扯还在气头上的徐庶,两人敛容,对长者齐齐下礼。

黄衣长者笑着看住徐庶:“刚才是你说庞德公欺世盗名?”

徐庶片刻犹疑,承认道:“是我。”

“为何有此一断?”

徐庶愤愤地道:“庞公名望冠盖荆襄,为士子敬仰,可他却以名望为钓饵,一面大收士子入门称名,一面作出那高傲不可攀的姿态,明为高蹈,实为收名。”

黄衣长者大笑,一面笑一面去推蓝衣长者,那蓝衣长者笑着直摇头,他指了指那童儿:“这童儿一向跋扈,我也吃了他不少苦头,今日好歹遇着对手了!”

童儿这会儿却极温顺,被申斥了也没回嘴,还乖巧地笑笑。

蓝衣长者打量着孔明和徐庶:“二位如何称呼?”

“诸葛亮孔明。”

“徐庶元直。”

黄衣长者一愣,他盯着孔明笑起来:“你就是诸葛亮?”

孔明呆愣,也不知自己有何事何言让长者惊奇,想想自己也不认识他。

黄衣长者对蓝衣长者笑道:“瞧瞧,他就是那个在襄阳学舍公然宣扬诸子百家学说,挑儒学的刺儿,辩难让学子们哑口无言的诸葛亮。”

蓝衣长者把锄头放下,拍着手道:“好,好得很!”

黄衣长者指着水车后的水磨坊:“两位小友,左右无事,去彼处略坐一坐如何?”

孔明看看徐庶,两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孔明寻不得庞德公,本是满心的失望,中道里却遇见两位高士,索性既来之则安之,把烦心事暂且丢在一旁。

水磨坊里设有石墩石案,四人团团围坐,蓝衣长者把怀里的大包放下,取出来一方棋枰两盒棋子,他对黄衣长者道:“老东西,来一局!”

黄衣长者抱着手臂:“咱们两个老东西对弈,不能让两个娃娃干看着无事可做,况且仅是我们两个老东西玩乐,忒无趣!”

“你想怎么玩?”

黄衣长者骨碌碌转着眼珠子:“我们分阵营,你领一个娃娃,我领一个娃娃,车轮战,下赌局!”

蓝衣长者大笑:“老东西,偏你会玩,好好,我陪着你,这两娃娃,你要哪一个?”

黄衣长者道:“我自然要让儒家学说扫地的娃娃。”

蓝衣长者笑骂道:“满肚子坏水,我只能要让庞德公吃不下饭的娃娃!”

黄衣长者瞧着尚在发懵的孔明、徐庶,笑眯眯地说:“我们分两边对弈,老对老,老对少,少对少,四局三胜,输了的……”

蓝衣长者接口道:“跳入水里打个滚!”

黄衣长者抚掌大笑:“可是你说的,我就爱看你打滚,输了别耍赖!”

当下里,蓝衣长者和黄衣长者对弈,棋枰上落了势子,黄衣长者礼让蓝衣长者执黑,两人分了棋子,略一思索,便行起布局来。

这两位长者果然是纹秤高手,你来我往间,仿若势均力敌的两支军队,彼此攻守相当,谁都有赢的胜算,稍有松懈便可能输掉全盘。

黄衣长者捏着一枚白子,心里算着目子数,必要在哪一步落子方能打开自己新的局面,他扫了全盘一眼,想定了落子点,举手将棋子在罫线上轻轻一碰。

孔明忽然道:“老先生,敌有埋伏。”

黄衣长者愣了一下,他又看了一眼棋枰,果然发觉若落子此处,当真是陷入了蓝衣长者的包围圈里,他摇摇头,移开了这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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