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正式成亲,是在四天之后。婚宴结束,克用回到新帐篷里,银屏正甜甜微笑着等待,烛火摇曳,克用看见她的脸上泛起红晕。不知是酒醉,是烛火倒映,是羞涩,是**,还是克用迷离视界中的幻象?

克用走到她面前,象是要确认存在般轻抚着银屏温热的面颊,喃喃说道:“真是你吗?我总是担心,突然间你又一下子变卦似的。”

“是我啊!就是我银屏。”

银屏伸出纤手,把克用宽大的手掌放在手心间,柔声说:“长久以来,我总是在戏弄郎君。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妾身一定会用这一双手,扶助郎君你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吗……”

克用从妻子眼神中看到坚定而又温柔的目光,他想,他是得到了一位可贵的爱侣和同志。

过了一会儿,气氛又变得轻松了下来,克用询问银屏过去两人之间发生那几件事清的来龙去脉,银屏笑着摇摇手:

“那种事,提它作甚。”

“快说啊,我很想知道。”

“唉,真是个固执的丈夫。”

银屏无奈,只得追溯起过往诸事。原来,第一次邂逅时,银屏只是男装在营地外射猎嬉戏,与克用相遇也完全事出意料,不知道对方就是克用,只是记得曾听说未来的郎君是独眼,事后打听才知道原来正是自己的未婚夫。克用回来那天,倒是特意在河滩上期待能与克用重逢。至于迎亲的时候扮作女侍卫,一方面是有戏弄克用的意图,同时由于身处乱世,两族结亲未必无人反对,为防备匪寇偷袭而隐藏身份,转移目标。至于那位先行的女子,则是银屏少女时代的好友,前来充当伴娘,事毕后便将返回自己部中。

“就是这样,妾身全都招供了。”

银屏吃吃笑了起来。

“那么。”克用又问,“既然最初邂逅时你不知道我就是未婚夫,倘若我趁机对你非礼,那该如何是好?”

“如果当时你真敢再进一步无礼,我说不定会用藏在怀里的匕首取下郎君你的性命。”

“是吗。”克用哈哈一笑,伸手揽向银屏的细腰,银屏又一次睁大明眸,假装瞋视,但克用再也不象上次一样退缩了。

他紧紧抱住像他一样年少的妻子。

下个月,克用依照御旨,往北面的云中前去赴职,有新婚燕尔的****同行,旅途决不会寂寞无聊。在朝霞的光彩下,他回马凝望新城的轮廓,预感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再度归来。

关于李克用在云中任职的经历,在此略过不提。总体上,他十六岁到二十四岁这九年的人生,可以说是平静无波的。由云中牙将升为云中守捉使,再升为云中防边督将,转沙陀副兵马使,这就是克用九年来的官方履历。不过,在这平淡的生活当中,也有几件值得一书的轶事。

有一次,克用在一座妓楼中抱着女子醉寝,一名武艺高强的侠儿不知受了何人指使,深夜执刃突入卧室,意欲暗杀克用。然而,当侠儿走近帐边,却看见帐中似乎烈火炽赫,熊熊燃烧,令他惊骇而退。

云中的北边,生活着所谓的鞑靼人。鞑靼人一名,最早於西元5世纪出现于游牧部落中,其活动范围在蒙古东北及贝加尔湖周围一带。鞑靼人与蒙古人一样,是使用蒙古语,在蒙古部出现前,塔塔儿(鞑靼)一词代表说蒙古语的部落。13世纪初,这些蒙古突厥游牧民族的不同群体成为蒙古征服者成吉思汗部队的一部分,其後蒙古人与突厥人互相混杂在一起,因而入侵俄罗斯和匈牙利的蒙古军队,就被欧洲人统称为鞑靼人。成吉思汗帝国解体之後,鞑靼人特别同蒙古统治势力的西部政权关系密切,该政权拥有俄罗斯大部欧洲地区,号称金帐汗国(goldenhorde)。14世纪乌兹别克汗时,这些鞑靼人都改宗逊尼派伊斯兰教。14世纪末,金帐汗国在内有纷争,外有异族的压力下,分裂为几个**的鞑靼汗国︰喀山汗国(kazan)和阿斯特拉罕汗国(astrakhan)均在窝瓦河畔;失必儿汗国(sibir)位于西伯利亚西部;还有克里米亚汗国。俄罗斯於16世纪将前三个汗国征服,但克里米亚汗国则成为奥斯曼土耳其人的附庸,直到1783年才为凯萨琳大帝并入俄国版图。也就是几百年后令成吉思汗的祖先备受折辱的塔塔尔人。云中边防军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处理好与鞑靼的关系。鞑靼部人听说克用箭法过人,某天,便找到克用,指着空中飞翔的双雕说:“公能一发中之否?”克用当即弯弓发矢,一箭连贯双雕,自此边人无不拜伏。

还有一次,大同防御使支谟召见麾下云中诸将,克用清晨来到议事厅前,大摇大摆的坐上本该支谟坐的主帅座位,有不少人把他当成支谟叩拜行礼,他也毫不解释。直到支谟来到,克用这才悠然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支谟也不敢追究他的罪责。

这九年的虚掷光阴,对于自诩雄杰的克用来说,大概真是无法忍受吧。从戏据支谟之座的事件可以看出,他的心中实在积郁了太多的不满和失落。区区云州沙陀兵马副使的职位,决非这位十五岁就以“飞虎子”之名威震中原的年轻人所能满足的。他那只如鹰隼般锐利的独眼,正热切地注视着模糊难辨的未来,期盼大展宏图的那天早日到来。

时机降临之刻,是在唐僖宗乾符五年的正月。自乾符元年以来,王仙芝、黄巢等人在河南一带揭竿而起,四方饥民响应,与官军累战数年,国库空虚,朝廷不得不向诸道加征赋税。现任的大同防御使段文楚兼任代北水陆发运使之职,负责收集钱粮,向中央输送。然而,此时代北却又发生了特大饥荒,不要说输送中央,就连自给都十分困难。段文楚不顾人情,下令削减军士的衣被和米粮,用以充当朝贡,军中群情汹涌,激愤之声不绝于耳,有人结伙前往向段文楚抗议,结果都被严惩,气氛愈加紧张。

克用的部下,也同样怨声载道。即将换季,新衣新被全无着落,伙食更是迹近断炊,一些士兵夜间蒙面去附近民家劫掠,但抢劫两三次之后民家也已搜刮不到粮食。克用冷眼旁观这幅景象,感到现状必定无法长久维持下去,隐隐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一天,有一名使者来到克用率部戍守的蔚州前线,自称是从振武节度使李国昌处赶来。克用于是让人将其带入军营,在帐中接见。

“你真是家父的使者吗?我印象中从未见过你!”

一见面,克用便厉声喝问。但对方却面不改色,笑着回答:

“在下的确不是李振武之使。”

他三十来岁年纪,相貌雄武,一双眼睛咄咄逼人,看来决非易与之辈。

“那么从何而来?”

“末将是云州牙将康君立,奉沙陀兵马使李尽忠密令前来拜见大人,有要事相商。”

他所提到的云州沙陀兵马使李尽忠,虽然也是沙陀人,但与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并非同一部。朱邪执宜入塞时,一部分沙陀人随他入住神武川新城,另一些人则分散居住在代北各地,统称沙陀三部落,李尽忠正是属于支族的沙陀人。

“是他……”

克用眼前顿时浮现起李尽忠那张蓄着络腮胡子,目光阴沉,寡言少语的面庞。

“我与尽忠素无瓜葛,不知道他有何指教?”

“请摒退众人!”

康君立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克用看了看他的表情,轻轻一摆手,让四周侍立的几名纪纲退下,把守住帐篷入口。

“到底是什么事呢?”

克用淡淡地发问,心中已隐约察觉了几分。

“虐帅段文楚,吸士卒骨髓以取悦于上,云中诸军将士,无不切齿痛恨。大人英勇之名盖于代北,愿请大人登高一呼,以顺应人心铲除虐帅!”

“这是李尽忠个人的意旨,还是全军的意愿?”

“军中人心,大人想必也应有所了解。”

“……你说得不错。但是,事关重大,我无法立刻答复,必须先向家父请示才行。”

“不可!振武军离此千里,如今事态紧急,一旦拖延发生意外,则悔之晚矣!”

康君立的声音稍微提高,但仍镇定自若,只是像长者般谆谆诱导,想让克用服从。

“有必要这么急?”

“不,我等并不急,急的应该是大人才对。进城之前,末将僭越,已经将此事通知大人麾下的几位末将熟识好友。一两天内,大人即将举兵讨伐虐帅的传言必定会满城风雨。”

“你想胁迫我!”

克用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他感到对手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这一次的兵变密谋,与其说是机遇,不如说是对年轻的李克用的一次严峻挑战。

“不敢胁迫。此乃人心所向,请大人明鉴。”

康君立目光炯炯地说着。克用想,目前对方正企图利用自己以实现野心,但总有一天,他会使他们心服口服地成为自己的忠实臣属。

“好吧。既然是人心所向,那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克用高声说完,从胡床上拔身站起,立刻下达命令,点起兵众,向云州进发。

在这世上,多的是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度过一生的常人,然而,也有两种性格各走一边极端的异人。

第一种,是天生性情淡泊,清心寡欲,向往深山大川,自得其乐,无争于世的出世型人物;第二种,则是志向远大,痛恨平凡,不干出一番事业死不瞑目的入世型人物。

这两种人物,其精神境界各有长处,但如果以对社会造成的影响来说,且不论是正面影响还是负面影响,入世型人物在历史上发挥的作用总是远远大于出世型人物。

而沙陀青年李克用,正是这样一位雄心勃勃的入世型人物,如果要让他羁留边地,一生在醇酒美女游猎嬉戏中度过,那他毋宁早日一死。一旦出现机会,使他得以脱离安逸的陷阱,一展胸中宏图,他便会不顾一切去争取这个机会,而不在乎日后会因此遭遇怎样的反噬。

“无论如何,我决不能再这样虚掷光阴了。是一举称雄,还是身败名裂,就由上天来决定吧!”

乾符五年正月的克用,正是怀抱着这样一种悲壮的心情,踏上西进云州的道路的。

由于代北苦寒,这段时间积雪未消,克用军的行军十分缓慢。不过,就在康君立前来劝说克用出兵之时,李尽忠已经在云州率牙军举事,擒获段文楚及判官柳汉璋等五名首脑。因此,克用也无需急于赶路。一路上,云州、蔚州的部族、豪强纷纷率众前来加入,或对克用表示支持。克用出发时只有两三千人马,但在二月四日到达云州城外斗鸡台时,麾下军众已达万人。

云州,也就在今日的大同市东北方,再往北走十公里左右,有一座白登山,正是汉高祖刘邦被匈奴单于冒顿四十万精骑围困七日的地点。自汉代以来,常为中原王朝与边疆民族的交界。大同军所辖之地域,蕃汉杂处,民风强悍,多出精兵良将。当克用在斗鸡台下远望云州城郭时,忽然想起当年戏据支谟座位的事,那时候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今日居然如愿以偿。

入驻斗鸡台的第三天,云州牙将薛铁山、程怀信奉李尽忠之命,从城内送出大同防御使符印,献交克用。第四天,李尽忠亲率牙军,押段文楚等五人出城,前来拜见。

“这次举事,大人费尽心机,四处奔走,真是辛苦了!”

克用对李尽忠略带嘲讽地说。对方的脸上毫无反应,俯首说道:“末将只是为明公驱除道路而已,份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说着,尽忠抬起头来,虽然他尽力想装出一副谄媚的表情,但克用感到他的目光里正燃烧着贪欲的火焰。这是一种类似于凶猛狼狗的眼神,吃完一块肉立刻就会对另一块肉垂涎,而如果主人软弱无力,不能驾驭它,迟早有一天会被这只狼狗所反噬而死。

“你已经将段文楚等人押来了?”

“正是。”

“那么,打算让我怎样处置他们?”

“依末将之见……”李尽忠十分热心的进言:“应该将虐帅送往京师,并附上军中将士的情愿状,说明虐帅引起公愤,共推明公为大同留后。如此一来,想必朝廷也不至于拂逆众意。”

“是吗?”

克用微微昂起头。他想,无论如何决不能听从李尽忠的建议,跟着他的论调亦步亦趋,而一定要以更强有力的论点压服对方,倘若不如此,恐怕以后的日子,都要生活在这只噬主狼犬的阴影之下,作为傀儡苍白软弱地度过一生了。

“……不,你的看法错了!”

片刻之后,他用手指敲打着桌案,以略带激动的嗓音呵斥:“你说放段文楚回京,并呈上书状申诉就行。但是,段文楚也长着一张嘴,对这件事情必定也会申辩反驳。你不妨设想一下,朝廷是愿意听从原大同防御使的说辞,还是更愿意相信一群边地无名下将的书状?”

“啊……”

李尽忠的嘴巴张了一下,额头上渐渐冷汗密布。

克用又提高声音,紧接着说道:“我再问你,将士们对虐帅的痛恨,有目共睹,如果不加惩罚,白白将其放走,士卒的心情又会如何?李尽忠,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末将不察,请……请明公指教。”

李尽忠终于脸色惨白,败下阵来。此刻,他的样子正如一只刚被驯服的猎狗。

“我将在斗鸡台将段文楚交给士卒自行处置!”

克用冷漠地说完,李尽忠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上升起,毛骨悚然。

当天下午,克用在空地上集结将士,把段文楚等五名大同军高官绑缚着押到人群前。他放眼四顾,士卒们都鸦雀无声,对段文楚咬牙切齿地投以怒目,等待克用发话。

“如何处置?”

当克用向将士们发问时,军士们先是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阵狂热的吼叫:

“五马分尸!”

“千刀万剐!”

“剐了!”

相貌文弱的段文楚披头散发,眼神中充满惊恐,不住叫嚷着“饶命!”但却被士兵如海浪般的叫喊所压倒。众将都将目光投向克用。这时,克用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了:“剐!”的命令,全军顿时发出疯狂的欢呼。片刻之后,刑场布置已毕。

在人类所有的刑罚中,“剐”,是最恐怖的一种。受刑人被剥光衣服,绑在刑柱上,由刽子手用牛耳尖刀一小块一小块割下身上的肉。高明的刽子手可以掌握分寸,使受刑人不至于一次大量流血,一直剐上三天三夜还留一口气,但这时已经血肉模糊,白骨四处暴露,无复人形。死状之惨烈,远非笔墨可形容。

当段文楚等人被剐时,士卒们也围近大声嘲笑怒骂,有人大骂:“汝当官的时候,整天克扣老子口粮,存心饿死老子。今天老子就吃汝肉,喝汝血,以解心头之恨!”接过刽子手割下的人肉啖食。不一会儿,五名官员之肉就被军士分尽。又有一队骑兵驰近,将骸骨践踏****,全都碾入沙土之中。这些士兵,此时的表现已全无人性可言,仿如红了眼的野兽恶魔,不停狂呼欢叫,一片沸腾。

克用冷冷的目睹处刑过程,脸上自始至终全无表情。直到行刑结束,这才无言地拂袖离去。李尽忠等人一直跪伏在地,见到克用远去,想要起身,但双腿战抖,已经几乎站不起来了。

从刑场出来,克用感到胸口发闷,身上冷汗遍体,仿佛是被士兵们的狂暴所感染,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烦恶。他让随从回去,独自扬鞭在军营外的草原上纵马奔驰,过了好一会儿,人和马都汗水淋漓,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无力地垂着马鞭,仰望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心灵渐渐澄静下来。

刚才的一幕,如梦魇般浮现眼前,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有残忍好杀的一面,感到难以忍受的厌憎。什么雄心壮志,宏图伟业,这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只是全身乏力,想要张口呕吐,清除腹中的污垢之物。

无意识的,他突然“铮”地一声抽出配刀,清洌的刀锋令克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刻推刀还鞘,拍马赶回营中。

第二天,克用入城,进驻大同防御使官邸,命令掌书记官起草奏表,说明事情经过,并由众将联名请愿,乞求授予克用防御使之职。这时,正是乾符五年二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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