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

河东兵于三月侵入河阳,张言知道无法与沙陀劲旅相匹敌,连忙婴城固守。但是,河阳府城并不是他苦心经营,钱粮丰足的大本营,因此没过多久,城中便已粮绝。

在张言晚年,曾对儿子张继祚说起过被困河阳的惨状,他说:“我当年在河阳,遭李罕之引太原军围闭经年(此处大概是张言年老记忆有误,河阳围城至多不超过两个月),啖木屑以度朝夕,唯有瘦马一匹,也想杀之饷军,死在顷刻。若不是梁兵救援,怎么样也活不到今天了。”老人追忆往事,仍心有余悸,可见当时城中处境之险恶。

就在这样的险恶环境下,张言不得不向朱全忠求救,并送出妻女作为人质。全忠本来就不愿让克用获得河阳,进入河南道,于是火速发兵数万,由大将丁会、葛从周、牛存节率领前往河阳解围。

“这是我军的宿仇,一定要粉碎汴人,以雪上源之耻!”

康君立、李存孝留下李罕之的步兵继续围城,领着沙陀骑兵在允河布阵迎战丁会军团。

这一役,也正是晋、汴决裂之后的第一场大规模野战。在长满夏草的河畔,黑云般的河东骑兵与汴州的步卒涉过水流进行着殊死搏杀。有的时候,晋兵冲过河流,在汴兵一方的河岸上大肆冲杀;但不一会儿,汴兵又“哗哗”地踏起巨大的水花,从齐腰深的河水涉过,扑入晋兵的阵中。但大多数的厮杀,都还是在河水附近发生,因为水流的阻力,骑兵的冲击力和机动性无法发挥,失去了兵种方面的优势。而双方的将领也都是不相上下的一时名将:康君立是从云州时代就跟随克用起事的老将、李存孝、薛阿檀则是近几年成长起来,武名急剧攀升的年轻勇将;而汴兵中的丁会是和朱温一同起兵的宿将,葛从周、牛存节等则是曾在黄巢军中转战南北、身经百战的骁将。因此,双方的争斗很快就趋于白热化,就连允河清澈的河水,也被人马搅起的泥泞给弄浑了,被死者的鲜血所染红了。

正在这惨烈万分之际,在河东的阵势里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原本作为后备兵力,打算在关键时刻投入战线的安休休部队,一下子扯出了白旗,鬼鬼祟祟地从边上向汴兵靠拢,不但不放箭拔刀,反而大声叫嚷:“我军投诚了!不要射箭!”

这一变化,大出双方的意料,晋将无不愤怒惊恐;汴将也大出意料,他们并没有在事先笼络过安休休,大概是因为这犹如地狱般的恐怖厮杀令安休休胆寒,因而丧失了战意吧。趁着安休休的倒戈,汴人立刻士气高涨,高声呐喊着包围晋兵,叫嚣要将沙陀兵一举歼灭。

当此危急关头,李存孝一拉马缰,招呼康君立马上撤退,而他则充当殿军阻击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汴兵。他的个子还是不算很高,但体格已经如同精铁般魁梧健壮。存孝紧咬牙关,背着弓櫜(弓袋),跨着长矟,身披双层重铠,一双手舞动铁鞭,跃马直冲进敌阵当中。在他后面,还有纪纲牵着两匹空马跑步追随,每当他跨下坐骑显出疲态,存孝立刻在酣战中足不停步跳上后面的两匹空马之一,依旧生龙活虎地左冲右突,犹如百骑劫曹营的甘宁、逍遥津以五百人击却十万吴兵的张辽两人复生。使得汴兵阵脚大乱。飞矢如雨点般往存孝抛洒而去,但都被双层重铠所遮挡,像刺猬毛一样丛集于甲胄之上。等到晋兵主力安然撤离,存孝这才放声长笑着引兵退走。

由于汴军分兵包抄河东兵的太行归路,康君立、李存孝、李罕之不得不放弃对河阳的围攻,返回太原。克用让李罕之担任泽州刺史,遥领河阳节度使。罕之把儿子李颀作为人质留在太原,自此以泽州为根据地四出抢掠杀戮,河中的晋州、绛州,河阳的怀州、孟州等方圆数百里内,从此成为“州无刺史,县无令长,田无麦禾,邑无烟火”的白地。

与此同时,朱全忠经过四五年血战,终于将秦宗权的余烬扑灭,成为河南道的诸侯霸主,受封中书令、东平郡王的官爵,自此与克用并列王爵。从这时开始,全忠借助位于中原的地理优势,开始积极展开一系列远交近攻的外交、谋略、军事活动,犹如旭日东升般以不可阻挡的声势扫荡中原。

“我也不能继续无所事事,在这北地蛰伏了!”

强烈的竞争意识使克用又恢复了青年时的活力。这一年十月,昭义孟方立趁着晋兵在河阳新败,于是派遣麾下骁将奚忠信统兵三万进击辽州,同时赠予赫连铎重金,请求他发吐谷浑之众与奚忠信夹击克用。

——赫连铎会出兵吗?

克用派出大批探子前往探察,自从克用在云州举兵以来,赫连铎就已与朱邪沙陀为敌,几度令克用陷于危机之中。此时势力虽然已远不及克用,但因为赫连铎控制的云州位于太原的腹背之地,每次关东诸侯对抗克用,都与赫连铎相勾结,形成犄角之势。经过四五天的密侦,回报说赫连铎正与东方新兴的契丹族交兵,不可能响应孟方立。克用立刻跳上马背率军迎击奚忠信,他望着云州赫连铎的方向,心想总有一天会拔去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这一战,务必全歼奚忠信,给孟方立以致命一击!”

克用大声激励着将士,如风驰电掣般直趋辽州。进入州境,探马来报奚忠信尚未发觉我军扑来,克用在马上询问:“敌兵如何部署?”听见探马回答说邢兵将兵马分为前、中、后三部时,克用立刻决定采取各个击破的方案。

辽州境内,有一处名为榆社的隘口,正处于山岭之间,当奚忠信前军通过隘口之后,突然遭到倾盆暴雨般的箭袭,想要后退,隘口已被河东伏兵所截断,在克用的优势兵力包围之下,不到一个时辰即已歼灭这一股敌兵。奚忠信本军赶到时,看见山岭上已密密麻麻布满了鸦军的旗帜和阵势,克用军犹如高屋建瓴般呼啸着冲下山岭,一鼓作气大破邢兵。

在混乱的战场上,克用看见有位衣甲华丽的敌将慌慌张张跳上马背逃走,立刻高呼:“那准是孟方立的爱将奚忠信,谁能将其生擒活捉!”从他身后瞬间有两骑如流星般直冲出去,扑向奚忠信。克用看清其中一个是李存孝,另一人也是位年龄相仿的青年将领,薄薄的嘴唇,细长的眼睛,相貌比存孝清秀一点,他是克用义儿中的李存信,天资异常聪慧狡黠,通习四种夷语,能读懂六种蕃文,虽然武勇不及存孝,但好像不论干什么事都要和存孝争个高下似的。克用看见两匹马一前一后,距离有时缩短,有时又拉大,存孝和存信都拚尽全力奔驰,无视于四周还在厮杀的敌我小兵,咬着牙齿,满头大汗直取奚忠信,突然之间有种奇异的错觉涌上心头:仿佛他们奋力争夺的不是敌将,而是彼此的首级。这个念头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拂去杂念,再定睛往战场眺望,奚忠信已被存孝一鞭打倒,挟在腋下;而存信则烦躁地驻马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不停用马鞭抽打地上的沙尘,显得懊恼而又嫉妒。

这场歼灭战,最终大功告成,三万邢兵仅有一二成得以逃生,克用凯旋班师。途中,部将安金俊带着一名被俘的邢将前来求见。

“这位石元佐,是邢人中以足智多谋闻名的大将,辽州之战被末将俘获。他声称有破孟方立的妙计,不知道大王是否有意一闻?”

“原来是石将军,我早已听说过你的大名了!”

克用示意石元佐坐下,说道:“如果有尽快消灭孟方立的计策,请石将军不吝赐教。”

石元佐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并不敢落座,回答:“孟方立是河朔善于守城的名将,邢州又是著名的坚城汤池。以往大王之师屡次攻打邢州,都不幸铩羽而归,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不错。”

克用静待下文。

“因此。”石元佐双目放光,“只有急攻磁州,诱使孟方立引精兵出城来救,在野战中粉碎掉邢兵的主力,才能使邢州变为兵微将寡的空城。就此便可轻易夺下城池,统一昭义军。”

“好!”

克用放声大笑:“听将军一席话,好像邢州现在就已经落入我的掌中了!”

第二年五月,河东兵在李罕之、李存孝、安金俊诸将率领下进击磁、洺二州,孟方立果然派出大将马溉、袁奉韬统率城中精兵数万前往救援,在琉璃陂之战中,孟方立军大败,马溉和袁奉韬二将也被河东军所获。

“这两人,倒也有点利用价值。”

安金俊把两名降将环绕邢州城巡示,并让二将对城里大呼:“孟公早日归降!如有人能斩孟公之首,也将授予邢、洺、磁三州节度使!”

这时,洺、磁二州已被晋兵攻陷,城中人心惶恐,而孟方立又是个性子刚急的人,对待属下刻薄寡恩,邢人日渐对方立离心。

一天晚上,孟方立登上城墙巡视,看见守兵大多在睡觉或聊天,他发怒斥骂,但守兵们个个对他视若无睹,谈笑自如。

——这下真的完了。

孟方立看到大势已去,下城之后,便喝鸩酒自杀了。天亮时分,节度使已死的消息传遍城中,一度引起骚乱,将佐随后推举孟方立堂弟孟迁为节度留后,孟迁一面竭力安抚众心,一面派人向朱全忠求援。

然而,这时朱全忠正与感化节度使时溥交战,无暇顾及昭义,只派骁将王虔裕率领三百精兵前往赴援。

这位王虔裕,在朱全忠军中是早期的骑军部队前锋将领,身经大小战阵百余次,屡立功劳,但有一次被秦宗权贼兵击败,朱全忠一怒削夺了他的官职作为处罚。此次只让王虔裕带几百人远道赴援,很明显是有丢弃他的打算。但是,这条汉子身处危境,却反而激发出了一股倔强的斗志。

——认为我无能而舍弃我,这真是天大的耻辱!不洗刷这耻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趁着夜晚来到邢州城外,让士卒放声鼓噪杀进敌营,河东兵莫测来袭敌兵多少,损失了不少人马。王虔裕当夜入城,第二天,沿着城堞树立起成百上千的汴兵旗帜,城下晋将无不失色。

“看来汴人出动大军来援了!”

“这么多旗帜,说不定就连老贼(朱全忠)本人都来了!”

将士议论纷纷,不敢继续围城,只得暂时退回太原。

“必须尽快征服邢州。”

随着时光的流逝,克用的心境越来越急躁焦虑了。

从中和三年受潞人之托攻打孟方立以来,到现在的大顺元年,已经过去了七年的漫长岁月。在这样一个二流藩镇上耗费如许时日,不禁让克用心急如焚。

——我已经三十六岁了。

想到父亲只活了五十岁出头,他的胸中便涌起一股必须和时间赛跑的紧迫感。克用心想自己可以用来驰骋沙场的光阴已经不到二十年了,而平定天下的大志至今却仍如同画饼。相反,那个朱全忠却在这短短七年间飞速扩张膨胀,不久便将称霸中原。他不得不感慨世事难以逆料,个人的奋斗和努力,面对变换流转的时势实在无能为力。

然而尽管如此,克用还未完全失去信心。如果是普通人,到了这种地步,经受这么多的挫折和打击,也应该认输放弃了,不再奢求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梦,安分守己保住眼下的地位就已满足。而克用就算是体力和脑力都已疲惫耗尽,仍有一股不服输的志气支撑起躯体,决不对时势和天意妥协。

大顺元年正月,克用再度亲自率大军东征邢州。这一次,他把年方五岁的儿子李存勖带着身边。对待这个孩子,他有一种与其他子女完全不同的强烈期待和寄托。他还记得刚抱起这婴儿时产生的奇特心悸,感到总有一天存勖将把自己的志向延续下去,并发扬光大。

当存勖的生母曹氏从克用口中听到这条命令时,那位娇巧温柔的女子连气都喘不上来,脸色变得如同白纸,手抚胸口,差点哭倒在地。克用知道自己对存勖的要求的确不近人情,甚至迹近于残忍。但他感到必须让这孩子从小就习惯行军作战的生活,一朵在温室里栽培的花,以后是无法经受**、精神上的狂风暴雨考验的。如果就连弓矢声、喊杀声都不敢听,血肉横飞的厮杀场面都不敢看,长途行军的苦都无法忍受,那样还不如早点死了更好,以免日后在地狱般的乱世中备受凌辱和苦痛。

不过,这一次并未发生真正的战斗。长达七年的战乱后,邢州的将士、百姓也都厌倦了争斗。几乎每个邢人家里,都有一个以上的男丁死在晋兵的刀箭之下。孟方立在世时,凭着野兽般的意志和严酷手段驱赶邢人作战。他自杀之后,新的节度使孟迁个性软弱,将佐们也无心再与强大的河东军相对抗。当克用亲征的消息传来,城中很快放弃了抵抗,将朱全忠派驻城中的王虔裕三百人押解出城请降。克用把孟迁改任为汾州刺史,由安金俊统辖邢、洺、磁三州,就此挥师走潞州道路北归。

潞州的治所,是为上党,战国时代曾在此地上演过惨烈悲壮的长平之战。河东兵经过潞州时,在一处名为“三垂岗”的地方驻扎了一晚。

“在山岗上,有明皇的祠堂。”

当地人这样说,克用便在傍晚与诸将一同登高游览。夜里,在祠堂的广庭中举行酒宴。

“只是喝酒太乏味了,找个伶人来唱歌吧。”

有人提出建议。当时所谓的伶人,和后世的优伶戏子并非同一概念,而是歌咏词曲,长袖善舞,并以歌舞换取报酬的人。大多数伶人,唱的是古代和近世著名文人的诗和词,也有才艺杰出者自制新词新曲,文化程度并不低俗。晚唐的几个帝王和后来成为唐庄宗的李存勖,都是伶人的狂热爱好者。

不久,就有人带来了一名年轻的伶人。他穿戴着雪白宽大的衣冠,手执玉如意,相貌俊秀而又带着几分淡淡的忧郁。清朗的月光倾泄在庭中,伶人步履优雅地走到空地上,轻轻咳了一声,做了个即将起舞的手势,满座主客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头顶的树叶在晚风中如浪涛般瑟瑟作响。

随后,伶人先是像孩童般天真无邪地跳跃了几步,脸上微笑荡漾,神态自然,没有半分造作之态,因此谁也不认为滑稽而发笑。过了一阵子,他又整顿衣冠,气宇轩昂地翩翩起舞,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出无限的****韵味,众人无不为之倾倒,心旷神怡。舞毕,伶人突然一个踉跄,好像走路不稳要人搀扶似的,连连叹气,脸上也现出悲苦之态。这时,他收起舞姿,神态平静如水,用如意在掌心打着拍子,张口高歌,声音清越,犹如穿云裂帛般直透听众的心中。

“一十时。颜如蕣华晔有晖。体如飘风行如飞。娈彼孺子相追随。终朝出游薄暮归。六情逸豫心无违。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二十时。肤体彩泽人理成。美目淑貌灼有荣。被服冠带丽且清。光车骏马游都城。高谈雅步何盈盈。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三十时。行成名立有令闻。力可扛鼎志干云。食如漏巵气如熏。辞家观国综典文。高冠素带焕翩纷。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四十时。体力克壮志方刚。跨州越郡还帝乡。出入承明拥大珰。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五十时。荷旄仗节镇邦家。鼓钟嘈囋赵女歌。罗衣綷粲金翠华。言笑雅舞相经过。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六十时。年亦耆艾业亦隆。骖驾四牡入紫宫。轩冕婀那翠云中。子孙昌盛家道丰。清酒将炙奈乐何。清酒将炙奈乐何。

“七十时。精爽颇损膂力愆。清水明镜不欲观。临乐对酒转无欢。揽形修发独长叹。

“八十时。明已损目聪去耳。前言往行不复纪。辞官致禄归桑梓。安车驷马入旧里。乐事告终忧事始。

“九十时。日告耽瘁月告衰。形体虽是志意非。言多谬误心多悲。子孙朝拜或问谁。指景玩日虑安危。感念平生泪交挥。

“百岁时。盈数已登肌内单。四支百节还相患。目若浊镜口垂涎。呼吸嚬蹙反侧难。茵褥滋味不复安。”

克用略微倾斜着身子,静静倾听伶人清澄的歌声,他不知道这就是西晋诗人陆机的《百年歌》,只是为歌中描述的故事而心弦激荡。歌词里那人一生的经历,仿佛也正是芸芸众生的缩影:童年的无忧无虑,少年的轻狂高傲,青壮年的努力进取,晚年的衰老病死。不知不觉中,克用全身有如浸水般冰冷而又清醒,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四周的景物变得一片模糊,只有伶人的歌唱如天籁般响彻夜空。

歌声停止后过了许久,众人才渐渐回过神来,伶人早已退场,月光将空地照得如同白昼,克用不禁茫然若失了好一会儿,好似轮回转世般有脱胎换骨的清爽感觉。他转身望见存勖那张专注而可爱的小脸,突然有一种悲欣交集的感触涌上心头。克用举手指向存勖,对众人响亮地说道:“吾行将老矣。不过,这位奇儿,二十年后必将代我战于此地!”

听见这句话,众将无不将目光投向存勖,男孩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惊慌之色,而是微仰着头凝视父亲,仿佛要将今夜的一幕深深烙印进自己心里。

统一昭义军之后,克用的矛头指向了云州。他与赫连铎之间的敌对关系已经持续了十余年,曾被他围困于新城苦战三日,也曾在鞑靼草原险遭他的暗算。入主河东之后,虽然没有再度与赫连铎交兵,但始终如同芒刺在背,令克用无法安心。趁着平定邢州的余威,他在两个月后即发兵进攻云州。

从太原出发,途中经过代州、蔚州等地。克用的胸中不时浮现起青少年时在代北度过的日子。来到雁门,他在北风中祭奠父亲李国昌的亡魂,请父亲在上天保佑自己顺利击灭旧敌。随后指挥着漆黑的军阵扫过草原,包围了云州城。

攻城战持续下去,克用每天都眺望城头,想起当年李尽忠、康君立等人将他迎为大同防御使的情景。那是他摆脱九年沉闷压抑的冗官生涯的第一步,也是一连串耻辱与荣誉的开端。如今城上站满了陌生的吐谷浑兵,城池的形状却还是十年前的老样子,令克用的心中充满了怀念。

在河东兵的猛攻之下,云州的东城不久便已沦陷。赫连铎将兵力集中在残余的西城里,两军日夜交兵,但胜负似乎一时还难以分晓。

这一天,一名斥候突然前来报告,发现从东方有一彪大军急如星火赶来,克用立刻喝问:“是什么人!”

能够救援云州的,不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是东面幽州的卢龙军。假如是蕃人骑兵,克用必须慎重对待;若是已经交手多次的燕人,则无需顾虑,一举将其蹴散。不过,斥候并未探明敌军的身份,又过了两个时辰,新的探马回报援兵尽打卢龙旗号。

在五年前的光启元年,克用曾与王处存一同挫败了燕、赵两镇的进攻。卢龙将李全忠畏惧被加罪,于是反而杀回幽州,逼使卢龙节度使李可举举族****,全忠自立为留后。不久之后李全忠病死,如今的卢龙节度使,是为李全忠之子李匡威。

“去见识一下李匡威是何等人物!”

克用留一部分步兵围城,率军前往迎击燕军。燕人中也以骑兵为主,两军在原野上驰突往返,旗帜在风中“呼呼”飘扬,无数兵马交错冲杀,战况十分激烈。但从总的战局上来看,晋兵已占优势。

“那不是安金俊的旗子吗?”

克用兴味盎然地指着一支在前线活跃的晋兵,他们正是在新任邢、洺、磁三州团练使安金俊指挥下的邢州新军。大概是因为刚加入克用麾下,邢人个个都想争一口气,不要被克用旧部的将士瞧不起吧。这一战里邢兵表现十分神勇,一直深入敌阵腹地,逼向敌将牙旗所在的中军位置。

然而,当这支兵马距离李匡威中军只有不到二百步时,从侧翼突然像蝗虫起飞般暴然升腾起无数的箭矢、弩矢,在空中呼啸着飞掠了一霎那,便已悉数抛洒进邢州兵之间。顿时,那支刚才还耀武扬威,气势如虹的劲旅已落入凄惨的人间地狱。有的箭支贯穿了人的胸腹、手脚,以及马的躯体,使得他们悲叫着倒下,而更强有力的巨型弩箭则一击把人马射得离地飞起,射中之处,粉身碎骨。邢州兵一下子完全瓦解,溃散逃窜。

克用紧紧抓着马鞭,眼睛仿佛要流出血来。他听见敌人狂热的叫着一个名字,但因为声音太过噪杂混乱,听不清到底在喊些什么。克用向边上一名纪纲询问,对方回答说:“他们是在叫‘刘窟头’。”

最新小说: 自驾到大唐,开局救助长乐公主 穿越大唐当股东 江山风华录:开局从卖驴开始 江边的月亮 万历小捕快 九州立志传 归藏 嫡女重归 大明:让你当锦鲤,你去当老六? 重生后白月光渣了所有人

网站随时会被屏蔽无法访问,请下载APP继续阅读。APP内容更加精彩,期待你的到来。点击确认开始下载。